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找了个小旅馆，柜台后有个老太太在捣南瓜泥。
她一边凶猛地捣着南瓜泥一边操着本地口音对两人说：“外地人？明天是生灵节，晚上会有篝火烤肉，你们来得正好！”
这里的人真的好热情啊……
“我们这里吃喝都要依靠雨林，所以雨林就是我们的神，每年的生灵节呀，对于我们来说是最重要的一天！”
老太太从柜台下方拿出两只塑料碗，挖了两勺南瓜泥递给他们。
“谢谢您，味道不错。”祝曲泱尝了一口。
老太太欲言又止，“……算了，毕竟你们是外地人，快上楼休息吧。可别吃太多啊。”
“啊？”祝曲泱看看老太太，又看看手里的南瓜泥，感觉到舌尖渐渐开始麻痹。
“蓖麻南瓜，生长在西部大雨林，一种涂料，可以食用……但别吃太多。”
东方念完运算器上的介绍，看到祝曲泱一脸憋屈地含着舌尖，他没忍住，笑得很开心。
“小老…唔，”祝曲泱吞下一口麻出来的口水，满脸痛苦，“你幸灾乐祸！”
“没错。”
“好麻好麻……”
“真有这么麻？”东方不禁好奇起来。
“要不…你也试试？”
祝曲泱勾起嘴角笑成一道不怀好意的弧度，只见他又舀了一勺蓖麻南瓜泥送进嘴里。
东方瞬间感觉到危机，果然下一秒祝曲泱的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他尝到了一截温凉的舌头和甜中带着诡异刺麻感的南瓜味。
祝曲泱！你耍流氓！
东方一把抄起另一碗南瓜泥奋起反击。
两个人在床上扭打成一团，一时间人影、衣角和南瓜泥乱飞。旅馆的老式小床随着外力摇摇晃晃，床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成年人幼稚起来，未成年人得靠边站。
最后胜负没分出来，倒是把南瓜泥你一嘴我一口地都吃完了……两人躺在床上同时倒吸凉气，猛吞口水。
“祝曲泱你确定无疑是个神经病！”东方叹了口气，“但我也没好到哪去…”
“咱俩都是神经病，岂不是很合适。”祝曲泱笑。
“艹，嘴麻了。”东方望着黑黝黝的天花板，深刻地反省自己是不是择偶观出了问题。
不过他目前为止自我培养出来的择偶观好像只有一条：看脸。
忽然眼前多了一团人形黑影，甜甜的南瓜味充盈了嗅觉，东方深吸了一口气，一股熏然欲醉的甜味堵在气管里。
他抬起双臂环住祝曲泱的脖子。
“喂大少爷…我说过，我对痛觉很麻木，其他感觉也好不到哪去，不敏感也不细腻，”东方扬起脑袋在祝曲泱嘴唇上轻啄了一下，“所以你要告诉我，有什么…都要告诉我。”
“好。”祝曲泱笑着回应他的吻。
麻木的舌尖只能尝到甜味，再好不过。东方迷迷糊糊地想。
原来这南瓜吃多了不仅嘴麻，还上头。
***
生灵节如期而至。
惊醒东方的是牲畜的嘶嚎声，此起彼伏，惊天动地。他爬起来凑到窗边，把窗户上的电子遮光膜关掉，向外看去。
昨晚捣南瓜泥的老太太也换上了玫瑰红裙，抱着一只羽翼鲜艳的大公鸡沿着屋檐匆匆走过，东方才意识到外面是下雨了。
屋檐上雨珠连成一根根线，正在不疾不徐向下坠。
乌云在天空上结成灰黑的块，初晨的薄光无法穿过，只有云底浅浅亮着一层微光。
“祝曲泱，下雨了。”东方推了推还在熟睡的祝曲泱。
祝曲泱没睁眼睛，却抓住了东方的手，在手心里摩挲了几下。
一大早就腻歪人。东方内心吐槽。
东方的手被祝曲泱抓着，祝曲泱还在懒床，他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窗外有人沿着屋檐走，也有花花绿绿的伞，他发现这些伞不是金属伞骨，而是白生生的，有些像骨头。
“你再不起床，我就一个人去凑热闹了。”东方慢悠悠地说。
祝曲泱在床上挣扎了一会儿，有些痛苦地爬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左肩。
“巫婆给你开药了吗？你们昨天鼓捣了好久。”
“还没吃呢，昨天吃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我怕混在一起，能把我送走。”祝曲泱笑了笑，他看上去有些疲惫。
“算了，不凑热闹了。”东方小声说。
“干嘛不凑，好不容易来一趟。”
祝曲泱拉着东方一同起身，两人迅速收拾好，顶风冒雨凑热闹去也。
他们随着人流来到西口玫瑰镇中心的广场。
到了广场，雨也停了。
玫瑰镇的广场是由旧教堂改造而成，建筑主体早已夷为平地，只剩一些残柱呈圈状林立，上面挂满红绿两色的反光塑料纸花带。
广场中心搭起一方高台，高台上立着一根水晶质地的巨大手杖，手杖握柄处是个羊头骨，双角上也挂着一红一绿两朵塑料花。
只见一番番红云顷刻间涌上高台——那是十多个身着玫瑰红裙女人，身材高矮胖瘦都有，年龄也从少女一路跨到老妪。
这时又涌上来一群壮汉或是手捧、或者手牵，各种牲畜被拽上高台，一时间鸡鸣狗吠、猪哼狼嚎，还有人捧着鱼，在菜筐中一蹦三尺高，好不热闹。
“狼也能吃啊？”祝曲泱低声问东方。
“当然能吃，你们城里人不敢吃？”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两人齐齐看去，竟然是昨天那个巫婆样的女医生。
她还是昨天那副打扮，随手玩着自己的长耳坠，脸上涂了两道黄色颜料，正冷眼看着台上的热闹。
“医生小姐来了。”祝曲泱笑着打招呼。
原来南瓜泥是往脸上涂的。东方想，他看了看周围的人，脸上也都涂着这种色料，神情憧憬地看着高台。
此时台上的红裙女人们每人面前都有一种动物，最中间的动物则是一头体型巨大的牛——由于体型过分庞大，把它的“刽子手”完全掩盖住，看不到样貌。
“这么大一头牛，能吃很久吧…”东方自言自语。
“宰完之后会做成肉干分发给居民，你们估计是吃不到了。”女人说。
“你们的生活还不错，起码有肉吃。”
“生灵节一年一度。”
东方想起女人煮的两顿餐，匮乏的食材只能靠香料来下咽，确实算不上“生活不错”。
食物贫瘠这件事走到哪里都一样，这个时代早就是一摊锈化的齿轮，滞涩地、艰难地转着。但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停转。
巨牛慢悠悠地前后踱步，看上去并不恐惧，它的牛角上挂着两串玻璃珠摇，晃间发出脆响。
随着它的挪动，“刽子手”的身影露出来，竟是那个矮小年迈的老妪。
她一个人怎么杀得了这么大的一头牛？
“那是我们镇上有名的‘快刀婆婆’以前是巡逻队的头儿。”女人似乎感受到东方的疑惑。
“镇长上台了，你们准备好，他每次讲话都能把我念睡着。”女人环抱双臂。
镇长是一个干瘦个高的老人，他握着一只小型扩音器，清了清嗓子。
然后他开始讲述生灵节的历史，几千年前怎么怎么样，几百年前怎么怎么样……东方完全没听进去，只听到生灵节祭拜的神名为“纳度”，就是手杖上的那颗羊头。
他们要在纳度空洞但具有神性的双眼下进行牲畜祭祀，来敬告雨林，祈祷天气和收成。
即便是如今，即便是中心城，照样有些各种神神叨叨的教派，科学的终点是神学，社会的终点是自然法。
东方对这些见怪不怪，他听说连那群觉醒机器人都在信奉某种“神秘力量”……他想，老子连自己都活不明白，更没兴趣去钻研什么“力量”。
镇长念完了经，双手夸张地挥舞了几下，向着羊头纳度深深一拜。
生灵节的祭祀开幕，只见红裙女人们依次从两端到中间，手起刀落，兽血喷出，便有人用黑布飞快盖住。
美女们刀法利落，不一会儿“杀气”便传递到了中央。
巨牛感受到血腥，原本黄色的双眼在极短的时间内胀得通红，两三个壮汉都按不住，有人拿黑布去蒙它的眼睛，被它一扭身连人带布甩飞出去！
这时只见红影一闪，快刀婆婆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牛背上，她瘦小的身影和巨牛山一样的脊背形成了鲜明的对此。
东方不由得在心里为这个老婆婆捏了把汗。
快刀婆婆苍老的脸紧紧地绷着，嘴角不快地向下撇去。她的身体随着巨牛的挣扎起伏不定，忽然她从后腰抽出两柄雪亮的尖刀，竟然在手心空转了两圈——如此玩刀的好手，没想到居然在这样偏远小镇得见。m.xqikuaiwx.cOm
婆婆的刀花令在场观众纷纷喝彩叫好，下一秒，她被巨牛甩得腾空而起，只见她双刀瞄准，借着向下的重力加速，一左一右扎进巨牛的颈动脉！
太漂亮了！
如果没有那阵腾空，巨牛厚实的外皮很难穿透，这个快刀婆婆不仅刀法好，反应力和脑力也都是一等一的。
黑布盖上了巨牛的尸身，场面欢声鼎沸，叫好声此起彼伏，最后人们齐声高呼：“纳度！纳度！纳度！”
“纳度！纳度！纳度！”
也不知道这位“纳度”在这场屠宰中做了什么贡献……算了，入乡随俗。
东方刚想拉着祝曲泱悄悄离开，忽然间场内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寂静如死。
东方抬头望去——快刀婆婆还沾着兽血的刀架在了镇长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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