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船。”青年男子简明扼要地道。
“燕军戒备必然森严,当如何行之?”齐近问道。
“燕军多是自司棣及黥州前来,今年酷暑远胜以往,兵士必对东境江边气候水土不服,但戈楚久居湿热之地,想必有解之法。因而可令人携药,趁黑夜划船至上游上岸、扮作药材商人,混入燕军军中,取得信任后纵火烧船。当然,最好待燕军战船完工后再动手。”
青年男子一字一句地道。
“此人果真是有些本事。竟能料到我戈楚军中有解水土不服之药草,又能想出这样的妙计。”
齐近在心中暗叹,面上的微笑更甚,口中道:“既如此,你可愿前去?若是事成,便是我戈楚的功臣,本将会上奏天子,许你荣华富贵、赐你官位。”
这话完全是他为了进一步试探投奔之人的忠心而言,齐近本身不觉得青年男子会应允,岂料他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赵堔拉了一下名“小有”的青年的衣袖,低声道:“这可不是小事,弄不好是要没命的。你可千万要想好。”
“无妨。我本就是浪迹江湖、四海为家之人。如今能入朝为仕,便是祖上积德了。若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怎能有所成就?”
青年男子话中透着不加掩饰的野心,目光炯炯地看着齐近,掷地有声。
齐近的惊诧被这句话抚平了不少。
他想了想,觉着江湖侠士大抵都有这种不怕死的胆气,便点点头道:“有野心方能成大事。果然有胆量,好,你便速去准备,人手与携带之物都任你挑选。若你真能烧毁燕军战船而归,本将绝不食言,必立即上奏天子。”
语毕,又对赵堔道:“你先下去领个军中职务,若是为此战立功,必也会得天子赏赐。”
…
这是离有依计划救下赵堔、并以其燕将身份为助力,进入戈楚军的首日。
他几乎是毫无犹豫便应下了齐近给出的任务。
或者准确些说,是按照张荟与弟弟离无的布局,继续完成自己的任务。
他方才故意向齐近提出烧船之事,是笃定了齐近会以此来试探他,便能顺水推舟地前往燕军中,烧毁其战船。
燕军没了船,便无法渡江攻入楚州,没可能速胜。
待船被烧,按常理戈楚应登北岸反攻,但双方实力不等,戈楚难敌燕军的骑兵战力,戈楚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因此,届时十有八九会掘了长江之口,水淹北境。
真到了那时,依燕军近些年来战无不胜、习惯掠夺的习性,不断增兵反攻戈楚的可能性便大大增高了。
烧船之举一为拖住燕军,二为损伤燕军兵力,正合张荟及离无所谋。
为了玉汉,为了统一,为了与弟弟妹妹相见,离有丝毫不惧任何危险、亦不惜自己性命。
…
赵堔与离有退出营账,便看见帐外站着一个身穿铠甲、头戴缨冠的魁梧男子。
男子抱着双臂,审视地瞟了他们一眼,一言不发。
赵堔弓着腰走过去了。
离有人虽走远,耳朵却仍竖着,听见身后戈楚兵士对男子道:“越王殿下,齐将军请您入账。”
吴渠掀开帐帘,正对上齐近的目光。
还未待他开口,便听得齐近幽幽地问道:“殿下都听见了?”
“听见了。柏晤,你说,这可行吗?赵堔因守不住梁州郡城便只身脱逃、不顾老母妻儿安危,必然是个胆小如鼠、不知何为忠国忠君之人。这种人能够背叛大燕,难道就会全心效力于我戈楚?若是重用他,难保他不会再做出两面三刀之举。”
吴渠在帐中来回踱着步子,语气中满是疑惑与不满。
“赵堔固然没有什么忠肝义胆,但他毕竟熟悉大燕战法。若是水战不利、阻挡不了燕军南下,多少还会起一些用处。”
“而且,比起赵堔,与他一同来此的那个男子倒是更令我感兴趣。此人既然敢于深入燕营、纵火烧船,显然胆识见略远超普通人,若是他此举成功,便会粉碎燕军的速胜之策。”
齐近站起身来,声音清澈中含着些许的疲惫。
“柏晤……你是不是还在纠结什么?对着我,你但说无妨。”
吴渠的目光始终不离齐近,粗犷的声音蒙上了担忧。
“让殿下见笑。我是在想,这场战事背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或是隐情?而且,我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上次因担忧远弟而寄出的书信,他至今未回……”
齐近在帐中沙盘前站定,双眼出神地看着,边说边以手缓缓地揉着眉心,有些心不在焉。
“柏晤,你只管放手打这场仗就好。有本王在,谁都不能动你半分汗毛。到时就算打不赢,咱们就死在一起,也总好过那些只会背后落井下石、害人性命的胆小鬼!”
吴渠见齐近言语间依旧流露着纠结齐旬之死真相的意味,便出言宽慰。
他似是已认定了凶手就是自己的亲人兄弟,话里话外毫不隐晦地怒斥。
齐近苦笑了一下。
作为表兄弟,越王吴渠是个重情重义的,但作为主公,却总是差了一些东西。
对齐近来说,他真正担忧的不仅是父亲之死的另有真相,更觉得这场战事是被人蓄意挑起的。
而自己最担心的弟弟齐远,亦极有可能会被利用。
但是,这些吴渠却都无法领会到。
吴渠走后,齐近克制住心神不宁的情绪,又派人去帮助离有准备,毕竟主汛期一日日接近,眼下无论如何都要先应对燕军。
…
另一边,燕军大营。
沈聪自从带兵赶到横、齐二州边界,面临着滚滚长江,烦心事便接踵而来。
先是不停歇地造船工事使得士兵们怨声载道,又是酷暑难耐,军纪不整,到了后来,问题便变得更加严重。
燕军在司棣与黥州生活惯了,突然面对炎热和潮湿,无所适从,一个个上吐下泻,严重的几乎起不来身。
沈聪大惊失色,急忙派人在附近四处寻药求医,但都鲜有效果。
面对着孟安的期待与满朝的压力,沈聪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原先以为只要攻入楚州,便可势如破竹、旗开得胜,但偏偏今年汛期凶猛、又赶上了酷热和疫病,速胜眼看便要化为泡影,如果等到戈楚内部争斗停息,定会败兴而归。
就在他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转机”到来了。
燕军大营中,沈聪穿甲戴冠,以白巾遮口鼻,携一众兵士在帐前,翘首以待地迎接请来的“神医”。
“将军。”
这“神医”简单地掬礼道。
此人看起来三十岁出头,长相英俊。
“神医免礼。免礼。我大军远途而来,苦酷热已久,兵士们又吐又泻,再如此下去,便会贻误我大军战机。还请神医出手一救,本将必有重谢。”
沈聪上前一步,神情急切地道。
“将军莫急,我需看过病症后方能诊治。”
“神医”不慌不忙地道,声音极为平静淡然,全无任何异色。
“是是。来人!快领神医前往营中。”
沈聪一边命令着身侧兵士,一边不忘紧紧地掩住白巾。
离有遮住口鼻,随着燕兵进入兵营,但见大多数兵士仰躺在席子上,身上已然有些红肿,污秽之物到处都是,稍重者已出现化脓糜烂之况。
他见此场景,才觉出燕军的水土不服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当即便犹豫是否要按原计划相救。
沉思片刻,离有依然觉得赢得信任并借机烧船方为上策。
一来若是任由燕兵疫重,也难保后续他们会不会寻得别的机会治愈,再者若是大燕朝廷将他们召回医治,张荟的谋划便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二来他已答应了齐近,为了赢得齐近的信任、以便今后扎进戈楚朝廷、成为玉汉的钉子,便必须烧毁燕军战船。
因此,他拿定了主意。
离有假意探过病情后,声称自己要采药捣制,后将齐近给的药草投入营中井里,取水给燕兵。
如此反复了大抵五六日,眼看便要到七月中旬,燕兵的症状消失得殆尽,虽仍有虚弱者,但与此前确有天壤之别。
这五六日中,离有与燕兵相处和谐。
这些离家作战的年轻人视救了他们一命的离有为恩人,对离有顶礼膜拜、热情有加。
离有看着眼前一张张生动的面庞,内心升起一种极难言明的叹息。
他清楚,自己并不是什么仁心医者,也不是真心想救他们,只是以此为踏板,继续下好这盘大棋。
他更清楚,这些普通人不久便会凶多吉少、无命还乡。
即便他们无罪、即便他们也有自己的家,是儿子、丈夫、父亲,但注定是自己的敌人,是玉汉的敌人,会成为战争的牺牲品,会成为玉汉重争天下的垫脚石。
同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离有内心深处闪过一丝不忍。
但作为玉汉的谋臣与间谍,离有清楚自己不能有半分犹疑和感性。
沈聪大喜过望,直呼神医。
他命人拿了少许金银珠宝赠予离有,又再三挽留离有为随军医生。
离有此前已“救治”过造船兵士,因而摸清了燕军战船所在地。
他本还想见机行事,闻沈聪此言,便暂时答应了下来。
七月中,燕军战船工事已接近尾声,负责造船的兵士自然也不再像最初那般夙兴夜寐地监造,夜晚便都回营休息,只余十几个卫兵看守。
离有武艺了得,轻功亦为上乘,他于月黑风高之夜潜进船只停靠处,神不知鬼不觉地便接连杀死了卫兵,又把卫兵的火把接连投到二十余艘战船上。
战船本就以木材所造,遇火便熊熊燃起,又因相互停靠得不远,只一会儿功夫,便成一片火海。
待到熟睡的燕兵赶来查看、试图灭火时,日夜赶工的成果早已被付之一炬。
燕兵大营霎时乱作一团。
离有趁乱跳入江中,抵着湍急的江水游至上游,险些力竭之时,齐近的接应兵前来相救,乘舟返回戈楚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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