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此案最悬疑之处,便是一个梦字。
见故人,人化鹤。
梦中奇景,皆为寻常。
可梦成了真,便使得一切都不寻常起来。
“上面可藏人吗?”柳简看着石山,受不住日光所袭,眼睛眯成一道缝:“似能站人的样子。”
“石头嶙峋,不可站人,若非借力邻边高树,我怕也不能攀登。”
柳简将目光移到高树之上,正是盛夏,枝繁叶茂,层层叠叠的叶子将日光全部遮起——但站在树下,却是极容易便瞧见枝丫,若是人立于其间,应是轻易可辨。
若是石山之上不能藏人,莫不真果真是有人化鹤离了听雪廊?
柳简回头,北处听雪廊隐约露着屋檐,廊边轻纱翻飞若蝶。
那个余威压了大黎朝堂八年之久的女子,果真故去了吗?
燕子楼,秋先生。
她又是何人呢?
*
时玉书要去大理寺查看香丸结果,柳简便转头去了千代灵宫中,正见千代灵拿着根金钗站在鱼缸前出神,金钗垂下的坠子落在水中,水中大胖鱼凑近去碰,坠子微动,牵带着联结的金线跟着晃动,水面几圈涟漪。
圆圆进殿唤了一声公主,她才将头抬了起来,微蹙的眉头还未曾消去,她又露出个笑容:“道长来了?”
柳简目光落在鱼缸上,千代灵这才惊觉,呀了一声忙唤着圆圆去拿锦布,又似等不及一般,展着袖子便擦了起来。
“公主为何事忧心?”
千代灵叹了口气,接过圆圆送过来的锦布,将钗子细细擦了,又吩咐了她送到梳妆台上去。
“方才出殿,遇上了冯姑娘。”
许是担忧柳简不知是何人,她解释道:“便是冯贵妃的姐妹,名儿好像是唤作玉琼。”
她请着柳简坐下,又向圆圆道:“去传午膳吧。”
圆圆低行一礼,走出殿去。
柳简顺着话问道:“既是贵妃娘娘的姐妹,许是心中想念,毕竟承香殿里头出了命案,寻姐妹说说话,解解愁也是寻常。”
“听说这冯玉琼原先是养在冯家祖地那儿,这两日冯椿秋才将人接过来。”千代灵顿了一下:“若是姐妹间闲聊……她请我做甚?”
“请了公主?”
“便也不知是她是打着什么主意,今日一早便使着宫里的婢子来请我,道是下午一处去赏花儿。”她语中有几份烦躁:“这大热天的,瞧什么花儿,闲着无事不若在殿里头抄抄经书,总惹些幺蛾子。”
一见圆圆领着宫婢进来,她又端正了仪态,言语也规矩了些:“后宫中这么多妃子,我若是个个亲近,怕是近不过来,可若是只挑着几个说话,又怕教旁人多心。”
她犹豫了片刻:“罢了罢了,圆圆,你等会儿去云川殿,便道是本宫早与道长相约,赏花一行,便不去了。”
柳简迟疑一瞬,却拦了圆圆。
她看向千代灵:“公主不若还是去吧。”
千代灵狐疑看着她,见她面露浅笑,宁州一行,倒让千代灵清楚知晓柳简如此神色必是另有思量。
她顿了顿,还是点了头:“那……去便去吧。”
暑气重,千代灵唤着圆圆拿了两柄团扇,便与柳简避着日光往园子去:“道长一来京都被遇上了案子,怕是还未得空在京都走走吧?”
“昨儿个二公子带我吃了碗面,味道甚是奇特。”柳简温笑道:“还买了两个胖泥人,送到了燕……”
她话未说全,千代灵忽然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立刻止了音。
“这冯家不是只一个闺女,哪里又多出来一个?”
她们站在墙后,透过镂空的石窗,看着墙的另一侧几个宫婢凑在一处边清扫边说闲话。
柳简看着千代灵一副瞧热闹的模样,感叹一朝公主竟也这般好听闲话,叹归叹,她亦小心翼翼挪到了墙边。
“是中一位嫡女……宫里头这位,据说本是冯家的庶女,如今来京都的,才是正正经经冯家的嫡女,瞧着大张旗鼓的架势,怕是冯家有心思教这嫡女也入宫来呢。”
“这庶女都作了贵妃,这嫡女又何必再入宫争宠?”
“你莫不是忘了,这贵妃之上,可还有个位置呢。”
“你是说后……”
“后位空悬,谁知道陛下究竟属意何人,不过这京都的拢共就这几大家。瞧得上也便这几位,时家那位,将近花信,还未曾说定亲事,说是太妃舍不得放出宫,可谁知道是不是太妃舍不得呢。”m.xqikuaiwx.cOm
“如若真是那位舍不得,为何不干脆纳进后宫,出身如此尊贵,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如今太妃管束后宫,她跟在太妃身后,习的皆是皇后之道,他日若是真入了宫来,只怕是直接搬进凤止殿去。”
柳简挑了挑眉头,不是说这宫里头最该谨言慎行,怎么连天家都敢光明正大的议论了。
她抬头去瞧千代灵,只见千代灵已然是沉了面色,圆圆显然也是听到这番言辞,低着头不敢开口。
“去将人带过来。”
话几乎是从她口中挤出来的。
带来的三个宫婢吓得面无血色,才见了千代灵便腿软跪到了地上,身若秋叶,抖得厉害:“公主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千代灵盯着那三人:“倘若真是不敢,那方才一番话,是本宫拿着刀子逼你说的吗?”
千代灵冷着面孔,张口便欲定罪,转角处却有一道女声响起:“淮临公主。”
柳简抬眼瞧去,见一红裳女子行至此处,她约摸已过花信,眼眸如清泉,眉间一点花钿,使她清冷颜色添上一份妖艳。
千代灵应了一声:“秋先生。”
女子似惊于千代灵的怒容,问了缘由,眸光在下跪着的三人身上划过:“贵妃娘娘请了冯姑娘来宫中赏花?”
她顿了一下,立马绽开个温婉笑容:“公主向来宽仁,若因此事大责宫人,反使此言兴于宫中,不如小惩大诫,教这婢子知了规矩就是。”
柳简本以为千代灵当是不允,可未想到,她面色复杂看了那位秋先生一眼,后轻叹一口气,当真未曾责重。
女子浅笑一声,又道尚有要事,便又缓行离去。
柳简看着那人走过,心中现出一种感觉。
这位被唤作秋先生的,好似,并不喜欢她。
或者说,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感。
是……刻意忽视她的存在。
宫人散尽,千代灵才放柔了声音向柳简解释:“那位便是秋梧秋先生,是先生的近侍。”
弹指广陵散,忽就弦丝断。
柳简心颤若余音未绝的琴弦,犹似周遭一切都没了声响,她只能听到千代灵方才那句话,一遍又一遍重复在她的耳边。
这天下,竟还有与那人相关者,能光明正大立于世间。
她艰难道:“陛下,知晓吗?”
千代灵理所当然:“自然是知晓的,昔时先生尚在时,秋先生便常来宫中,后来先生故去,秋先生三年未踏出燕子楼半步……”
倘若是师父跟前近侍,那当年师父寻朝暮解药之时,她是否知晓一二。
她困于活不过二十之谶言已经十余年,终是身在迷雾,如今乍得星点火光,竟有半分不敢轻信起来。
距二十之期,已不足两年。
她脚步不由自主想跟上去,踏出两步后又惊回神,柳淮门下三百人,个个藏匿踪迹,为何秋梧却能进出宫中自如。
她止了步,不愿深思,却又忍不住去怀疑。
到底是与时玉书查案久了,事事皆成疑。
柳简自嘲轻笑,移了步子与千代灵一同到了宫中荷花池。
正是夏日好时节,一池碧漾,粉荷三千。池上立九曲廊,间落有亭,不知冯玉棠邀了多少人,此时廊间亭下,女子可比池中荷花。
千代灵走上曲廊,步子渐缓,是赏花无疑了:“池上水生风,倒是可解暑意。”
柳简点着头,偶尔手点着一处造型别致的荷花,与千代灵商讨着花形似糕点还是像午膳桌上一道汤点。
廊正中一亭子,是冯玉棠歇息之处,柳简走到那处时,抬头看了亭中人,目光在一粉裳女子身上停下。
是昨日那个牵连上精怪案子的女子。
冯玉琼一愣,显然也是认出了她,眼神微闪,不知是激动还是为何,她露了个羞涩且友好的笑容。
似是想起身,却又被冯玉棠拉住,冯玉棠低头问了一句什么,柳简便瞧得她红了脸颊,小声应着冯玉棠,下一刻便见冯玉棠懒散向此处瞧来,见了千代灵也不过只一句“淮临来啦”。
千代灵敷衍笑着应和,转头便拉了柳简坐到另一处亭子里,教一旁伺候的宫人端了两碗冰酪,又将手中团扇交到圆圆手中,教她扇着。
千代灵喝了两口冰酪后才有了精神,回头但看柳简一身清爽,全不受暑气所袭,不由惊奇连连。
池中荷花开得盛,千代灵瞧了会,兴致愈胜,拉着柳简唤她一同去游船。
柳简哪里是为瞧花而来,本就是借着居于人后,暗打量冯玉棠行止。
此时冯玉棠竟有了动作,凑起这匆忙的赏花会的主人,却突然丢下一众人等独自离开。
然此时游湖赏花者众多,留在亭中喝茶者亦有,她悄无声息的离开,竟连千代灵都不曾留意。
柳简急于跟上,起身竟惊了千代灵一哆嗦,她无奈劝道:“道长莫急,这船就在那儿,跑不远。”
柳简无暇多作解释,只用手指了冯玉棠离开的方向,而后便一人跟了上去。
她不识宫中地形,来往不过只那几处,跟着冯玉棠身后拐了几条道,勉强依着太阳知晓是往西而行。
云川殿分明是在东处的。
眼见宫道渐宽长,她犹豫是否再往前行,可见冯玉棠转身消失在一处宫门前,想来已经是到了,她咬了牙,思量瞧个地名便离开。
四下无人,她反是更加小心,只作迷了路一般往前,才行至门前,转头去瞧——
冯玉棠站在门前,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柳简文祁勾陈一水更新,第 100 章 第 100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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