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聘端坐在自家会客堂中。
面前的香炉熏香四溢,兰花的香气弥散得到处皆是,整个堂中烟雾缭绕,乍一踏入,真犹如身处幻境一般。
韩聘的下首跪坐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
男子眉清目秀,身着一件朴素的灰色长袍,领口袖口却都纹着祥云纹,袍内隐约露着白色绸缎样的内衬,发髻以一顶小巧的灰冠固定着,正中镶着一颗不甚起眼的玉珠。
再细看,便会发觉其眉宇间稚气仍未散去,他双手交握在一起,一张脸涨得微红,如杏仁般的瞳仁露出愤怒和悲切。
“齐公子,对于戈楚太尉遇害一事,本官也甚为遗憾。只是齐公子求本官发兵戈楚、替令尊报仇,这可是件大事,本官不掌军权,实在无权决定。”
韩聘捏着薄须,眼睛看着袅袅升起的熏烟,不急不缓地道。
“韩大人,该入燕为质者本是戈楚皇帝的幼子吴集,他舍不下他的儿子,便令家父以我代之。家父向来忠于君令,将当年只有十岁的我送入大燕,我至今依然记得家父那日不舍却无奈的神情。我为戈楚为质十年,家父却死于戈楚皇子之争,家兄亦被迫与心上人分离,就在前几日,竟有戈楚来的刺客要杀我,我拼死力敌,才勉强捡了一条命。此仇不报,齐远岂是男儿?”
男子握起双拳,声音渐渐变得颤抖起来,显是又怒又悲至极点。
原来他就是齐旬的幼子、齐近的弟弟,齐远。
“齐公子断定令尊死于戈楚夺嫡,这么说齐公子是知晓令尊死于何人之手了?”
韩聘静静地听着齐远的话,将注意力从香炉上移开,双眼看向齐远,轻微地眯起。
“我接到家信,家父当夜在陆府婚宴上,回府途中遇刺,十余人尽被刀杀,但家父是中毒而死。婚宴上的戈楚太子、陆叙父子、以及皇帝、江王,都有可能对家父下手。”齐远道。
“这么说,齐公子没有确凿的证据了?”
韩聘以右手食指有节奏地一下下敲击着桌案面,又笑道:“好,这个暂且不谈。齐公子可否详细说说你遇刺之事?”
“两日前,我接到家父遇刺消息,便在风舜坊饮酒,多吃了几杯,出门时已经有些醉意。待我与小厮回府之时,突然窜出几个蒙面人,个个身怀绝技、身手不凡,他们出手狠辣,刀刀欲置我于死地。最重要的是,我注意到他们使的乃是戈楚特有之虚灵刀,这种刀全天下只有戈楚的匠人才能锻造,且专供戈楚皇室亲卫使用。我一边抵挡一边问他们是何人所派,其中一人称是奉命以绝后患,奉命……呵……”m.xqikuaiwx.cOm
齐远突然冷笑了一声,他的面目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他接着道:“奉谁的命?不是太子便是皇帝了。只有他们才能派出持有虚灵刀的亲卫。因着惧怕我报仇,便前来杀我了。韩大人,若是你,还会效忠这个狗屁戈楚吗?”
“齐公子,恕我冒昧,你是如何击退他们的?”
韩聘的食指停止了敲动,他的表情变得玩味起来。
“他们先杀死我的仆从,我一人力战许久,眼看要力竭之时,突有一队巡逻兵士赶来,刺客们便退去了,也算是天不亡我。”
齐远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心有余悸的同时怒火难平。
“齐公子的武艺当真高强。”
韩聘皮笑肉不笑地道:“如齐公子所说,公子能独挡这些戈楚的皇家亲卫而全身而退,本官着实敬佩。”
“……韩大人何意?”
齐远听出韩聘话中有话,因怒气而发红的面上不免一沉。
“没什么,公子不必多想。话已至此,我便要问一句公子,公子求我大燕出兵戈楚,可知战争耗百姓之财、流将士之血?我大燕总不能为了替公子复仇而白白损兵折将。何况目前戈楚名义上仍向大燕臣服,公子之父乃戈楚之臣,大燕出兵毫无道义理由。因而公子之请,恕我不能答应上奏。”
韩聘敛了些笑意,表情严肃地对齐远道。
“韩大人,戈楚有楚、越、江三州,楚、越二州临海,气候适宜,地产富饶,乃鱼米之国,整个境内富庶非常,更占据天下东境。这样的地方归了吴昌那种人,难道大燕就心甘吗?若真心甘,早些年也不会屡屡进攻戈楚边境。何况吴昌表面上归顺,但背地里可不见得老实,长此以往,鹿死谁手亦是难言。”
齐远边说边观察着韩聘的表情变化,见他未有反驳或不悦之色,便话锋一转,笑道:“我齐氏久居越州,本也不是谁的臣子,这天下自然是有能者得之。家父生前乃戈楚太尉,掌有戈楚三州二十郡上百座城池的兵力布划,家兄则是越州州牧,掌一州之兵。有此二筹码,大燕焉有不胜之理?至于出兵之理,讨伐昏君奸臣本就占尽道义。现今戈楚必然是人心惶惶、君臣父子不睦,此时出兵,则为良机。”
“看来公子确是恨旧主入骨。”
韩聘调整了一下坐姿,将那香炉向自己身前挪了挪,特意加重了“旧主”二字,复又笑道:“听公子所言,倒是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此事非同小可,公子也不必过于心急,还需静待聘上奏天子后再议。”
“谢过韩大人。”齐远见韩聘暂且应了下来,便于席子上半跪,双手执礼,再起身离去。
齐远走远后,屏风后便显现了一抹男子的身影。
高大又笔挺,却也不算壮硕,反而十分修长玉立,与屏风上绘制的壮秀山河景象交相辉映,面部侧影更是如画笔勾勒般精致。
韩聘立起身来,看着这抹身影从屏风后走出。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清冷潇洒的面庞。
身影的主人丰姿如玉、温润闲雅、气度不凡,从左额延伸至左眼的伤痕又为这份俊美温和增添了一分霸气和锐利,俨然正是楚则。
“将军。”韩聘对着楚则示意。
“今日确是巧了。我受邀至枢密使府上喝杯茶,竟能听到戈楚质子如此之请。”楚则的声音平静且和缓。
“楚将军。我不敢、也不愿欺瞒将军。这质子是戈楚太尉齐旬的幼子齐远,其兄便是戈楚赫赫有名的越州州牧齐近。齐远在燕为质十年,聘与他相识许久,至今已有四五个年头。他昨日便说有要事告知于我,我得知他父亲被杀的消息,又听闻他遇刺,心中便对他的来意猜了个大概。”
韩聘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我虽然坐了这个位置,但对这种有关军务战争的军国大事实在不如将军,因此冒昧将将军邀至府上,想请教将军对此事的意思。”
韩聘听出了楚则话中的不信任,便也丝毫不掩饰,干脆径直把真实意图抖了个底朝天。
“只是我已身无实权,手中不再掌一兵一卒,如何有权表达所谓见解?”
楚则见韩聘一脸真诚、并无半点躲闪,疑虑打消了大半,但仍继续试探他。
“大燕如何能够没有将军?无将军之大燕,与无双翅之飞鸟又有何异?将军被陛下猜疑、兵权被收回,此皆为暂且之事。岂不闻潜龙伏虎,终有再腾再跃之日乎?当今朝中,陛下沉迷女色已近半年,丞相大权在握、结党营私,横、易二王表面恭谨、实亦非等闲之辈。将军之功绩已为众妒,若是再无势力相佐、再无心腹相随,安能重掌大军、再保我大燕安宁、为我大燕拓土?”
韩聘直视着楚则,似是觉察出了其对自己的信任防线在逐渐瓦解,于是毫不顾忌地将楚则目前之处境、日后之出路道了出来。
“……此人或许值得一信。他说的句句在理,我心中亦清楚得很。为了不这样永远沉寂下去,为了重新跨上战马,我不得不重夺皇帝信任、不得不与孟安相争。朝中遍布孟安党羽,只有韩聘敢如此对我袒露心迹。虽然不知此人为何选择我,终归是好过独自一人。”
楚则心中思忖着,面上仍然未有流露。
还未待他想清如何开口接上韩聘此言,韩聘已然撩起袍摆跪倒在地,高声道:“将军。聘虽不才,愿舍身力保将军、誓强大燕。如有违誓……”
“……枢密使。不必如此,誓言只需放在心中。我并非枢密使心中所想那般光辉强大,且现今无权无势。枢密使可想好了?”
楚则眼疾手快地扶住韩聘,低声道。
他的声线似是生来便带着温和谦逊,沁人心脾。
“是。我想好了。早便想好了。我只为小吏之时,将军便已为天下名将、英勇盖世,早在那时,我便……”
韩聘越说声音越小,如同从喉咙里向外挤字一般,最后似是斗争了一瞬,却还是息了声,不再说下去了。
“枢密使说什么?”楚则未听清楚,边扶起韩聘,边开口问道。
“没什么。将军,自今日起,聘唯将军马首是瞻。”韩聘正了色,对着楚则恭敬地又执一大礼。
“则在此,谢过枢密使。”
楚则顿了一瞬,轻弯下腰、拱手还礼。动作虽一气呵成,声音温润不减,但却也听不出真情实意。
在他的内心深处,依旧未对韩聘全心信赖。
“将军。齐远请我大燕出兵伐戈楚,将军以为如何?”
韩聘没有觉察楚则言中的保留,他看起来心情愉悦、干劲十足。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在游戏里完成复国大计更新,第51章 齐远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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