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外头的那一刻鲜艳的丹阳已升至至城楼。
泰和殿广阔,帝王的怒斥声，在广场上回荡。
百官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自有记忆以来，季云卿从不敢行差踏错。
这太子之位有太多人盯着。
他不能行差踏错,不能被抓住把柄,否则一不留神,那些虎视眈眈盯着他的人,就会冲上前，将他撕咬个破碎。
一个被废的太子的性命，是不可能得以保全的。
所以他在后宫忍辱负重,独咽所有的委屈跟眼泪,蛰伏多年，只为登上本就属于他的皇位。奇快妏敩
登基之后，他这帝王依然不稳，朝政为太后以及国舅一党所把持着。
他立后，迎娶顾将军的嫡孙女,除去国舅,将太后幽居在后宫,每日勤勉于朝政，推行新政，革除前朝弊端,桩桩件件,无非是想要做稳这个位置，做好这个皇帝。
季云卿不是不知道，此时此刻,有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也不是不知道，接下来他的行为，会遭受百官多少非议。
可他仍是走下汉白玉阶,一步步，走至谢瑾白的面前，眼睛赤红，“谢瑾白，你怎么敢？”
怎么敢，背叛他？
怎么敢，开口要他成全？
是啊，怎么敢！
若不是场合不对，唐棠也恨不得冲上去，揪住谢瑾白的衣领，大力地晃一晃后者的脑袋，好听一听这人的脑袋里头是不是全是水声！
“臣恳请陛下成全！”
双手贴地，脑袋磕于手背之上，姿势虔诚。
季云卿的眼角狠狠地抽动。
他弯下腰，贴在谢瑾白的耳畔，咬牙道，“谢瑾白，你这是在报复朕！”
报复他从轻发落皇后，报复他这段时间对他的软禁幽居！
谢瑾白正色道，“臣对唐大人之心，可表日月。”
众人听不清帝王说了什么，可从谢瑾白的回答当中，多少也猜出来了。
于是，大臣们得出一个结论，首辅大人只怕，当真同帝王闹翻了。
谢瑾白望着跪在地上的谢瑾白，眼睛赤红。
你对唐棠之心，可表日月？
那你对朕呢？
你对朕如今全然没有任何感情了么？
如同被人迎面捅了一刀，肝肠皆被捅穿，持刀之人，还是自己深爱之人，于是那痛楚也便百倍，千倍。
到底是尚且有几分理智，以上这些问题，季云卿终究是没有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诸于口。
季云卿直起身子，压下眸底的潮红，忽地朝唐棠看了过去，“唐爱卿，谢爱卿所言，你皆听见了？谢爱卿口口声声，要朕成全，言外之意，似是要朕赐婚。你们二位，皆是朕的肱股之臣，是朕的左膀右臂，不知，身为当事人之一的你，作何感想？”
季云卿虽是用的询问的语气，可落在唐棠身上的眼神，分明是蕴着警告的。
唐棠的掌心早已汗渍一片，事实上，从方才起，他的大脑便处于发麻的状态。
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谢怀瑜竟然当着帝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提出愿同他皆百年之好这样的要求。
谢怀瑜可曾想过，若是他拒绝了，今日之事，他要如何收场？
群臣会取笑他，他也将彻底得罪皇帝，他会成为颍阳，乃至整个东启的笑话。
他怎么敢，怎么敢……
“唐未眠，我心悦你。你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或者让我嫁给你，让你成为我的夫君。可好？”
谢怀瑜，我可否还能再最后信你一回？
“唐爱卿？”
在重用唐棠之前，季云卿曾调查过他的这位大臣。
他的双腿当年是被巡按淳安的怀瑜哥哥所打断，日后的家破人亡，颠沛流离，都同怀瑜哥哥脱不了干系。
重用这样一个人，他便不必担心他信任的大臣会同他的首辅走到一处。
当然，他亦不会允许唐棠当真对怀瑜哥哥做出过分的报复之举。
这是他年少时，怀瑜哥哥亲自教授于他的，帝王的制衡之道。
唐棠腿脚缓慢地，一瘸一拐地，走至谢瑾白的身旁，拂起衣袍，与之并列而跪，“臣，臣同瑾白两情相悦。臣斗胆，恳请圣上成全！”
双手掌心贴于地面，俯首，磕头，同谢瑾白如出一辙。
谢瑾白缓缓勾了勾唇。
他的手，覆在唐棠放在大腿上的手上，捏了捏他的掌心。
唐棠骇了一跳。
这人怎么敢当着帝王的面……
旋即忽地想起，这人都敢当着帝王的面恳请同他成婚了，还有什么是这人不敢的。
他试着抽回自己的手，没能成功，只好转过头，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谢瑾白却是只是笑。
大傻子！
唐棠眼露嫌弃。
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令一干大臣看傻了眼不说，最不悦的人，自是非季云卿莫属不可。
比起谢瑾白的大胆出位的言行，唐棠此番举动，要更令季云卿难以接受。
谢瑾白从不是一个可掌握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季云卿对其始终既深爱又忌惮的缘故。
可是，唐棠……
这个由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刚正不阿，说一不二的龙渊阁大学士，他怎么敢？怎么也敢背叛他？
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谢瑾白是他的人！
一双双眼睛，全部都在盯在他！
都在等他的答复！
季云卿恨不得将这两人统统给关进刑部大牢！
可即便是帝王，他也不能平白无故，将两位大臣投进大牢，仅仅只是因为他们二人两情相悦，恳请他的成全！
谢瑾白打得便是这样的主意吧？
故意在今日这种文武百官俱在的场合，要他成全！
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回，谢少傅同唐大人二人要倒大霉了，但见帝王眼神平静地逡巡了他们一眼，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诸位可都听见了？谢少傅同唐大人言他们二人两情相悦，要朕的成全呢，不知诸位大臣，有何高见呐？”
文武百官要是瞧不出帝王的笑意根本未曾抵达眼底，那他们这些年来可就白白混迹官场了。
两个男子成婚，这在东启都没有先例。
若是此先例一开，是不是等于昭告天下，男子皆可成婚，如此，岂非阴阳大乱，民间大乱？
但是，谁都没有站出来反对。
因为，谢瑾白在首辅的位置上坐了太久了。
他们当中，不乏有人想要取而代之。
一旦谢瑾白同唐棠成婚，那么这两人必然被疏远所疏远，他们政途上以再无可能。
礼部尚书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启禀圣上，谢大人所求虽惊世骇俗了一些，可说到底，亦无非是他心之所系，情之所往之故。谢少傅同唐大人二人又早已过适婚之龄，既是二位大人彼此属意，圣上不妨成其二人之意，如此，也算是佳话一桩。”
接着，鸿胪寺少卿，吏部尚书，户部尚书，乃至各大言官，亦纷纷下跪，发表他们的看法。
他们持同礼部尚书一样的观点，竟无人反对谢瑾白同唐棠的婚事。
季云卿原本以为，像是两个男子成婚这样的离经叛道之事，朝中的这些老顽固定然是不会答应的，于是，他也便能够理所当然地反对。
未曾想，官员们一个个下跪奏请，言语间竟全是要他成全之意！
成全，成全，他们一个个都开口要他成全！
既然他们能够接受两个男子在一起，那为何当初，非要逼他娶皇后，非要逼他广纳天下秀女，这些年来，参谢怀瑜的奏本又为何一封封递交他的勤拙殿，为何不能成全他同谢怀瑜？！
季云卿不明白，大臣们之所以对谢瑾白同唐棠这么宽容，是因为无论谢瑾白同唐棠官阶多高，他们都只是一介臣子，他们的言行不会成为天下人的表率，天子则不同。
天子是一国之君，一言一行皆代表着天下。
换言之，既然享受着一国之君的权力，必然也意味着要失去一些，比如，一个帝王的爱情。
新春的，初升的丹阳照遍玉砌的栏杆，照遍泰和殿的广场。
谢瑾白同唐棠已经在泰和殿广场跪了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前，天子大怒离去，内侍监总管平安只得宣布新春百官朝拜提前结束。
因着天子未曾发话，让他们起来，故而谢瑾白同唐棠便只能这般跪着。
若不是今日大年初一，忌见血，忌杀戮，只怕站出为谢瑾白同唐棠说话的官员都要免不了挨板子。
“你，你别给我揉腿了。快跪好！要是被路过的宫女、太监瞧见了……”
唐棠低声对给他揉腿的谢瑾白道。
自他们跪在这，这人便时不时给他揉腿，捏腿的，当这泰和殿是谢府的后花园呢？
谢瑾白不为所动，继续给唐棠揉腿，“傻子。你以为我之前给你垫膝盖护垫，给你揉腿，就没有旁人瞧见了？”
唐棠一时语塞。
他不是第一天入朝为官，自是清楚这宫中耳目众多。
他先前纯粹是存了侥幸之心，见无人注意到他们，方才……
被谢瑾白这么一说，唐棠眉峰拧起，“那你为何……”
为何明知有人会将他们的一举一动禀告给帝王，还这般恣意妄为！
“便是知晓又如何？自古也没听说哪位大臣不好好罚跪，便被砍头的。”
唐棠：“……”
自古怕也没几个官员被帝王罚跪，还这般不放在心上的！
“此番是我牵累你了。”
谢瑾白握住唐棠放在膝上的手。
他预想过小九不会轻易松口，但是他也有足够的把握，小九最后定然会应允他。
倒是未曾料到会被罚跪。
“说什么蠢话！”
嘴里不悦地斥责着，却是没有抽回被谢瑾白包裹于手心的手。
“你放心，我们不会在这里跪太长时间的。”
唐棠目露疑惑。
脚步声趋近。
帝王明黄色的衣袂出现在谢瑾白同唐棠二人面前。
唐棠抽回自己的手，又推了推谢瑾白，示意对方赶紧跪好。
季云卿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袖中握拳的双手骨节用力至泛白，他的目光落在谢瑾白的身上，“谢少傅，朕再问你一次，你当真决意要同唐大人成婚？”
“臣心意已决！”
“好。如此，朕便成全你！”
唐棠同谢瑾白两人并未松一口气，他们都在等着帝王的“但书”。
“既是成婚，事关嫁娶，总该有一方是嫁，一方是娶。既然如此，谢大人是准备以新嫁娘之身份，嫁于唐大人？又或者……唐大人坐上花轿，嫁入谢府？”
季云卿故意以“新嫁娘”这个称呼折辱于谢瑾白，他不信，不信谢瑾白这般骄傲的一个人会愿意为了一个男子像是一个新嫁娘那般出嫁。
“臣愿以……”
唐棠脆声打断了谢瑾白的话，低首垂眸道，“臣愿嫁与谢少傅。”
谢怀瑜已经因为媚主，背上佞臣的骂名，为世人讥笑不齿，他不能再让他如女子那般，坐上花轿，嫁给他。
若是这桩婚事，定然要有人成为讥笑对象，那么，所有奚落、嘲讽，便统统由他来受吧。
他不惧！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崽崽他有自己的想法，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本来我是想要让唐棠风光大娶谢瑾白来的感谢在2020092419:29:512020092518:4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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