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聪第一次见到齐远。
与其说他是男子,倒不如说他是个尚未脱去稚气的孩子。
他生得面庞白皙,眉目秀雅,文质彬彬,一双眼睛如同清水般澄透。
虽生于武将世家,身为齐旬之子、齐近之弟,周身上下却并无那种锐利轩昂的气势。
沈聪觉得他和自己的儿子年岁相差无几,再想到他已在大燕为质十年,不免生出一丝唏嘘。
但他很快便收去了这种感慨,对着齐远不冷不热地道:“齐公子,远道而来,辛苦了。其实不需本将开口,齐公子也应该明白此行的目的。我大燕是应齐公子苦苦相求、为报公子父仇才来此征伐戈楚,谁料公子兄长齐近却不顾父仇、领兵与我大燕为敌,昨夜竟放火烧了我军战船,看来令兄仍想做戈楚之犬。齐公子还应劝说令兄,身为人子,父亲被害、尸骨未寒,怎能认贼为父?”
他故意提醒齐远已彻底背叛戈楚的事实,又句句提及齐旬之死,以此激怒齐远。
“兄长,你是说,我兄长现就在对岸?”
齐远睁大了眼睛,眼神中迸发出一种因思念许久而产生的渴望。
他不顾场合与身份,急切地问道。
“齐公子,本将现在很清楚地告诉你,如果齐公子不愿劝阻令兄弃暗投明,便由本将派人告知齐近以及戈楚军我燕军来此的真相,如何?”
沈聪对齐远的反应始料未及,沉下了脸,阴沉地道。
后半句话则被他咽了回去,未立即便道出口。
那便是:“如若此法也没用,那便只能用你的命来试一试了。”
“……等等。将军,你是说,我兄长领兵与大燕为敌?”
齐远从齐近近在眼前的喜悦中挣脱出来,他腾地站起身来,问道。
“确是如此。”沈聪道。m.xqikuaiwx.cOm
“不,不可能。我兄长先前明明写信给我,称他对戈楚恨之入骨,对父亲被害念念不忘,要我如有可能,便去求大燕为我二人做主,不久后我便遭戈楚皇室亲卫刺杀,这才请大燕出兵。我兄长怎会仍为戈楚效力?”
齐远的面容涨得有些发红,他诉说着来龙去脉,难以置信的神色与语无伦次的表述都不像是假的,但看在沈聪眼中却别有一番意味。
沈聪并不关心齐远的怀疑,只觉得如果他不答应去劝说齐近,便是不愿配合大燕,自己便要将此事喊话告知戈楚军。
因此他颇不耐烦地拍了一下案桌,语气不善地道:“齐公子。本将军很忙,没有闲工夫听公子的故事。公子只要告诉本将军,是否愿意劝说齐近便可。”
“将军……我并非不愿。只是,只是此事或有蹊跷。我……我也不知该如何去解释这种感觉,烦劳将军给我几日时间。”
齐远的内心升起了一种无法形容的不妙,既然兄长写如此之信给自己,又怎么可能带兵抵御?
难道说,难道说…
他被自己的想法激得汗毛直立,已不敢再想下去。
如果真是如此,自己该如何面对齐近?
不,不会的。
定是那戈楚皇帝逼着兄长带兵,兄长没有办法,才不得已而为之。
他的内心乱极了,脑子涨得不行,只得先对沈聪推诿。
“呵。”
沈聪突然笑了一下,冷冷地道:“齐公子,本将可没有几日给你。既然你不愿劝说齐近,本将就替你做了这个主了。”
说罢他站起身来,大手一挥,道:“来人,请齐公子下去,好生招待着。再速去附近百姓家借几艘木舟,本将现在便写信给齐近,请他明日亦乘舟与我相会于江上。”
他看着齐远的神色变化,又满意地加上一句:“本将做个好人,使他们兄弟相见。”
…
当夜,沈聪派来的使者乘木舟到了长江南岸,送上了沈聪的亲笔信。
齐近握着信,双手不自禁地轻微哆嗦着。
沈聪在信中清楚地写明齐远请大燕出兵一事,又以齐远之性命相胁,齐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与弟弟已十年未见,身为兄长,思念之情如这滔滔江水,但身为人臣与主帅,一切终究都盖不过眼下的战局。
除此外,齐近也对齐远求燕出兵一事大惊失色。
因为了解弟弟的性子,自己才苦口婆心地在信中劝慰弟弟不要冲动,但他却仍旧做出了叛国的糊涂抉择。
为什么?
齐近无法想通,也没有时间想通。
沈聪的信明确地告知了明日见面。
自从父亲死后,齐近好容易才恢复的冷静此时开始化作迷茫。
十年间,他曾想过无数次与齐远再会的情形,亦数次想象齐远现今的长相。
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兄弟二人时隔十年的再会,竟会是这般模样。
…
第二日,齐近率一众兵士乘木舟驶入长江。
他的心情极为复杂,始终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阔别十年的弟弟。
迎面迎来十数艘木舟。
为首的一舟上站着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他的身旁立着两个燕兵,燕兵的中间则是一个年轻的文弱男子。
等到木舟再向前驶、看清年轻男子面容的瞬间,齐近的心中有什么东西“砰”地一声炸开了。
熟悉的眉眼、印在心中的面容,齐远较幼时而言竟无多大变化。
齐近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他。
齐近相信,齐远也看见了自己,因为他的身形僵在了原处,点点泪光闪现在眼眸中。
“真是感人。齐将军,你我各为其主,废话自不必说了。本将今日与令弟来此,只是想告知你、以及戈楚军兵士,我大燕是应了你弟弟的哀求,才出兵征伐戈楚。”
“本以为齐将军背负着杀父之仇,定会与令弟一般弃暗投明,谁知竟宁愿侍奉仇人,可悲至极。今日令弟在此,齐将军现在归降,本将可对齐将军烧我战船一事既往不咎,不然,可休要怪本将无情。”
沈聪来回看了一眼齐近兄弟的表情,阴森地道。
他话里话外将齐远叛楚一事说给齐近随行兵士,又毫不客气地以齐远性命来恐吓齐近。
他话音落下,随齐近前来的戈楚兵士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柏昭。燕将所言,可是真的?”
齐近压下心中情感的迸发,严峻地看着齐远,以他的字相称,径直地问道。
他的面上丝毫没有半分兄弟再见的喜悦。
“兄长…你我十年未见,兄长第一句话,便是如此质问吗?”
齐远挣脱燕兵的桎梏,向前一步,看着近在咫尺的齐近,睁大了眼睛,似是极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此时的他,如同一头受了伤的小兽般,红着眼,大声地向齐近吼道。
“我在问你,可是真的?”
齐近看着齐远的样子,心中如刀割般疼痛,面上却维持着平静,一字一句地重复问道。
“……对。是真的。是我求大燕出兵的。父亲被戈楚皇室所害,我又险些被他们灭口。我就是要让吴氏得到应有的报应,就是要让他吴昌的江山灰飞烟灭!如何?如何?”
齐远停顿了一下,突然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他毫不迟疑地承认,混着笑声的反问如一把锋利的刀刃,狠狠地捥在齐近的心上。
“柏昭!你这是叛国!你自幼为戈楚质子,远赴大燕,当时刻心怀戈楚,怎能为虎作伥?今又直呼陛下名讳,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你……”
齐近看着自己的弟弟,声音已有些颤抖。
而此时的随行戈楚兵士,也从窃语变为了大声喧哗。
要求处死齐远的声音不绝于耳,质疑齐近的话语也接踵而来。
沈聪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向后一摆手,十余艘木舟便一齐向后驶去。
他得意洋洋地对齐近道:“齐将军,勿要忘了。本将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你只有两天时间考虑是否投降。当然了……”
他的眼神扫过面色有异的戈楚兵士,拖长了音道:“可要好好考虑。毕竟即便你一心与我大燕为敌,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齐近不语,只是深深地看着齐远随舟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他定了定神,轻声下令道:“速回营。”
然而,手下兵士却没有反应,依旧三三两两地议论着。
齐近大喊道:“本将命尔等划舟回营!有何想法,回营尽管说来!本将自会还尔等一个公道!”
…
这些兵士下了舟,还未进营,齐近便先行一步,立即命营前卫兵将这数十人团团围住。
这数十个兵士还未反应过来,便听齐近道:“尔等心神恍惚,受燕军蛊惑,若是放任进营,必会扰乱军心,误我大计。本将有令,即刻将这些人斩杀!”
他话音落下,围拢上来的卫兵便挥舞起长枪。
眨眼的功夫便尸体遍地、血流成河。
反应过来的兵士拔出腰间佩刀相挡,却不敌层层逼近的卫兵,都被杀死。
齐近看着眼前的惨象,心中那种痛不仅没有丝毫消减,反倒更加深刻。
但他依旧没有表现出来半分,只是淡漠地、机械地下令道:“清理干净。”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大营。
齐近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主帐,只觉得心力交瘁,脑子乱作一团。
他在收到沈聪来信时,便料定沈聪会以齐远之事来扰乱军心,因此在今日走前,特意命令近百个卫兵埋伏在营门前,将今日听到齐远请燕出兵之人尽数杀死,这才稳定住了军心。
但接下来的抉择无疑更加艰难。
如若他不降,唯一的弟弟的性命便不保,如若降了,齐氏几世英名便要付之东流。
齐近蹙紧了眉头,一柱香过后,似是想通了般,眉头松了些。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在游戏里完成复国大计更新,第63章 兄弟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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