奇快文学>都市小说>诞降之师>第96章 白语(4)
  “不是你不体面。”杂役苦着脸,低声说:“是长官不知我们用了你们这帮牲人。你知道禁令的……”

  树生恍然大悟。

  刚刚拉车的,就是这个大叔。那双牛腿和那牛屁股,都是他的!

  “欸,你们衙官的货粮若没有咱乍牛拉,你说哪头家牛拉得动?”男人比比那半层楼高的货。“这么重,你摸心想想!”

  杂役不跟他斗。“行行,不跟你辩。喝不喝水?”

  “当然喝,你们官衙的井打出的水特甜,怎不喝?”他挖苦他。

  杂役翻翻白眼。“一样吗?在槽里喝?”

  “对,沾一口马上走。还有一批货等着呢!”

  “好啦,赶你茅房吧!”杂役挥挥手撵人,径自去井房打水。

  树生看着,忘了时间。

  “树生。”引得少司命出来找人。“怎么了?车来了,来吧。”

  她醒神。“喔,来了。”

  祂偏头,笑着。“你在看什么?看那么入神。”

  “我看到乍牛了!”她小小兴奋地说。

  少司命一怔,笑容僵着。

  “是牲人变的!牲人喔!”

  祂脸上的笑容像遇水的颜料,慢慢褪去。

  “就是那个大叔。”树生没注意到祂的脸色,还指给祂看。

  那牲人刚上完茅房,走向板车。

  他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没人,便脱了裤子,四肢伏地,像洗完水上岸的毛兽,忽地抖擞全身。甩动之间,只见他的身子逐步爆大,四蹄踢蹬得结实而有力,地面都为之亢奋振动。

  待那庞然巨物停了动作,便是一只头生高耸双角、苍黑毛肤、比一般家牛还要大上一倍的乍牛。

  “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大角的乍牛。”树生说:“好强壮!”

  此时杂役也领了一批长工来卸货,乍牛则悠闲地甩着牛尾巴,来到饮槽旁喝水。

  少司命在她耳旁轻轻地说:“还真是……稀奇。”

  “陛下也很少看见,对吗?”她笑问。

  祂垂下眼。“是啊。”声音有些冷。“极少。”

  祂直起身,牵着树生。“走吧,树生,还有一段山路要赶,上车吧!”

  树生这才听出祂声音中的不热络。

  “怎么了?陛下。”

  “没什么。”祂轻笑。“没想到还看得见牲人,太惊奇了,反应有些麻木。”

  “哦……”

  少司命抱她上车,并让衙役准备了些点心茶水,让她在车上吃。

  “好了,”祂倚着车门说:“路上小心。山上见。”

  树生握了握祂递来的手,笑了笑。“好奇怪的感觉喔。”

  “嗯?”

  “陛下马上就可以回山上了,可我还得走半天的山路。”

  “习惯就好。”祂说:“只怕你累着。”

  两人道了再见,骡车驶离了里衙。

  少司命的眼仍盯着车,嘴上出声:“衙长。”

  一直在一旁鞠躬哈腰、谨慎侍奉的官员赶紧上前。“是、是,陛下。有何吩咐?”

  祂的眼一斜。“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咦?”他赶紧耸耸鼻子,努力地闻着空气。

  “没闻出来?”祂挑眉。

  衙长尴尬。“陛下,只闻到兰的芬芳……”

  “但寡人却闻到……”祂慢慢地说:“人的汗味,混着畜牲的腥臭。”

  衙长瞠着眼,虽还不知少司命到底在指称什么,可他官僚的直觉告诉他──不妙。

  祂干脆直说了。“你们官衙,竟用牲人拉货?”

  他额际开始冒汗。

  “寡人以为,禁国已有好一段时间……”祂冷冷地看他。“没有牲人了。”

  衙长被盯得一阵生寒。

  “你们,怎能把人当畜牲在使?”

  “下、下官确实有所不知……”

  “寡人知道,衙长被瞒着。”祂和缓地转了语气,有些亲和。“那寡人问问你。”

  “是……”

  “现在,有两条路让你选。”祂说:“要,就当人;要,就当畜牲。你,选哪一条?”

  衙长赶紧作揖答:“自然是人,陛下。”

  “很好,衙长。”祂笑。“你与寡人,都有共识。”

  祂再问:“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吗?”

  “知道!陛下,下官处理过。”

  祂又称道一次。“很好。”

  此时,那头刚在后门卸货的乍牛背着大车,已绕到了衙门前的大路上。祂斜眼,挑剔的目光。

  “穰原的街道,还是干净些好。”祂清淡地说,像谈论天气的口气。

  衙长灵光一通,忽然读懂了少司命的眼神。他威武地朝衙内一喝:“来人,拦住那牛!”

  可当他转回身,谦卑又似邀功地对少司命一笑时,祂已消失在眼前。

  只余一头刚满周岁的小猫崽。

  回到九芎岭时,月已上梢。辰时半,已过了晚膳的时间。

  侍女们早就候在门道旁,等着树生回来。见她仍肯归来,每个人都松了口气,欣慰地欢迎她。

  院子里的土都重新填过,已看不出甲人曾经窜起的痕迹。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树生向他们一揖。“以后,我都会好好地待在岭上,不会再乱跑了。”

  “别道歉啊,树生大人,你有回来就好。”侍女忙将她领进院廊。

  树生以为她要带她回房更衣休息,便说:“我……我要先找先生。”

  “正巧!”侍女说:“三爷也正等你晚饭。”

  树生一愣。

  厅里,先生已上桌,倚着椅几,静静地吃烟。即使过了晚饭,饭菜凉了,他也没动上一口,菜式仍工工整整得一如刚上桌的模样。

  侍女像被交代过似的,将她领入厅后,就径自阖上门离开了,只留先生与她在那沉默的灯影里。

  尽管在车途上想了多遍的开场,可真面对上人,她怎么也开不了口。是要寻常地一声归家问候,还是先劈头来一句道歉,或是先问先生她能跟他一块用餐吗──虽然她在车上已用过点心了。

  要怎样做,才能表达自己对先生的歉意,还有她想继续留在九芎岭上的决心?她一点准都没有。

  在她踟蹰的时候,反倒是先生先开口了。

  “回来了?”

  她怔,紧答:“是、是。”

  他挪正坐姿,动作有些慢。“吃过了吗?”

  “没吃。”她是说谎,也不是说谎──她确实想跟先生吃饭。

  他用烟管替她指了座位。“那过来坐吧。”她的座位就在他身旁,而不是最遥远的对座。

  树生颤颤地坐上凳子。

  先生竟动手替她布了碗具,可一扯上腰,他脸色就变,肢体也迟钝了。

  树生想起了,他被挖掉的肉就在那腰上。

  她再忍不住愧疚,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东西,推到他面前。

  他垂眸一看。

  是一只河蚌壳,外缘贴了一封印了药铺名号的红纸。

  他再看她,问题尽在眼神中。

  “这、这个……是青蒿补肉膏。山、山下买的。”她说:“有用,我以前割破手指,我爹给我敷这个,睡一晚就生肉,有用。”

  他深深地望着她。

  她误会了。“真是用买的,我诞降不出这东西啦!”

  他别开眼。“来,吃饭吧。”

  她心里一泄。先生还是不原谅她吗?

  想一想,也气了──那干嘛大费周章等她吃饭?他自个儿吃就好啦!

  她抿嘴,伸手要收回那填了药膏的河蚌。

  但先生快她一步。

  “我来试试。”他说:“明天,告诉你效用。”

  树生怔了好一会儿,都没动筷。

  还是让朝仁给她夹了第一口菜。

  用完饭,更衣洗漱后,树生一切照例,花了睡前半个时辰练刻。

  奇的是,她以为自己早下好决心要离开这儿的生活,直到一切归了位,按着寻常步调走,才知道自己的身体早对这儿有了依恋,不是说离就离的。

  刻着,门上传来几声剥啄。

  她抬头一看,以为会是催她去睡的侍女,却不是。

  是先生。

  他不问一声,挪了张凳子,就贴着她,坐到她身后,看她的刻。

  “这里。”他拿了一只羊毫,沾了茶水,画在她刻的方块上。“得刻深些,木质吃水才吃得快。”

  树生眐着眼,回头看他。

  先生本就长得堂正,不疯不癫,正常的时候,眼睛静静地看人,可把人看得心头小鹿乱蹦。

  因为,有一股体恤人的温柔,有一种不必凡事说破的体贴。

  只要他愿意,他懂得如何与人默契。如果对方值得,他必定会善解人意的。

  “你上回诞降,”他说:“便做得很好。”

  她心里不可思议──先生夸奖她!她问:“哪回?先生。”

  他唇角一勾,清清淡淡地说:“你咬我那回。”奇快妏敩

  她变了脸,这才想起,她还没跟先生亲口道歉。

  “我……”她正要说。

  “开玩笑的。”他忽然说。

  “咦?”

  “你咬我那句,是开玩笑的。”他补充。

  她又在他身上瞧见个惊奇──他会开玩笑?

  但她不知道的是,先生并不想听见她跟他道歉。

  她不需要道歉。

  “你确实诞降得很好。”他正经地说:“继续保持。”

  树生回身,抱着忐忑,趴在桌上,又继续刻。

  刻了一阵,才幽幽地问:“先生……”

  “嗯?”他认真地看她刻。

  这样,不脏吗?

  她本想这么问。话正要出口,却打消了念头,她还是没勇气面对答案。

  “你有事要问我吗?”他问。

  她赶紧摇头。

  “那把这方块刻完,就去睡吧。累整天了。”

  “好的,先生。”

  月明的日子无风,今夜很静,静得此刻彼此只听到刀子刨在新口上的钝啄声。

  所以,先生问的那句话,被她听见了。

  “你……”先生也跟她一样,话在舌间踟蹰了一阵,出口时,像一句容易让人错过的叹息。

  但她听清了。

  他沙哑地说:“还要我,做你老师吗?”

  她猛然转头,对上他的眼睛。

  看到了温柔,看到了体贴,看到了默契,看到了善解人意。

  她恍然了。

  原来,他们根本不需要向彼此互道抱歉,也不必互相猜忌。

  他们,其实已经和好了。

  “先生教我一手。”她坦荡荡地说:“你已经是我老师了。”

  先生笑了,轻轻的。

  “好。”他说。

  之后,他们无话,平平淡淡地度过了这段独处时光。

  没有隔阂,没有对立。

  子乙来到九芎岭看树生了。

  还带了少司命要送给树生的一个礼物。

  一只用金丝缠成的“绕指”。

  绕指看似是一条小绳,但一触上指头,就成了一曲小蛇,自动攀上、绕上,成了一只小尾戒。

  树生惊奇地看着尾指,说:“变成戒指了!”

  “好漂亮喔!树生大人。”子乙的口气里不无羡慕。“陛下也戴了一只喔!”

  “哦?是吗?”

  “陛下说祂跟您勾过尾指、打过约定,这双绕指就是证明。”

  “对了,因为陛下说祂不要我发毒誓。”

  “什么毒誓?”

  “让毁约的人变猪的毒誓。”

  说完,两个孩子都笑了起来。

  朝仁一直都在一旁,默默地吃烟看着。子乙来拜访的时间恰好是他们刚下课,正吃茶休息,他没走,就留在房里听树生与子乙说话。

  树生一提到她与少司命打过约定,他竟出了声。

  “什么约定?”他问。

  树生与子乙都一愣,没想到他会插话。

  他看着她,认真地等她的答案。

  “我答应陛下,不离开求如山,先生。”

  朝仁的脸色一沉。

  “你确定吗?”

  树生一惊,恍然。“对不起,先生,我应该要先问问你的……”

  毕竟,她留在求如山上,他就得一直做她的老师了。虽然之前两人的心结稍稍化开,但她知道先生还是对诞降术有些疙瘩。

  不料,朝仁说得干脆。“我不重要。”

  “咦?”

  “重要的是,你要一直留在这里?”

  “是、是啊。”树生小声地说:“不然,我也没地方可去了。”

  “求如山就是树生大人的家啊。”子乙大声地说:“您当然要一直留在这里。”

  树生笑了笑,“家”这个字,让她心头温暖。

  朝仁却是看着她尾指上的绕指。

  “把求如山当家,是可以。”他垫了一张布,将烟枪里的渣敲出来。

  “但你得记住,树生,”他深深地望着树生,再说:“你不是,家犬。”

  树生没有听懂这意思。

  倒是子乙,忽然激动了起来。“三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诞降之师更新,第96章 白语(4)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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