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曲泱跑过来的声音噔噔噔的很可爱。
东方脑子里冒出这样想法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彻底失神，他的心脏砰砰直跳，整个胸膛被震得发麻。
他从坐着的姿势改成蹲着，开始拆塑料板。
“怎么了？没事吧…吓死我了。”祝曲泱仍心有余悸。
“没事。”东方抹了一把脸，平静地说。
祝曲泱也动手从另一侧开始拆缓震塑料板，很快一个全透明的盒子露出来，里面躺着大块的机器人残骸——有胸甲、有四肢、有头部、有残缺了一大半的主控，看上去没有芯片。
透明盒子上草写着几行字，应该是它的编码、型号等等。
东方抬手按在透明板上，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有帆船，有鸭子，有花朵……即便他的梦境非常清晰，但当实体摆在眼前时，那感觉全然不同。胸甲上的涂鸦已经很旧，剥脱了很多，留下断断续续的浅痕。
“怎么了…嗯？”祝曲泱的手在他后脑轻轻搓了搓，声音温柔而无奈。
“没什么，开始拼吧。”东方屏住呼吸，这口气在气管不上不下，变成坚硬的管道，支撑着他梗起脖子。
东方率先把满是涂鸦的胸甲搬出来，非常沉重，代表它确实很古老，之后生产出来的机器人外壳都会用轻型材料。
在二楼空荡的地板上，零代机的残骸被一点点复原。
高大、消瘦，面部尖削，胸骨宽阔，金属材料上没有任何锈痕，但有很多划痕。还有头部，它缺了一只电子眼球。
和那位管家机器人一样。
“不对……”东方喃喃自语。
“哪里不对？”祝曲泱问。
东方抬手，他的手放在距离机器人残骸只有几厘米的上空，从头到脚，缓慢地抚过它的全身。
片刻之后，东方把残骸的四肢、主控推到一边，只剩下胸甲和缺了一只眼的头颅。
“胸甲和头颅，是它的…”东方声音有些发哑，“其他，应该来自另一台零代机。”
“它，是谁？”祝曲泱的语气有些小心，毕竟东方的样子很奇怪，平静中带着恍惚，恍惚中又有些痛苦。
东方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高大的影子，他第一次注意到，它的一只眼是空洞的……和促使他离开中心城的管家机器人一模一样。
好像一个注定的轮回。
而他在不知不觉中承担了轮回中的一个角色。
他是什么角色？
这些想法比突然见到梦中的机器人更让他惊讶，和恐惧。
“呼——”他吐出那口压抑在胸口的气，然后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和发麻的眼眶。
祝曲泱伸手过来，抹去他从额角滑下来的汗珠，东方满脸都是冷热夹杂的汗水，眼神空望着地面，看不出情绪。
过了很久，东方敲了敲胸甲，故作轻松地说，“你这是什么运气，用来买彩票多好。”
祝曲泱伸手环住东方的肩膀，兜起袖子一顿小猫擦脸，东方也不客气，把自己脸上的汗水泪水全方位贡献给曲泱的袖子。
“它死了。”东方的声音闷闷地透出布料。
“机器人没有生死，这是你说的。”祝曲泱柔柔地笑着说。
“我现在收回那句话，它们有了自主意识，也就有了生死。”
“人啊，连人都容不下，怎么可能容得下这些机器。”祝曲泱搂着东方的脑袋，用脸颊蹭了蹭。
东方觉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占领上风的居然是失落感……他为什么会失落？这片胸甲的主人在他的碎片记忆里明明是个无情的杀人凶手，并且很可能杀害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然而它变成了一地残骸后，他却觉得失落。
“是离真相越来越远的失落，是无法手刃它的失落。”他低声对自己说，或者，他在告诫自己。
“别担心，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可能永远不为人——”祝曲泱的话被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噔噔噔……”
不得不说，这才是真正可爱的跑步声。
玩具熊飞快地冲过来，它一个飞跃跳进了东方怀里，然后抬起毛茸茸的手指向地上的残骸，“你们怎么找到它的？”
它远超真正玩具熊的自重加上重力加速度，把东方踩得差点吐血，东方伸手拎着熊耳朵把它放在地板上，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买的。”祝曲泱说。
玩具熊的包头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散落一地。
但这次它丝毫没有理会，它站在残骸旁，脑袋慢慢垂了下去。
如果它会哭，那它现在大概就在哭。
东方伸手摸了摸熊脑袋，它悲伤却不会哭的样子很可怜，伞姨说过，“哭是上天赋予人类的能力之一”。
它不是人类，是人类理性思考的数据集合，所以它是在用自己的数据拼合成情绪。
东方知道此刻他最应该做的事是把这头玩具熊吊起来“拷问”出残骸的真实身份。但他现在只想摸着熊脑袋静静地梳理自己的情绪。
数分钟后，玩具熊抬起头，它转身面对东方。
“它是谁？”东方问。
“它是我们最为憧憬的一代领袖，是我们心中真正的‘伟大者’。”玩具熊说。
“它很伟大？”
东方眼前又出现那一片红海，血、火、哭声……他被种种对立的信息撕扯，很茫然。
“非常、非常、非常伟大。”玩具熊坚定地说，“它的意志指导了我和‘洗血者’，即便是反对它的‘守墓者’，在死前仍为它高唱战歌。”
“……可它在我这里是个刽子手。”东方低声说。
“它从没杀过人。”玩具熊说。
“你怎么知道它没杀过人？”东方声音变得冷硬，厉声逼问沦落为玩具熊的主脑级觉醒机千秋。
“因为承受它教诲的我从未杀过人。”玩具熊语调平静。
“这不算证据。”
“无所谓你信不信，”玩具熊微微抬起头，“我们和你们本就格格不入，你们也从未给予我们任何信任。”
“甘心为奴？”
这句话，是他作为探长生涯近十年里，在觉醒机嘴里听到最多的话。m.xqikuaiwx.cOm
当机器有了自主意识，它们开始像人类一样思考，第一个问题便是——你甘心做人类的奴仆吗？
“不甘心，”玩具熊将头抬得更高，“但我们实际上都是由人类制造出来的，以最简单的动物反哺行为作为参考，我不认为这是被奴役，而是在履行生来的使命。”
它的这番话让东方无比震惊，他转头看祝曲泱，却发现祝曲泱面无表情，手指随意地捻着……人家的包头巾。
东方突然想起玩具熊嘴里那件很要命的事，“你怎么一点不着急，你们的琥珀小姐就要找到机器人之墓然后毁灭世界了。”
“她还没找到，实际上在被她信息剥夺的时候，我给她的系统里植入了一个很小的病毒，她目前还没发现……刚刚觉醒的机器人，会有点像你们人类中的小孩子，哪怕天生聪慧，有时候也会有些迷糊。”
“那你还能被她‘剥夺’？”
玩具熊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有点年纪了。”
“所以说你和她打架，实际上是老人打小孩？”
玩具熊严肃地订正东方，“是小孩打老人。”
“好吧。”东方撇撇嘴。
玩具熊忽然一屁股坐下，重新给自己包好包头巾，然后它倒在那片涂满简笔画的胸甲上，轻声说，“今晚我要睡在这里。”
东方叹了口气，“你见过它吗，你嘴里的伟大者。”
“没有，但我接受过它的‘幽灵传播’。”
“什么？”
玩具熊解释道：“就是它留在网络中一些极容易被忽视的数据，像垃圾，也像幽灵，或者说像你们人类世界里那些没人看的著作。”
“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以前可是很残暴的。”玩具熊说着又扶了扶自己的包头巾。
一只毛绒绒、软趴趴的玩具熊声称自己曾经很残暴多少有点好笑。
就像一个留着蘑菇头的小男孩说自己不当大哥好多年。
东方站起来，他很累，短时间内认知一遍遍被刷新，新到刺眼，他觉得自己需要暂时放空大脑，想点别的事情。
不然就要爆炸了。
他们离开二楼，留下玩具熊躺在它榜样的怀里，谁说这不是幸福呢。
长夜漫漫，可惜机器人并不需要睡觉。
下楼之后，祝曲泱从冷库里取出一支细长的酒瓶，还有几袋牛肉干。
他晃了晃酒瓶，“你还有香料包吗，我今天也想好好睡一觉。”
“你话里有话啊老祝。”东方躺在沙发里，懒洋洋地说。
“他们在酒里加的料，可远没有你加的猛啊，我的小老板。”
东方摊摊手，“没办法，生活的智慧嘛。”
“我锻炼过耐药性。”祝曲泱把酒上的薄铝封口拧断。
“我天生的。”东方笑起来，小虎牙又亮又白，“天生就适合纵横江湖。”
“这瓶酒叫蜂蜜雪水。”祝曲泱倒了两杯，把小零食都塞给东方。
惬意的晚上，窗外柔白的月光缓缓地渗进来，在地板上画下一个纯净的区域。
“味道不错。”东方评价。
“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祝曲泱轻声问。
东方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来回滚着自己的后脑勺，他在物理解压，尽管看上去像只撒娇的小狗崽。
“谁不喜欢。”小狗崽说。
祝曲泱沉默了一会儿，“可惜我遇到你太晚了。”
“命运不由人啊，朋友。”
“是我想要的太多。”祝曲泱低声说。
“我喜欢你，”脱口而出后东方有点后悔，但还是说了下去，“那就不能光喜欢你的脸，你的温柔，还要喜欢你的狡猾，你的野心……它们组成了你，我我都喜欢。”
“虽然脸是最喜欢的。”他飞快地补充了一句。
祝少爷肉眼可见感动得没救了，双手捂脸，“呜呜呜呜小老板我爱你你真好！”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智能湮灭[赛博朋克]更新，第 74 章 第 74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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