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噼里啪啦地抽打窗面,小八的呼噜声起伏有力。
苏白洲坐在她才夸过舒服的沙发上,依旧是蜷抱着双腿的姿势,她旁边放了一沓折好的毛巾和灰色毛毯,因为叠得太过整齐,从放到她身边到现在她都没忍心去碰。
他还是有点变化的,苏白洲想,至少比以前会叠东西了。
江沉晚把她和小八捡了回来——那态度就和捡了只小猫小狗回家没有区别,除了那句“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真难”以外,青年没再和她多说一句话,把她和小八领到家里,一个丢了一叠毛毯,就自己进了房间。
甚至连一句“你大半夜不睡跑街上有事吗”都没有问。
以至于她也没好意思问对方,“凌晨三点在宾馆外准备干什么”。
那边响起一阵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是江沉晚进门时烧的热水开了。
也没说给谁,就单摆了个空的玻璃杯在吧台上。
她起了身,过去把热水壶的插头给拔了,但也没好意思给自己倒。
过了一会儿,里面的房门开了,江沉晚走了出来,自顾自倒了一杯热水,连带玻璃杯一起端进了房间。
房门再一次地关上。
有他这么个举动,苏白洲猜测这整间房除了自己和小八所占据的三分面积以外,对方都不太想让自己去沾染。
她尽量又将膝盖缩了缩,尽可能地将自己的占地面积再减小一些,头搭在膝盖之上。
近凌晨五点。
不知是小八的呼噜声和窗外雨声太过催眠,还是关了窗的客厅太过温暖,苏白洲渐渐再次陷入沉睡之中。
朦胧之间,她感觉眼皮外的灯暗了下去。有窗帘被拉上的细微声响,还有不小心撞到什么乐器发出的嚓得一声。wWw.xqikuaiwx.Com
但因为太困,她始终没被这些声音扰醒,只觉得自己似乎睡在小八的肚皮之下,毛茸茸且暖和。
那天夜里,她梦到了儿时的旋转飞椅,雨天和少年奔跑在草地里,第一次听到他弹奏的吉他音。
梦到了第一次跟少年去livehouse,因为两个人走散,江沉晚跳上了舞台借麦克风叫她的名字,隔着人山人海,少年给她唱了首情歌。
她在人群里踮起脚,可是前面的人太多了;她奋力地举起手,还是淹没在茫茫人海里。
她看着前面的人不断往舞台上挤,自己和少年的距离越来越远,却怎么也拔不动脚,只能在原地委屈地鼻子发酸。
这时候还有人在她耳畔,用很凶的语气喊她。
“苏白洲。”
她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
那人还拽住她的手腕,不断把她往更远的方向拽,她眼泪决堤似的一个劲儿的往外落,实在气不过,干脆抬手就向着对方脸上扇了过去——
啪得一声,极为清脆地响起。
苏白洲愣愣地举着手。
愣愣地看着眼前,自己掌心下江沉晚面无表情的脸。
她另一只手腕被江沉晚拽着,上面有吴患者昨天发病时划下的痕迹,因为被雨淋了水,这会儿没有半点消肿的迹象,变成暗红的颜色,丑陋地扒在她的手腕内侧上。
她一颗眼泪还挂在眼眶里,转着没有掉下来,此刻被对方阴沉的气场,硬生生逼了回去。
“......”苏白洲默默将掌心从他脸上移开,“....罪、罪过。”
江沉晚面无波澜,将她的手腕抬到她眼下,露出那条像干涸土地上的裂缝般的伤口。
“怎么弄的。”
苏白洲瞥过手臂上那道伤口,和他解释,“昨天病房里病人发病,不小心划到的。”
她感受对方握着的力气稍微松了些,便也用了几分力气挣脱开,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伤口。
“很浅的,过几天就好了,”她仔细判断了下,“可能昨天碰了水有点发炎,就看起来比较严重。”
江沉晚在一旁面无表情听着,手揣回口袋,看了几秒,给出了结论。
“关我屁事。”
“....”苏白洲撑着沙发起了床,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那块灰色的毯子,可能是昨晚冷的时候不自觉给扯了上来。
桌面有一杯放温了的开水,热气缓慢地停在玻璃杯沿,大概是江沉晚忘了喝。
她脑袋还有点昏,坐起来时眼前黑了黑,过了几秒才好起来。
小八热情地趴了两条腿上她的膝盖,在她身上四处嗅嗅,
苏白洲看着光线不太多的室内,眯了眯眼。
“——这是几点了。”
她喃喃自语。
江沉晚没搭理她,起了身,向吧台走。
苏白洲也没有想到能从他口里得到答案,默默从沙发缝里摸出自己的手机,亮屏看了眼。
临近中午十一点。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凝固了一秒,那点零星的困意瞬间消逝。
她又确认了两眼,没有再犹豫,转身掀开小毯子,穿好鞋起身,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一身睡衣裤,上班要带的资料也一份没有。
苏白洲又再次跌坐回沙发。
抱着膝盖静默几秒,她抬头,看向在吧台不知道干什么但一直伫在原地的江沉晚。
空气静了几秒钟。
“江沉晚。”
苏白洲温和出声,像是家长对还挂着鼻涕的小孩,像是老母鸡慈爱地看还不会走路的小鸡仔。
“.....”
江沉晚连头都不想抬。
“我就再问这一句,”苏白洲继续说,边承诺,“之后保证不再烦你。”
大约是她开的条件听上去极有诱惑力,江沉晚微微抬了眼。
“说。”
“你家,”她顿了顿,眼里的光不知是被什么欲望点亮的,“可以点外卖吗?”
“.....”江沉晚扯唇,小幅度地点头,“嗯。”
苏白洲似是松了口气,旋即又抬起头。
“那,”她停顿了下,用很讨好的语气,“外卖能送上楼吗?”
江沉晚收回了视线,像一次只能往外蹦一个字,“能。”
苏白洲彻底放心下。
过了三秒,沙发上的人又抬起头。
“那你要吃点吗?”
“......”
江沉晚语气透着不耐,“要。”
苏白洲下意识“嗯”了一声,似乎是对他的回答不太以外。
停了半秒。
“...等会儿,”她没忍住再一次抬头,有些茫然,“你刚刚说的是要?”
“......”
江沉晚转身进了房门。
......
...
半小时后。
吧台上摊开两盒沙县饺子,坨掉的花生酱拌面黏糊糊地呆在碗底,两份枸杞乌鸡汤缓缓冒着热气。
小八蹲坐在吧台旁,黑圆的两只眼睛充满憧憬,口水顺着牙缝晶莹地挂在嘴边。
苏白洲把一只站了醋、花生酱和辣椒酱的饺子往嘴里送时,接到了房东打来的电话。
她摁下接通时,江沉晚正好从房门出来。
“喂?”
她放轻了声量。
“我听我儿子说,你还没搬走得?”陈房东的广普从电话里穿透屏幕,“你怎么搞的啊,不是说好月底搬吗?”
过了一整晚,再加上此刻有东西吃,苏白洲现在内心静得像一潭水,对方噼里啪啦的质问扔下小石子,也只轻轻漾起丁点大小的涟漪。
“你再这样拖,我就报警了我告诉你,”陈房东先发制人,语气很冲,“你这小姑娘怎么这样的?还说话不算数的?”
苏白洲慢慢咽下了饺子,等他骂完,才开口。
“我在家里装了摄像头。”
陈房东一愣,粤语下意识地彪了出来,“乜嘢?”
“摄像头,”苏白洲心平气和地重复,“您的儿子昨晚凌晨三点闯进我家,带他女朋友进了我房间,都被录下了。”
江沉晚在那边慢条斯理地拆一次性筷子,把上面的毛刺剃掉,闻言动作停顿半秒,还是继续。
“你这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陈房东一下火了,“你怎么能在别人家里装摄像头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叫警察来抓你啊!”
苏白洲试着把那碗坨了的花生酱拌面分成两份,“那您报警吧。”
江沉晚看着她动作,皱眉,“我不吃那个。”
电话那边瞬间没了声音,苏白洲将整份拌面都放在自己的面前,加了勺辣酱。
“您要是不觉得自己理亏,应该早就报警了。”她慢慢吃了口面,有些含糊地继续说,“您又不是什么会给我留余地的人。”
“我也不想存着那些恶心的录像,”苏白洲捧起汤碗,递了一份给江沉晚,边道,“月底是指八月以前,我会搬走,之后你们谁想来住都可以。”
江沉晚瞥了眼汤,“不喝。”
苏白洲默默把两份汤都放在自己面前。
“你别扯这些!”陈房东冷声说,“你先把录像给我删了,再跟我来谈条件。”
“八月以前,你们把另一个钥匙留在我家,保证不会再有人不经我允许进来。”苏白洲感觉单手吃饭不是特别方便,便加快了语速,“我搬走前,会录一段把录像删掉的视频发给您。”
“您好好考虑一下,等您儿子和儿媳走了以后和我说一声就好。”她低头喝了口汤,暖意从喉咙滑进胃里,“还有,我房间的床单被套枕套,麻烦您让您儿子给我换成席梦思的。”
“就这样,”苏白洲将手机放下,食指移到挂断键,“拜拜。”
房东的话被掐断在空气里,苏白洲将手机放在一边,从汤里挑出一块鸡肉,弯腰喂给小八。
小八饿了一早上,囫囵吞枣地就吃了下去。
饭桌上静了下来。
苏白洲继续吃了几口面,感觉到胃里有些撑了,才放下了筷子。
她抬头,发现江沉晚的那份饺子只动了几个。
“你吃完了吗?”苏白洲有点儿惊奇,“我记得以前,这样一份饺子你可以——”
“苏白洲。”
江沉晚打断她。
“跟这些人渣,”他僵着语气,脸色也不太好,“你客气什么?”
“....”
苏白洲平和看着他,“席梦思很贵的,我没和他们客气。”
“和我讲话时不挺冲的么,”江沉晚嘲道,“和那群人渣倒是一口一个‘您’的?”
“那,”苏白洲继续吃了口面,“我以后和你说话,也客气点儿?”
“......”
“......”江沉晚扔了筷子,起身,“有病。”
苏白洲继续低头吃面。
花生酱吃多了会腻,坨了的面口感不好,但总归不能浪费。
江沉晚从吧台旁边绕过,径直往房间里走。
门被砰地一声合上。
小八发出害怕的呜咽声。
苏白洲继续慢吞吞地吃面,筷子停了停,思考着是不是加点饺子里的醋,面会更容易下咽。
她正打算实践一下,却又听到里面房门打开的声音。
江沉晚戴了口罩和鸭舌帽,看上去像是要出门。
他眼神淡漠,向客厅外走,绕开了上前讨好的小八,路过吧台时,停顿了下。
“喂。”
苏白洲倒醋的手一抖,抬头。
“我这房,也是租的。一月六千七。”江沉晚看着她,像什么无情的报数机器,“下月到期。”
“.....”苏白洲茫然,“....?”
江沉晚语气不耐,“租么。”
租你个大头鬼鬼,苏白洲想,边摇了摇头,“租不起。”
“......”
青年看上去无言到了极致。
苏白洲继续耐心地把饺子盒里的醋汁儿往面里倒,就听到那边青年的嗓音再次响起。
“一个月两千,合租。”
他像是被人用枪抵着后背似的,表情极为不情愿,语速却快,低头看她一眼,淡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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