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漆黑寂静下来。
突如其来的力量,从心房深处沿着血管缓慢撕开,钝钝的痛意并不剧烈,却能让人将每一分都感受得满满当当。就好比期盼许久的豆蔻盛开,忽遭一夜狂风暴雨,满目浅粉色的希望顷刻间碎落一地。
不,怎么会是真的呢?一看就是谣言。他恢复些许理智,愤然将报纸揉成一团,随手扔向街两边茂密的花圃丛里。
“嘁,才不会是真的……”
“这就是真的。”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而冷静的声音。
转身,见一黑衣少年向自己走来,斗笠挑起的纱帷里,那张脸冰冷深沉。
“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飞鸟游弋在层层叠叠的白云间,穿过阳光,在他眼里洒下一片片漆黑的剪影。
“岩神之子一事,千真万确。因为,我刚从璃月过来,亲眼见了告示板。并且,现在整个璃月港的民众都在议论此事。”
“不、不可能!”公子恍惚间想起来什么,握住散兵的肩,神色分不清是欣喜还是讶然,“钟离他也回来了吗?”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他一定会欢呼一句“太好了”。可现在,岩神之子四个字死死堵在他的心口,让所有喜怒哀乐都被揉成一团灰蒙色。
“是,”散兵的眼睛显得有些空洞,若有若无地回避与公子对视,“岩神,魈上仙,都活过来了。并且,他们比你苏醒的时间早许多……所以,岩神与晚星萝在一起过一阵子,你明白了吗?”
“……”
在一起……什么意思?他离开后,钟离和晚星萝在一起过,是吗?
公子皱着眉,咬紧了唇,极力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一些不好的画面。
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过往,脑子里浮现出和她亲密时的场景。甚至还附带着声音,表情,味道……然后再把脑海中做这些事时的自己替换成钟离。
胸口急剧翻涌起一阵阵恶心。
恶心……太恶心了!
“不会的,不会的!晚晚和钟离先生之间清清白白,这个我比谁都清楚!”突然激动起来的语气,在雪色中变得锋利无比,猛地推开散兵,绕开他往前走,“我有事先回至冬宫了,回见。”
散兵站在原地,仰起脸,目光空洞地望着云层里穿梭来穿梭去的飞鸟,有气无力地吐出极其简短的一句话。
“晚星萝……死了。”
猛地一个趔趄,猝然站定在距离散兵几步外。面容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宛如被秋风吹过而刹那枯萎的叶片。
回过头,凉凉的液体滑落至他瘦削的下巴,茫然看着散兵,气息飘飘忽忽极其不稳:“你别,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散兵直视着他泛红的眼睛,逐字逐句平静地告诉他,“晚星萝,乃天理造物,或许,她本不该参与这林林总总世间事。所以天空岛战败后,天理有意要将之收回。七十二幻梦上,有一巨大火炉滚滚如红日,灼灼烈火烧不尽,此乃「天理熔炉」。正所谓,从哪来,回哪去,她此世,也算有始有终。”
公子只觉得耳膜像是突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剧烈的痛感贯彻在整个大脑里,来来回回反复震荡。
宛如烈日那般,巨大的,通红的,滚烫的……熔炉。
从哪来,回哪去……有始有终。
一个字就像一根针,疯狂地扎在他耳膜里,直到痛到无法呼吸。
“是谁啊?!是谁把她……”公子疯了般朝散兵扑上去,揪住他的衣襟,哽咽着吼出来,“是不是帝释天?!说啊!是不是他?!”
“是岩神,”无波无澜的回答,平静如水的目光,眼角却微微有光影在闪动,“是岩神亲手把她送上天空岛的。你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璃月港找他当面对质。”
公子放开他,神色恍惚地低下头,双手牢牢抓住耳边的头发,瞳孔急剧颤抖起来。
是钟离?
怎么会,怎么会?
钟离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当听闻他们育有一子时,他会恶心,会心碎。可是当他听到她死了,还是钟离亲手所为的时候,他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片空白。
五感尽失的感觉,并不能用难受来形容,更确切一些,是恐怖。
他就连最基本的呼吸都险些忘了,挣扎许久最后能够从这片空白中抽离,还是被胸口压抑的气息憋的。突然回过神,大口喘气,头痛欲裂……
弯下腰,紧紧捂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种痛感如同长满尖刺的藤蔓,从脑子里延伸至太阳穴,再往下到耳道附近,到耳根,到脖子,血液全然随着这股痛意僵僵地凝固下去。
“达达利亚!”
散兵声音急促地喊了一声,倾身扶住他,竟看到有粘稠的鲜血从他耳朵里流出来。
“你冷静一点!”
“你不要这样!”
公子对四周的一切浑然不觉,包括心急如焚抱住他在他耳边喊话的散兵,他现在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边不间断地重复:“她死了,她死了……”
他宁愿听到她给别人生孩子!也不愿意听到她死了啊!
如果仅仅只是她另有新欢,不要他了,他顶多会伤心很久很久!可是……死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听到这个消息,他恨不得整个世界立刻马上也跟着一起毁灭掉好了!
……死了?
还是被人活生生扔进烧满了滚滚烈火的熔炉里。
那有多疼啊!
她是个树妖,她最怕火了……哦不,她是一朵莲花……可是莲花,也怕火啊!
狂乱的思绪宛如雷电,在脑海那片方寸之地里激烈碰撞。他浑身发软蹲在地上,无可休止地从喉咙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散兵那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总之达达利亚也不关心这个了。m.xqikuaiwx.cOm
爱去哪去哪。
就是他走了以后,达达利亚一个人在寒冷的屋顶上坐了一晚。
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全身都僵冷得几乎都动不了了。
到码头,坐船去了璃月。
见到公子时,钟离已经料到他的来意。遂找了个靠近云来海人烟稀少的山头,与他私下相见——大概猜到今天与他之间会有一场决战了吧。
旷远的山野,灌满清澈的风。徐徐吹动二人飘飞的头发与衣摆。
天气放晴,举目一片霁月光风。
两人站得不近,只要能够看清对方脸上的神态,听清对方说话的声音便可以了。心有芥蒂的两个人,便不要靠那么近了。
“告诉我,那个孩子,是你们的吗?”
“是。”
“她已不在世上了,对吗?”
“对。”
“有人告诉我……正是岩神大人,亲手将她送回天空岛的,对吗?”
“不错。”
“为什么?!”问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愤然抬起脸注视着对方,“……不管为什么,既然碰了就要负责到底啊!既然有个孩子,你干嘛还把她……”
压抑不住颤抖的声音,强行将接下来要说的话语咽回去。
不说了,再也不说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底幻化出一柄巨大锋利的激流双刃枪。
“动手吧。”
那一战,飞星碎玉,鲸浪滔天。
狂澜与天星猛烈地碰撞在一起,漫天散落的碎片光芒刺得双目似要失明。
从日出东方到日影西斜,激战持续了足足五个时辰。
天色被染成了暗红,云来海被搅成一锅滔滔沸水,不断从海底翻涌出血色的气泡。
亏得魈及时赶到,这场战斗才得以终结。
那人带着一身血色,漠然转身逆着夕阳离开。
黄昏下,钟离站在高高的断崖边,额边血液滴落在他赤金色的瞳眸里,神色宁静而深邃。他望着公子渐行渐远的背影,逐渐缩小成很远很远的一个点,只能看清肩头那抹暗红在晚风里猎猎飘飞。
他大概,不会再来璃月了吧。
很突然地,钟离低头一阵咳嗽,魈大惊失色,握过他的手,见掌心有血迹斑斑。
“钟离大人!”
“无碍,”钟离弯起手指拭去嘴角的血迹,再次将目光落在遥远的那个小点上,“他的实力强了许多,如今已能与我棋逢对手了。”
魈望着钟离受伤的样子,撇下眼睛,微有些心疼:“钟离大人,你就这样……由他误会你吗?”
“交战一场无甚大事。总比他上天空岛找帝释天要好。”
后来。
深渊的人找到了达达利亚。
地下之国,黑暗,寒冷,潮湿,永不见天。身侧是跪拜之人,眼前高阶上,是昔日只属于灵祖大人的王座。
柯丝克近前,告诉他,灵祖大人临终前已将深渊最高权位传给了他,从此,他便是这片无疆深渊的主人。
“她果真……已经不在了啊。”
他不动声色一步步登上高处的黑暗,指尖触及冰冷如霜雪的王座。
颤息闭目,眼前恍然得见一位少女双腿交叠坐于漆黑神座上,冷眼睥睨万人朝拜之光景,转而纯真一笑,扬手上下抛掷一枚雷光邪眼,无数枝蔓从神座底下交错飞出,迅疾如风,绞碎万千魔物。杀戮之中,她敛容而笑,灿烂金莲瞬间绽放。
“自己想个名号吧,”柯丝克说,“灵祖大人已故,下一任深渊之主,该有个新的名号。”
思绪被打断,他转身看着柯丝克。
“「灵祖」之名,是她自己起的么?”
“灵祖大人登位时,尚未有我。不过略有耳闻,此名确是她本人所取。寓意,乃「万物灵脉之祖」。”
提及她的一丝一毫,他头痛欲裂,抬手扶着额头:“你帮我想吧。”
柯丝克凝眉,这可是接了件棘手的事。寻思半天,无奈道:“你本名叫达达利亚,在深渊的名号就叫塔塔好了。”
“行。”
思绪杂糅成一团乱麻,无瑕思索这么多,随意一个什么名号都好。
再往后的两百年。
在提瓦特大陆上,公子身为执行官仍听命于冰之女皇,常深陷七国各地斗争漩涡的中心,立下过赫赫战功,战绩威名远扬。
在深渊,塔塔大人总是不管事,回来一趟打几场架就走,这样的行事风格,反倒让那些个深渊魔物从昔日灵祖的高压统治下得以喘口气。
两百年后的某一天。
达达利亚终于在璃月绝云间第一次与传闻中的岩神之子相见。
少年眉间有淡淡莲印,浅绿眸子纯真无瑕,容貌堪称世间绝佳。腰间别着岩元素神之眼,定是他的父亲,岩神所赠。
原来,这就是她与钟离的孩子吗?
父母的姿容都如此倾城,也难怪这孩子天生拥有一副不俗的相貌。
“总算找到你了……”
公子眼底那一湾湛蓝如海的浅水,已经许多年没有落下这样的温柔了。
面前忐忑不安的小少年,因见了生人而惶恐无措。
“你是谁?”
“嗯……你可以叫我「塔塔」哦。”
少年瞧了他几眼,转身就走。
公子追上去,一路从山脚跟上了半山腰,也不知晓该与他说些什么。
半天只喊了声:“喂!”
“喂?”少年突然停下脚步,害公子差点撞了上去,“你这等不敬之人,请立刻离开绝云间。否则让魈上仙看见了,必让你有来无回!”
“不敬之人?这又从何说起?”公子吃惊地望着那张充满稚气的脸,年纪不大,口气和架子倒不小,和他那平易近人的憨憨母亲一点也不像!
“你可知我是谁?”
公子点点头:“知道啊。”
少年扬起下巴,一脸骄傲:“我的父亲,可是这片璃月大地上,最最尊贵的岩王帝君!这绝云间众仙,见了我,可都要恭恭敬敬行礼,并称我一声「春神大人」……我看你一头黄毛,怕不是这绝云间哪个旮旯子里窜出来的狐狸吧?”
突然袭来的回忆撞击在他脑海上。
恍惚当年与她梨树下初见,她惶恐无措地指着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哪里来的狐狸?!
回忆至此,公子眉目噙笑,应着少年道:“是,春神小殿下。”
似乎这个称呼,那少年十分满意,“嗯嗯嗯”地忙不迭点头。
——这个样子,倒是和他母亲像极了,三言两语就被哄骗得开开心心。
公子不由得在心里嘲笑了少年一番。
之后,公子每次来绝云间,都会给小春神带许多许多礼物。
从拨浪鼓到独眼小宝,从风筝到烟花爆竹,反正他以前给托克带过的,全都给小春神带了一遍。
久而久之,小春神对这个黄头发的大哥哥也不那么反感了,因为他觉得啊,这个大哥哥对他,比岩神大人,比魈上仙对他还要好许多。
自从有了大哥哥带来的这些礼物,在绝云间的日子也没之前的两百年那么无趣了。
只是害怕被魈上仙发现,小春神就那些堆积如山的礼物全一股脑儿地塞进了一个山洞里,就像野松鼠偷偷把心爱的松果藏起来了一样。
这个叫塔塔的大哥哥,每回来绝云间看他,都会陪他坐在高高的山头,绘声绘色地讲他在世界各地的冒险故事。
绚丽而精彩。
真是令人向往的生活。
每当他讲完那些故事,小春神总会欣喜地拍手称好。这个时候,公子会敛起笑意,抬眼眺望远方。宁静的目光中,缠绵着重重叠叠的落寞之色。
“岩神他……对你如何?”
“我从未见过他的样子。”
“那,魈上仙呢?”
“挺好的,虽然不苟言笑。”
“那就好……”
“大哥哥,你到底为什么会找到我呢?你是我父母的朋友吗?”
“是啊,”他望向遥远的暮云,很轻很淡地说,“我是他们的好朋友哦。”
小春神停顿了一会儿,低头踟蹰地揪着衣角。
“……我没出过绝云间,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太陌生了。要是,要是有一天你不来找我了,我该去哪找你呢?”
“不会的,”他侧过脸看着少年,神色在暮风里特别温柔,“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上,总会来绝云间找你的。”
“嗯……明天就是我五百岁生日啦,你一定要来找我。”
“这么快,就已经五百年了啊,”他沉默片刻,笑道,“放心吧,我不仅会来,还会给你准备礼物哦。乖乖等着。”
“好,拉钩钩,一定要来!”
那天太阳下山后,公子离开绝云间。
山脚下,忽觉四周有不同寻常的黑暗气息。
他停下脚步,附近藏匿于丛林里的黑气凝聚在他身侧,现出人形。
“塔塔大人!”
“何事?”
“深渊……出事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钟离嘟嘟莲小树妖更新,第 197 章 断一切过往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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