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时候杨云阶从屋子里出来，多余的话一句没说，径直指了三五个围观的人，带去了捞起小公子的那片水塘。然后在一片伸头探脑交头接耳之中，从水塘对岸一片杂树丛中又挖出了一具吓人的尸体。m.xqikuaiwx.cOm
新发现的尸体照例运回府衙，与原来小公子的尸体一样停放在了院子中。在府上任职的小吏可能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两具尸体一长一短，一大一小，像是在院子里碰面聚会一样。路过的人都不由噤声屏息，更有胆小的早早就请了法符带在身上，仿佛多看一眼，多停留一刻，就会冲撞了厉鬼，被抓去同他们一样躺在院里。
除此之外，回来的时候杨云阶的神情也很奇怪。
洛风时看到他站在院中，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目光就先看到了新发现的那具尸体。
那是一个成年男子，然而洛风时第一眼都差点没认出来那是个成年人。与旁边孩童在水里泡了三四天发白肿胀的躯体不同，男子直挺挺的尸体走向了一种极端的干枯与黑瘦，紧贴在骨头上的皮肤隐隐能看到经脉与血管的凸起，像是被什么烤过一样。
这样的尸体倒是没有腐烂，洛风时疑心这尸体恐怕埋上一年半载都依然是原来样子。与其说这是一具尸体，不如说他还没有腐烂便化为了干枯的骷髅，套在破破烂烂的麻布衣衫里——这也是一个乞丐，一个货真价实的乞丐。
“又是一个，”洛风时目光停留在他的衣服上，叹了口气，听到许麟书从后面走过来站在了自己旁边，轻轻告诉他道，“你看他的衣服。”
许麟书那边没有回应。
“麟书？”
洛风时抬头转向他，却见许麟书又往尸体走了一步，眉心颦起，目光从那干尸脸上又挪到手臂腿骨上，神情越来越凝重，甚至还加上几分不可置信。
“你也看出来了，”
是杨云阶声音，他不知何时已经从沉思中走出来，目光看向尸体，又看到紧挨着尸体站着的许麟书。
“是妖，是不是？”
许麟书抬起脸，目光从杨云阶脸上落到洛风时脸上，又重新看回杨云阶，轻声问道。
洛风时不禁想起那日在尺五楼中所见的妖族宴会与宴会上的各路角色。
“真是烦人啊，”
杨云阶不置可否，手上收起折扇感叹道。
“再说说再说说，真就是尸体上没有一点肉？”
白毒老扒在炉边问道。
“就算有也成了肉干了，”洛风时蹲着，不抬眼地回答道。转而看见一两个火星子撩出来，忙急着催促他离开，“尸体就停在府衙，一会儿带您老去看个够！”
“那不成，我胆小，”
白毒老说。这几日众人都忙，没什么人与他玩，他好像也同众人怄上气一般，天天躺在房里睡觉，除了给许麟书煎药的事以外，从不走动。
“要是这炉子的火顺着胡须烧了上去，你也和那尸体差不多了，”
洛风时道，在屋子里用炉火煎药本来便不安全，若非白毒老闹别扭不肯跟厨房的厨子同室而处，这炉子也不用偷偷摸摸搬到室内来。
“要我说，有几种毒倒是可能有这个效果，”白毒老不理他，还在扒着炉边。
“那也不会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洛风时道，低着头又将盅中的药汤搅几下，忽然耳朵听到隐约的脚步声，抬眼道，“有人来了。”
“是麟书吧，我刚才看见他在楼下，”
白毒老向后躺在椅子背上猜测道。
脚步声由远及近只是几秒钟的事情，但这几秒钟的时间，已经足以让洛风时察觉到不同。许麟书的脚步声他何等熟悉，走来的绝对不是许麟书。
“咚咚，”
敲门声随即便响起来，听到店小二的声音，“客官在里头吗？”
两人同时站起的时候白毒老不小心一脚踢到了椅子腿，椅子在地上骤然发出一声摩擦声。
装屋子里没人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事？”
洛风时一面说着话负责去开门，一面白毒老看一眼地上的炉子，抓起许麟书之前放在床头的那本书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楼下有客人找您，”
房间门吱呀一声打开，外面的店小二看见洛风时告诉道。末了又向房间里探一下头，好像有些奇怪地感叹道，“客官这里怎么这么热？”
“这几日天气都暖和，这屋子又朝阳，”
洛风时不动声色道，转头见白毒老坐在地上已经完全挡住了炉子，正捧着一本书好像古时名儒般看得津津有味。回过头来，又想起店小二方才的话，忽然奇怪道，“什么客人？”
“好几个人呢，有男有女，”那店小二道。
“有男有女？”洛风时讶异重复道。
连苍几个人已经在客栈一楼坐了一小会儿了。他们几个一进来立马就带来一种吵吵嚷嚷的气氛，伙计一下子招呼不过来，整个客栈都忙乎起来。
洛风时一下楼便迎面被一个圆头圆脑的小孩子堵住，“小道长怎么了，我们问他，他不肯说，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洛风时抬眼见许麟书坐在桌边，一手被一个小童牵住。这些精怪虽然没什么话本上的法术，却感官灵敏异于常人，抓了许麟书的手腕，又瞧见他面色，一眼便能看出他身体的不对劲。
“麟书不告诉你们，那我也不会告诉你们，”
洛风时看一眼许麟书，低头对小童说。
“哼，”那小童翻个白眼，跑开又跑回来，专门丢下一句，“我总会知道的。”
“别乱跑了，这客栈里说不定养猫，”
女子声音笑道，是连苍倚着桌子站在后面。
“你们怎么来了？”
洛风时虽然听伙计说“有男有女”时心里早已大约猜到，然而看见这一大群精怪出现在这襄州的客栈中依然有些意外。
“我们啊，有些麻烦要处理，”
一年多未见，连苍依然是原来样子。旁边占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还有一个穿白衣身材高挑的男子。洛风时不知道他们这些精怪的寿命有多少，单单看几人却看不出什么变化，就连三个小童也没有长大，有种停止了生长的奇特感。
“是为了这两起命案的事？”
洛风时道。
“对，”连苍回答，看向旁边高挑的男子，那男子点了点头。
客栈楼上。萧一行的屋子外，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萧一行来开门，只消一眼，二人刹那间对视，听得萧一行道，“呦，贵客。”
“萧堂主别来无恙。”
萧一行退后半步，站在门外的墨袍男子抬脚进屋，发丝在走动中拂过耳侧，露出男子侧颜，风姿宛如皎月。
“回头我该找人算算我这屋子的风水，”
萧一行见他进屋也没立即跟上，而是抱着手在门口道，“竟然连不甚走动的慕容楼主都招来了。”
“我来这一趟是为了将东西还你，”
慕容良也不接他的话，而是一人兀自走到桌旁，抬手将一物轻轻扣在桌上。五指挪开，桌上熠熠生辉的俨然是貔貅纹路的金符一角。
先前慕容良答应替萧一行保存金符到一个合适的时候，如今物归原主，那么接下来便该萧一行帮他一个忙。
“该来的总会来，”萧一行叹口气，用半开玩笑的说道，“怎么？这个时候突然来把东西还我，尺五楼最近也不太平？”
“萧堂主，”慕容良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提醒他不该多问的不要多问。百泉门与尺五楼虽不敌对，但明面上也没有亲近到能够互通消息的地步。
“连我都问不得了，”萧一行微微一笑，对他的态度毫不介意。
潜台词是，慕容楼主还能讲给谁听呢。
“尺五楼何曾太平过，”慕容良沉默片刻，回答说。
段渊神志有失，疯癫在上，众妖鬼各藏鬼胎，觊觎在下。自他接掌尺五楼，这个所在便只有混沌。
萧一行看慕容良，大多数人见他第一眼首先的印象便是姿容冷清俊美。此言确实不差，慕容良不语时，睫羽半遮眸光，他又散着长发，一身金羽墨氅，由上而下的气质好似由冷玉雕成一般。
“那你想要我帮你什么？”萧一行放过尺五楼的话题，又转到金符之事中自己欠慕容良的一个人情上来。
“找件东西，少则三四天，多则十几天，”慕容良道。
“现在？”萧一行问，“又是段渊…？”
慕容良没有说话，不置可否，萧一行却已经清楚了答案。
“我不明白，”萧一行道，“为什么不杀他？”
“他武功高我太多，杀不掉，”慕容良眨了下眼睛，神情依然淡淡的，“要不你帮我杀？”
“三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萧一行道。
“我从未忘，”慕容良道，右手不经意般抚了一下耳侧长发，“但是转过来想，有这个疯子当尺五楼的楼主，不好吗？”
之前的那张襄州地图再一次派上了用场。地图上各街坊位置一目了然，而城郊发现尸体的地方则用红点标注，两个红点紧紧贴在一块儿，妖异的颜色格外耀眼可怖。
众人围坐在桌旁，目光从各个角度落在那地图上。
“只有这两个地方发现了尸体？”
白衣高挑男子问道，洛风时知道他叫皓羽，听到他出问，点了点头。
连苍道，“绝不可能只有这两具尸体。”
“而且这其中一具，就是那孩子的尸体，并没有被精怪吸□□气的痕迹，”皓羽补充道。
“那孩子是淹死的，”采采道，他们几人也看过尸体，辨认得出死因，“看样子大概是死前正巧看见了妖物噬人。”
“一个大活人逐渐失去人形，说他是吓死都不奇怪，”连苍说。
“若不是这小公子的案子，恐怕那人埋上十年都不会有人发现，”洛风时道，并许麟书坐在旁边，唯独不见杨云阶身影。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了，”皓羽说，“他们为了不引人注意，才专挑乞丐下手。”
“哼，他们怎么没碰上硬茬？”旁边灰色发顶的小童说，“我听说乞丐里会有很厉害的人，拿支竹棒专打四条腿的动物。”
“你从哪儿听的？”另一个破耳朵的小童道，“我就说那书是你偷去的，是吧？”
“还不是听你讲的！”灰发小童看旁边伙伴即将要伸手来抓，连忙一缩脖子瞪眼道。
“要是遇上硬茬了，倒是省的我们麻烦，”
连苍在旁边笑道，“这一趟过来，西京到襄州可不近啊！”
“对于你来说是不近，对于咱们皓羽大哥也就是几翅膀的事情，”二人身后又冒出一个头顶黑发的小童说。
“远来一趟，更要三思而后行，”高挑男子说，“我们得想个办法引他们出来。”
“这样一说，我倒有个办法，”连苍忽然说，“他们专挑乞丐下手，我们变出个人扮乞丐，把硬茬捅到他们嘴里。”
连苍说着目光向在座几人看去，“咦，杨书生呢？”
“他八成是要交上新朋友了，”破耳朵的小童酸溜溜的说，“我看见他与慕容楼主，萧堂主在楼下碰上一人，那人见了他们比见了亲儿子还亲热，眼下也不知把他们拉到哪去了。”
“慕容楼主也来了？”
洛风时讶然道，转而又注意到他那句“比见了亲儿子还亲热”，顿时心领神会。
这句话倒是妥帖得很，丝绸衣裳小个子男人的身影恍如浮现在眼前，洛风时回头看许麟书，从他眼中也看到类似含笑的神情。
“云阶一身尺五楼的邪气，即使扮作乞丐，那帮人也看得出来，”皓羽摇了摇头，“就好比我们是妖，他们一眼就察觉得出。”
“小道长是道，对他们来说，就好像抓贼的和贼，他也不行，”
灰毛小童扫视了一眼桌旁众人，歪着头自言自语道，“那就只剩一个人了。”
“我可以，”
洛风时与连苍对视，前者点了点头说道。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九山方春更新，第 89 章 又见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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