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昊还没放假,放了也走不了,既然来了最好乖乖待在白老爷子身边当孙子。他走的路注定以后聚少离多,趁着现在还是生瓜蛋子,能陪爷爷。过两年可由不得他。
叶莺把窗帘、沙发套拆了,洗干净装好。又买来大大小小的保鲜盒,做些馄饨、汤圆冰冻,生怕白牧野把自个儿饿死。
一栋楼的邻居陆陆续续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离开。
小区竟然没几户是本地人,家都散落在祖国过于辽阔的版图,一到春节,作鸟兽散。
她垫脚张贴春联。顾明成说挺喜气,让她贴完帮自己也贴贴,虽然不在这过年,但不贴点红的感觉跟殡仪馆差不多,冷飕飕。
叶莺说好。
顾明成问她晚上要不要出去吃饭,芮芮终于考完,想吃烤肉。
“不了,我待会儿要去录音棚探班。”
“哦。”顾明成挑眉,“探朋友?”
“不,白牧野。”
“……他单独录歌?”
“对。”
白牧野作词作曲,白牧野唱。
没她的事。
新歌决定要做电影插曲,还是那位导演,还是那位贴腹肌的小鲜肉主演。这部大吼大叫动不动就天台见的青春电影,出第二部了。据说第一部赚得要死,制片方和合作院线白天想夜里哭,绑了编剧关酒店,好吃好喝,生生逼出第二部来。
已经拍完了,前两天杀青的。
顾明成笑,“他又不会亏待自己,你跟我们去吃烤肉。”
叶莺也笑,“我想听听。”
只有白牧野,歌是什么样子。
女孩帮忙贴完春联,拎了重重的保温箱出门,说阿星会来接不要顾明成送。顾明成没事总爱占叶莺便宜,混吃混喝,昨晚还蹭了碗鲜切水果捞,可他也并非逮着一只老实羊薅到底的铁公鸡。
“帮你拎到楼下吧,里面什么啊,还挺沉。”
“咖啡。”
“……”顾明成将人送上车,“你太惯着阿野,他本来就喜欢得寸进尺。”
喜欢谁,恨不得变成水蛭叮死对方。
叶莺笑笑。
没人喜欢做保姆,劳心劳力还没工资。可她在这也没家人能在乎,就连狗都没有,不过一点小事,做着也不累。
不要计较吧。
不过也许女孩子某天从基因里剔除母性,才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总想照顾什么,也是病。
顾明成微不可见地摇头。
最怕的不是执迷不悟,而是明知故犯。
路上,叶莺和阿星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叶莺见他肚腩丰腴、面颊挤眼,昔日可以让富婆撒钱的脸如今只剩富态,好姐姐见了都要脱高跟跑,“好像胖了。”
“哎,怎么你也这么说,看来是真胖了。”阿星叹口气,说跟个跑龙套的女孩住一起,对方长得不咋样,可手艺太好了,害他一天四顿打底,哐哧哐哧,他妈的都吃成猪了。
说完自己,阿星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白少瘦了好多……他没染那玩意儿吧?”
叶莺斩钉截铁,“没有。”
“我就问问,那东西吧是激发灵感,但是废人啊,玩着玩着咋死的都不知道,千万别碰。”
他以前在夜店做事,见太多了。好好的一个人最后见到都认不出,就是行走的骷髅架子,大约五脏六腑也掏空吧,简直像现代画皮,眼睛死鱼似的,偶尔放出光也够吓人。
忘了自己,也不是人了。
叶莺停顿片刻,“你放心,他连烟都没抽,既然姓白,骨子里还是硬的。”
阿星笑起来,咯咯咯,眼睛彻底没了,“也是,要真敢乱来,他爸不打断他腿。”纹身都要抓起来洗掉,想起白牧野曾经出过的糗,阿星笑裂了。
本以为在郊区。
结果车往市中心开去,录音棚位置好得离谱,就在老艺术馆后面的胡同,四层高的建筑,红墙,一排墨绿的侧柏,这季节也不怎么枯的,好漂亮。得什么家庭才能把录音棚放这啊。
叶莺头次来。
喜欢得发懵。
跟着阿星穿过迷宫似的走廊,一路同人点头,来到一处空旷的录音棚。
“好大。”
别说录歌,拉个乐团进来都能开演唱会了。
白牧野没戴耳钉,也没化妆,自然的眉毛比描过的细淡,桃花眼中常年氤氲的妖气少了眉峰压制,弥散了,露出锋芒。
没有制作人。
只有胡子一大把的外国录音师在台前忙碌。
白牧野戴着耳机抱手站着,梁妙音坐在角落的红色沙发,摸着下巴。显然跟叶莺一样,他也是过来探班——这首歌只属于白牧野,就连混音都要自己来,不准别人插手。
她也好,梁妙音也好都只能看着。
玻璃那头,乐队正在跟着旋律小样演奏。
听完,白牧野弯腰,流畅地用英语说要跟鼓手单独谈谈。
他进去了,都没跟她打招呼。
叶莺也不吭声,同录音师说话,她很少说英语,磕磕绊绊。不过对方性格很好,也懂中文,知道她带饮料来跟大家分享,便招呼人出来。
除基础乐器外,里面真的有一个弦乐团,还有二胡演奏家……光看架势,别说叶莺懵,阿星更懵。
阿星端杯拿铁给梁妙音,有点抖,“梁老师,公司这是下血本啊!”
录音棚按小时计算,这间还大得离谱,看设备,也是他这辈子用不起的。这都折腾多少天了,一百万能做出来吗?
梁妙音笑笑,“小白自己的钱。”
寒天又不是慈善机构,这么烧钱,难道是傻吗?
阿星,“……”
得,他做明星梦是想发财,白牧野当明星是冲破产来的,什么叫格局?
这就是他妈的格局。
叶莺派完饮料,站过来。
梁妙音说她来得正好,乐器录得差不多,待会儿就该白牧野进去了。其实现在电脑技术特别发达,大家都不再用乐器原音了,听众呢也听不出来,省钱省事,毕竟做歌也不是多赚钱的事。
有追求有积蓄的歌手嘛还是舍得花钱,但一年也出不了一张ep,新生代……也就过来拍个照吧,装逼就够了。
别看这地高大上。
差不多要破产了。
难得遇上肯烧钱的年轻音乐人,大伙都乐着呢。
“小白真让我意外。”梁妙音叹口气,喝了咖啡又笑起来,“好喝啊,哪家的?”
“我做的。”
“不错,比店里强多了。”
白牧野出来又听一遍,僵尸脸终于阴转晴,“错拍的感觉更好,就这样,谢谢大家。”
稍事休息,待会儿开录。
他过来抓起咖啡,猛灌,摄入了足够的糖分这才有心情同她说话,“终于想起来探班了,小没良心。”
“在考试啊。”
民商法大一的课是真的多到离谱好吗?
他嗯一声,手指还在动。wWw.xqikuaiwx.Com
叶莺要张线谱看,没多久,白牧野就进去了——男人脱掉外套,穿着青灰色的敞口衬衣,锁骨格外明晰。他站在距离麦克风一拳的位置,调整防喷罩,手扶耳机轻唱。
外面听不到里面。
只能看到他的唇在动。
叶莺忙戴起耳机,熟悉又陌生的旋律仿佛在他和她出生以前就已存在,不过是借由他的创作,来到世间。
新歌叫《顽石》。
创作灵感来自大家耳熟能详的神话故事,《西游记》。西方有很多超级英雄,从北欧神话中独眼的众神之王奥丁,到希腊神话中永远的播种机器宙斯,再到电影中各式各样的超凡之人,总有人追问:你们国家有吗?
当然有啊。
一个石头里蹦出的猴子,以前叫美猴王、齐天大圣,后来叫孙悟空、斗战神佛。
上天入地,曾经反抗一切。
「你知道不可求」
「石头就是石头」
「风吹日晒海浪拍无情无欲多自在」
「你知道不该求」
「石头就是石头」
「今年明年千百年万物消逝你还在」
「你早已永恒、万年不朽,可你还是要求」
「要肉身要心魔要上天入地要地覆天翻」
「你喜你怒你悲你疯魔」
「到头来还是跪成只犬赶赴西天」
「哦,顽石,你的泪印出过谁的脸?谁又终于消失在你梦中?」
歌词今早才写完,梁妙音都没见过,现在拿到手里看了又看,十分欣慰:“小白活过来了。”
写得真好。
越来越像活人。
从成名曲《沉迷》到《如来》,他太过追求来生的东西,似乎这辈子早就过完了,剩下的都是昨日的灰烬,明明出名时还是不满二十的漂亮少年,几乎拥有全世界。现在新歌一股子浓浓的“求不得”和“我为你流泪”,真是令人开心。
阿星听得肝疼,“好悲啊……”
以前的歌虽然也不快乐,但至少看挺开。
梁晓音笑起来,问:“听过一句诗吗?史家不幸诗家兴,赋到沧桑句便工。创作也是这样的,快乐的人往往没作品,无欲无求也不好,应该出家,就是要惨一点,最好天天失恋哭得天崩地裂。”
阿星,“……”
他想反驳,但一想到最近自己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就连歌词都不写了。要追究,还真是温柔乡太过温柔,没了斗志。
要像白牧野一样伤心到爆瘦,就能出歌了!
他好像获得了创作的真谛!
叶莺听得专注。
动也不动。
仿佛里面的人从顽石变成泼猴,而她竟在外面从活人化成了石头。
白牧野出来,坏笑,“怎么样?”
是不是牛批得天上有地下无?
“好听。”叶莺笑起来,又低下头,“好听到让人嫉妒。”为何上天如此偏心,但凡能将才能也施舍一点给笨小孩。
哪怕只是一点点。
中文的词向来精妙。
经他玩弄,越发是精心编织的诡计了,要骗走多少人的沉默心事和动情的泪。她几乎已经能想象到歌曲的爆红,评论的爆炸以及她作为组合鸡肋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她嫉妒嫉妒,真的,好嫉妒。
还有一丝迷茫和怕,听着周围人夸咖啡好喝,朝她投来善意的微笑,就生怕日后只有探班送饮料的价值。
又变成无足轻重的人了。
他不是看不出她失落,难受,肩膀都缩起,可还是要踩着叶莺的伤口撒盐,“小鸟,我唱得没以前难听了对不对?没有你,好像也能继续。”
不听话的小鸟就该修剪羽毛。
否则恃宠而傲,动不动就想飞走,要知道黄金鸟笼可不是到处都有。
他什么都愿意给。
她凭什么不愿意留?
……
回乡,又是回乡。
曾经家乡是雨沟村,现在家乡是池城,一路迁徙,就连故乡也一路变换了。飞机驶入云层,侧斜、颠簸,行李跟着人一道颤抖。
空姐端来午餐。
叶莺没要。
于叔来接机,半年不见他好像老了,背也佝偻些,细问才知,十月做过胆管手术,以后肉都要少吃。
他比陈开元没大几岁。
叶莺心中难受,无法排解,又想起爷爷去世那夜。
什么都吃不下。
人生在世能改变的事情真的好少,生老病死,一样都逃不掉。
周妈做了好多菜,陆锦惜也在,走时是陆锦惜要叶莺陪自己睡,怕孩子长大,真的就长大了。现在是叶莺主动要跟她睡,不知在怕什么。
“怎么像个小孩还要跟干妈一起睡?”陆锦惜说陈觅还不会走路时,小小的,奶香味,夜里根本离不开她,睡着睡着就要伸手摸她脸。聪明得不行,光摸就知道是不是妈妈,要认出是周妈或者其他人,就要哭的。
“陈觅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我哪知道?”陆锦惜摸她的头发,“要不你问问?”
若是以前,叶莺是不肯的。
主动同他联系心里的鬼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猖狂,要从黑暗里走出来当祸害。可她现在成了海上孤独漂浮的破烂板子,这里靠不住,那里也在漏,没多久恐怕就要肢解了——音乐道路走不好,来自干妈的偏爱也会消失吧。
爷爷走后,她就是孤儿啊。
在这世间哪里还有割不断的羁绊?
巨大的惶恐抓住了她,甩啊甩,把泪都甩出来。陆锦惜又惊又急,“你怎么哭了?”
叶莺不敢说。
陆锦惜却开始生气,“小野欺负你?!”
“不、不是……”叶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知从哪里说起,然后竟从最该死的地方发昏,“……干妈,我喜欢陈觅哥哥,有时候感觉他也是喜欢我的,可是……我搞不懂他,永远搞不懂,他像只泥鳅我抓不到,抓不到——”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许我咬星辰更新,第71章 顽石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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