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墨坐在空旷的走廊上,望着卢小萍的病房发呆。
洗胃后,医生说卢小萍的身体并无大碍。可是,她昏睡了一整个白天,时间再次行至凌晨,也没有醒转的迹象。
陈知墨不禁想起明玖。
昨晚,她问她视频是不是假的。
明玖直直地注视着她,不吭声。直到她叫来的人将卢小萍拉到医院,她都不曾吐露一个字。
这反倒让陈知墨不确定了。
手机“叮”了一声,是苏优妩发来的消息:还没睡?
她默了几秒,回复道:没有
很快,苏优妩的消息再次进来:我在楼下,现在上来
陈知墨:我不在家
苏优妩:我知道
耳边传来电梯到达的声响,随着高跟鞋的“哒哒”声,一抹高挑的身影,带着香风由远至近。
陈知墨抬起眼:“你怎么来了?”
苏优妩笑了笑,将一杯可可交到她手上:“给,低糖的。”
触手温热,纸杯不烫,夏天的深夜喝正合适:“我一般喝无糖。”
“是,我担心太苦了。”苏优妩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啜着杯中的热可可。
陈知墨笑着喝下一口:“最近,是挺苦的。”
浓香四溢的巧克力香气,微甜细腻的味道化在味蕾。陈知墨忽然觉得,甜甜的热可可,出乎意料地合她口味:“谢谢。”
视线穿过房门上的玻璃条,苏优妩看向病床上躺着的卢小萍:“她怎么样了,今天有醒过吗?”
陈知墨摇头,叹了口气。
“别太自责了,不是你的错。”苏优妩说着,掌心覆盖上她的手背。
炎炎夏日,陈知墨的手竟然是凉的。
“阿妩。”她莫名地唤了她一声。
苏优妩一愣,陈知墨很少这么叫她。尽管,当年亲密无间时,她每天要唤自己几十上百遍“阿妩”。
陈知墨仰起脸:“我发现,以前的记忆,逐渐开始模糊了。一些事情,印象里似乎不是那样的,然而又不敢确定。”
她缓缓侧过头:“阿妩,你说,会有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因为,我开始老了?”
苏优妩没忍住,笑了。
笑意拂过眼角,她眼下的卧蚕更加饱满:“阿墨,你我同岁。”
“虽然,我们比不上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年轻,但是说老……”苏优妩顿了顿,五指收拢握住了陈知墨的手:“我可不认。”
力量通过肌肤传递。
陈知墨眯起眼睛,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只要心气还在,我们便永远年轻。
笑过后,陈知墨不由怅然。她的轻狂劲早就被磨完,经历过前阵子的舆论风波,变得愈发低沉。
如今,卢小萍自杀未遂……
不愿让苏优妩看出自己阴郁,陈知墨换了个话题:“我昨天见到明玖了。”
她的话一出口,苏优妩脸上的笑容立即淡下来。
陈知墨喝着可可,语气轻松道:“面对她,比我预想的容易一些。可能是卢小萍出现的缘故,以前我不想见明玖,甚至与你也保持距离,就是无法面对,一个人因我而残废的事实。”
同样无法面对的,还有她恐惧被人揭露,如履薄冰的人生。
“阿妩,其实我一直很害怕,我怕随着我做导演的名气越来越大,我那些不好的事情会被抖落出来。我怕自己会千夫所指,所拥有的一切烟消云散。我怕这一天到来,却又总在等着这一天。现在,它来了,经历过刚开始的紧张慌乱,我反而释然了不少。就像是扔出去的鞋子,终于听到了落地的那一声响。”她一股脑说了很多,眼神的焦点,直直投向空气中的某处。
当年,因为陈知墨的发小由她推荐,进入明玖的酒吧打工,惨遭小混混毒手,最后没想开跳楼身亡。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气急败坏地冲到明玖面前,不顾一切的发泄负面情绪,兴师问罪。
明玖让她冷静,让她理性,让她不要再对自己横加指责。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说了一通断交的刻薄话后,怒气冲冲地走了。
那是一个距陈知墨拿到驾照不久的雨夜,雨声嘈嘈切切,吵得她头皮发麻。
从明陈公关开车回家,要路过长长一段人迹罕至的公路……
对于那晚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了,陈知墨能记下的就是和明玖争吵,还有恼人的大雨。
事后,陈琛安排她去了美国。
陈知墨从头至尾,没有见过被她撞到的人,事故是如何处理的也是一无所知。
似乎什么都未发生。
直到两个月后,传来母亲逝世的消息——
交通事故,当场死亡,肇事者全责。
老天爷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她的错误,要报应在自己的妈妈身上?
陈知墨开始了终日酗酒,纵情声色,天天在夜场里消磨青春,以此来麻痹内心的痛苦。
“我是个很差劲的人啊。”她捏了捏空了的纸杯,无奈地笑叹:“逃避现实,逃避责任,把所有罪责强加在明玖身上,才能慢慢振作起来。还有你,明明帮了我非常多,我却只顾自己的感受,刻意疏远你的同时,理所当然地接受着你对我的好。”
陈知墨自惭形秽地别过脸:“我不值得你喜欢。”
下巴被温热的两指捏住,她的脸跟着不轻不重地力道,重新转了回去,正对上苏优妩流光百转的眼睛:“我心甘情愿。”
她笑起来时,总带有千万种风情:“且甘之如饴。”
清晨,医院的走廊,呈现出一种特有的安宁。顾念踩着一地阳光,远远瞧见两个女人依偎在一起小憩。
陈知墨的头靠在苏优妩肩上,苏优妩的脸贴着陈知墨的发顶。二人沐浴在温暖的光中,美成了副静态画。
顾念情不自禁举起手机,将眼前的一幕定格。
——“咔擦”。
忘记调静音了,声音虽不大,但在静谧的环境里,仍是突兀的。
苏优妩最先睁眼。
紧接着,陈知墨也悠悠地醒了过来。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顾念巧笑倩兮,偷偷把手机藏到背后。
苏优妩不语,对她伸出了手,掌心向上。
顾念眨眨眼,老实地交出手机,大言不惭地问:“我拍得还不错吧?”
“可以。”苏优妩微微颔首,看神色颇为满意:“记得发给我。”
陈知墨揉了揉眼睛,晃过神后,弯腰将脚边的纸杯放远了些:“过来坐吧。”
“不用了。”顾念收起戏谑之色,打开手上的文件袋,拿出一叠资料递到陈知墨面前:“我一早来,是有要紧事跟你说。”
陈知墨茫然地接过:“这是……?”
顾念:“卢小萍过往的人生。“
随着纸页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陈知墨的呼吸声愈发急促。
苏优妩心焦地问顾念:“里面都写了什么?”
“卢小萍残废了十几年,这十几年的时间,不可能是空白的。”顾念在苏优妩身旁坐下:“而我最震惊的是,车祸发生之前,卢小萍竟然是一位颇有前途的舞蹈演员。”
苏优妩听了,猛然惊道:“——那岂不是!”
“是啊。”顾念抿住唇瓣,心有不忍地缓了几秒才说:“她一定深深地绝望过。”
午后,灿烂的阳光将病房充满,床上的人总算彻底清醒过来。wWw.xqikuaiwx.Com
她的双眼灰蒙蒙的,光似是照不进她眼里,眨眼时扯着眼周薄薄的肌肤,拉出一道道细小的纹路。
陈知墨将卢小萍的病床升起,给她递上插了吸管的温水。
平静的水面冒着热气,卢小萍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硬撑着不喝送到嘴边的水。
“你一定很恨我吧。”陈知墨的口吻淡淡的:“恨我,就应该努力让我不好过。有什么必要伤害自己的身体?”
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卢小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叼住了吸管。她喝得非常急,杯子迅速见底。
陈知墨又给她倒了一杯。
这次,卢小萍只喝了三分之一。
陈知墨默默将水杯放去床头柜,拉过椅子在床边坐下来。
喝完水的卢小萍,靠着身后的枕头一动不动,定定地望着天花板。不知是在沉思,亦或是在发呆。
“你昏迷的时候,我看了些关于你的东西。”过了好一阵,陈知墨出声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你是一个如此优秀的人。”
她取过一叠纸,从里面抽出几张,细细欣赏道:“线线相连,简中求繁,根本是形神兼备。”
卢小萍静静躺着,恍若未闻。
白纸上印着精巧的红色剪纸,构图淡雅,线条流畅,最细的地方恨不得细成一根头发丝。剪刀勾勒出的场景,有一幅是《红楼梦》中的黛玉葬花。
林黛玉袅袅婷婷地于中央站着,曹衣出水衬着体态婀娜,素手持一把花锄,身后花影扶疏。
陈知墨的指尖,抚过剪纸上的人物:“我听说,那次意外后,你回了老家,跟着家里的五爷爷学习剪纸。”
卢小萍的家乡是中国剪纸艺术最早流行的地区之一,她的五爷爷是个精通剪纸的民间艺人。
这门手艺要想学精相当难,成天对着剪刀和纸更是枯燥乏味。年轻一辈的人,早就耐不住性子学了。
卢小萍眨了下眼,若不是自己一条腿残了,她同样不愿学。毕竟,在舞台上旋转跳跃,享受着台下观众的掌声,要比一个人枯坐着剪纸有趣太多。
五爷爷没有孩子,他去世后,卢小萍继承了剪纸店。店铺受当地文化局扶持,开在一处园林景点里。
来往的游客,踏入她的剪纸店,面对陈列的作品,总是惊叹不已。看到她是残疾人后,大赞她身残志坚。
可是又怎么样呢?
她本不该坐在这里;她本该在舞台上,追逐自己的人生!
“所以,我就在想,你对剪纸兴趣平平,都能做到这种地步。如果是做自己热爱的事情,你绝对能……”陈知墨的声音发着颤,长睫毛不住在抖,嗓子干涩起来。
她捏紧了手中的纸,鼻子和眼眶全在发酸,愧疚感像海面翻起的巨浪,劈头盖脸袭来:“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很抱歉……!”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顾念林芊芊更新,第 136 章 抱歉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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