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散着发,呆愣愣坐着回想昨晚的事。
模模糊糊中,好像,好像……说了许多话。
当记忆有了缺口,瞬时如海啸直冲脑中,源源不断地闪现画面。
没脸见人了......
她现在连脑子都不想要!
像只鸵鸟似的扎进被子里,听见外面不停有人叩门,弹坐起来:“谁啊!”
“婢子来给娘子送醒酒汤。”
“进。”
她披着被子,见婢女将汤碗放下问:“殿下呢?”
“这会儿应该在下朝的路上。”
还好还好。
醉酒没什么,回忆也无妨,大不了尴尬几天也就过了,最怕是有人帮你回忆第三遍!
“娘子昨夜闹得厉害,主子后半宿都没回去。”
如雷轰顶。
亓律昭端着碗,紧张地问:“我......我耍大刀了?”
婢女掩唇笑:“那倒没有。”
哦,她放心刚喝两口。
“就是闹着要捞月亮。”
“噗———”
她是猴子吗,捞什么月亮!
“主子拗不过,就陪娘子蹲在下面的石板......”
想起来了。
月拱门和八角亭之间连着一条石板路,两侧是荷塘,见水面映景,就虎了吧唧地徒手去捞。
可当时,她想捞的不是月。
亓律昭发誓,打死都不再碰那玩意儿!别说果酒,就是沾点酒气都不行!
“主子。”
司廷戾携风入内。
婢女提着食盒识趣地带上门出去。
亓律昭将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背对坐着。
司廷戾被逗笑了,俯身说:“阿昭像只鸵鸟。”
你才鸵鸟,你全家都鸵鸟。
试图拽拽被子,某人死死攥着被角不肯松手。
看来已经有人帮她回忆过了。
他侧头坐下:“是阿昭说千杯不醉,对自己的酒品很自信。”
被子掀掉,她跪坐着,气鼓鼓道:“那我叫你陪我捞月亮,你蹲旁边幸灾乐祸什么!”
司廷戾抿嘴笑:“想起来了。”
“我怎么没一脚把你踹下去。”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阿昭,与以往总带着些许距离感的她不同,终于,能像个活生生的人。
司廷戾将纸袋拆开,递过去。
“可否以此谢罪?”
闻到郁郁香气,视线向下瞄一眼,里面是方方正正的豆糕。m.xqikuaiwx.cOm
她咬了咬唇,表情舒展,声音勉为其难道:“行吧。”
“甜度可以吗?”
亓律昭点点头,而且口感也不错。
司廷戾托着脸看她:“过些日子你找几个底子干净的优伶安置府上,那种地方不能天天去。”
话罢,某人朝他摊开手心。
“做什么?”
亓律昭食指揉搓拇指,“我没钱。”说得理直气壮。
他扶额一笑:“直接找长史拿。”
“财大气粗,”她拍拍手上糖渣,“那殿下不如趁此再设立个文坛,邀京中名士和喜好诗词者共赴曲水流觞宴。”
司廷戾挑眉:“你要修身养性?”
“自然是顾及龑帝对殿下的看法嘛,不能太骄奢放逸,偶尔附庸风雅同样可以达到效果,”嘴角微翘,“或许......其中就有殿下想要的砝码。”
接收到这个意味深长的笑,司廷戾了然:“是啊,会试要到了。”
宣政殿。
上次朝臣奏告南方汛灾,勖王献良策使得南汛得以解决,于是龑帝将所有后续及抚问之事继续交由他处理。
而后就是商讨一年一度的冬狩,加上今年还有北纥公主坐观,定要好好筹备,以示我朝雄风。
龑帝想指派一位皇子与礼部共同部署,顺便对这几个儿子的能力和当朝局势摸个底。
“臣当举荐桓王。”
“虽说冬狩只是围猎,但筹备工作说难不难,说易不易,这方面还是勖王有经验。”
“康尚书的意思是觉得桓王没能力咯?”
“康某只是从多方考虑而言,毕竟这次还有北纥的人坐观,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各个派系纷纷举荐自家属意的皇子,龑帝瞧着台下百官,你一言我一语,冷颜讥笑。
关键时刻,就看出了这些人的嘴脸,凡涉及利益都恨不得踩着对方脑袋站得更高。
眼睛瞥见垂首沉默,抬袖捂嘴打着呵欠的北庭王,眉头拧蹙:“北庭王精神欠佳啊。”
司廷戾回神,神色不济上前一步,作揖回答:“陛下,臣昨夜感染风寒,是有些许疲累,但并无大碍。”
龑帝面容含笑,话中有话。
“那就少在府中待着,多出门走走。”
“臣谨记。”
“冬狩之事北庭王可有人选?”
司廷戾道:“‘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教,以示武于天下’,因此定要精通骑射围猎之人,方知如何扬长避短,彰显我朝实力,桓王自小武试骑射第一,臣觉得他最为合适。”
龑帝点点头:“勖王自有南汛后续问题要及时处理,无暇分心,那这件事就交给桓王去办。”
话完站起身,太监尖嗓一亮。
“退朝———————”
文武百官纷纷跪拜退行。
司廷戾走出宣政殿,正想着事,被人叫住。
听声音,他当即换上一副谦和无害的表情,转过身:“二哥。”
桓王双手揣袖,走到阶前。
“三弟近来的风流韵事可不少啊,虽说皇子王孙去那种地方并无碍,但总归不能太过,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抬手抵额,遮盖亮光,双眼微眯。
“现在看似阳光普照,说不定下刻就会狂风暴雨,淋着事小,看不清路,倒霉掉进泥沟才可怕呢。”
司廷戾唇角上扬。
“谢二哥提醒。”
作势要走,又侧身说:“二哥是第一次筹备冬狩事宜吧,没关系,如有不明处便问礼部,论能力,长兄也不过是当太子时多练了几次手而已。”
随即拍拍他的肩膀:“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我可是对二哥有信心的很。”
桓王暗自腹诽,巧舌如簧,面上依然客气道:“三弟这是要出宫去哪儿?要不坐我的马车捎你一程?”
“二哥费心,不过我们不同路,所以不用刻意相送。”
回拒的很婉转。
盯着背影,桓王眼底露出寒芒。
这段时间,从北庭王府上传出的不是笙歌就是作诗。
乐伶抱着琵琶拨弦,声音清清有如黄鹂鸟。
“邻家有女静姝好,碧玉芳华聪伶俐。
纵横六合驭江湖,心锁无垠任驰骋。
天命祸至身赴崖,贼子宵小步相逼。
山河永固更四季,青山埋骨葬风月。”
听着有些意思。
亓律昭问旁边的乐人:“这首曲子叫什么?”
“还没起名呢。”
“那讲的是什么故事呢?”
乐人道:“说起来,该词曲皆由真事所改编,原型好像是位官宦家的小娘子,十六岁那年被歹人灭门后,就在断崖自尽了。”
灭门?断崖?自尽?
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你知道是何人提的词吗?”
“我们馆里的一位娘子,说是为故人所作,今天刚好成曲,就将词填上去试试效果。”
亓律昭萌生好奇。
究竟是何故人才能让作词者如此缅怀,心生伤情?
她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于是说:“可否带我见见这位娘子?”
乐人面露难色,但还是答应了,毕竟是北庭王的人,不好推拒。
亓律昭跟着来到怀远坊的环栖馆。
这里不像万年县的平康坊,歌舞升平奢景华影,就是长安县一家简单规矩的乐坊,装潢素净,台上只有乐伶抚琴,舞姬伴舞,不见有人陪客。
二楼是圆形环绕,镂空栏杆,人们坐着就能将表演一览无余。
舞台中央,女子面带白纱,随琴声蹁跹起舞,身姿轻盈,团扇半掩面,顾盼流离。
乐人带她来到后台,拉住一人问:“蔓蔓,你瞧见云娘子了吗?”
蔓蔓指个方向,“哎,刚还瞧见呢,应该是回屋了,”她打量面前的人问,“这位是?”
乐人:“北庭王的人。”
一听北庭王的名字谁敢怠慢,就算云娘子有交代不见客,可谁也开罪不起亲王的人呐。
蔓蔓点点头:“云娘子的住处你不方便进,我带她去吧。”
“那真是太感谢了。”
“客气什么,”而后转头对亓律昭说,“请随我来。”
于是亓律昭又被带到后院一隅之地。
蔓蔓敲敲门,听见里面传出回应才推开。
“怎么了?”
“云娘子,这位是北庭王府的人,指明要见你。”
女子抬头,“我不是说过凡是......”当看清蔓蔓身后,突然闭嘴,而后告诉她,“蔓蔓,你先出去吧。”
“好。”
门拉上,女子一改方才冷漠,她狠狠揉着眼睛,拍打脸,震惊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亓律昭亦是如此,明明已过太久时间,却仿佛弹指挥间。
她不知此时应该表现出怎样的情绪,只觉得心口快要爆裂。
索性对着逐渐啜泣的女子微微一笑。
“云糯,我还活着。”
云糯是亓律昭的贴身侍女,自小随公主读书习字,偶尔帮她逃课,有时陪她打架,总之公主做什么都护着,就这样相伴到长大。
与其说是心腹,倒不如像半个姊妹,对公主是全心全意的衷心。
“小殿下......”
所有情绪搅揉在一起,化动力扑向她。
“小殿下你还活着!”
亓律昭被撞得倒退几步,她轻轻拍着云糯的后背,安抚道:“是我云糯,我还活着,还活着......”
“小殿下我好想你......”
“瞧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云糯的抽噎声彻底把她给逗乐,劝说好久,终于稳定情绪,哭花的脸跟个小花猫似的。
亓律昭边擦边打趣:“再哭哭,都可以参加盂兰节了。”
听这话,她撇嘴委屈道:“小殿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结果,结果还取笑我!”
“我哪有,”亓律昭捏捏她的脸蛋,“我是心疼你嘛,不想你再哭了,况且你哭,我也会跟着,好不容易重逢,有那么多的话,总不能就剩抱头痛哭吧。”
云糯抹了把脸。
“小殿下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说起宫变那日,她回忆道:“我四处找不见你,以为你是跑出了宫,可是趁乱逃出去依然寻不到你,直至在街上见元大将军率兵回宫后,不久便得知你的死讯,而那个狗贼竟还假模假样以长公主之礼仪给你下葬!”
又奇怪地问:“小殿下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那里可是断崖哎,说实话,我到现在都觉得不真实。”
云糯掐掐自己的脸,目光瞅道:“莫非你是小殿下的回魂?”
“你可真会想,”指节叩她个脑瓜崩,亓律昭俏皮一笑,“若我真是鬼魂,你会怕吗?”
“怎么会!”
“我当然不是鬼魂,若我是,定会化作厉鬼,即使不得转世,也要缠得司南觉永不安宁。”
随后,她将这些年发生的事说与她听。
云糯满脸不可思议,抓过亓律昭的手上看下瞧,亓律昭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已经好全了,别担心。”
但关于中毒那段还是没告诉她。
“那接下来小殿下想做什么?”
“以命抵命,颠覆今朝。”
“好!小殿下尽管放手做!往后余生云糯都陪着你,让我舍命也甘愿!”
“什么话,”亓律昭警告她,“好好活着,就是给我最大的支持。”
又问:“现在说说你吧,你好不容易脱离深宫,为什么不离开京兆?”
“我不知该去哪里,哪里都很陌生。”
“可这儿是胡人的聚集地,虽说当初建怀远坊本意是为了让胡人和汉人可以更好的共存,但他们多多少少还是会排外。”
“因为万年县离皇城权贵极近,我又恐被人认出给抓回去,且怀远坊的汉人也不多,”云糯说,“不过好在环栖馆的掌事是汉人,加上之前跟着小殿下学过不少东西,于是就被收留了下来,原以为这辈子已然如此,没想到上天竟让我再次与小殿下重逢......”
亓律昭何尝不觉得。
云糯的意外出现令她重新有了家的感觉。
京兆还是熟悉的京兆,一切仿佛是她玩到疲累而做的梦,醒来后所有都未改变。
司廷戾一直等到亓律昭回来。
后者满脸欢笑踏进屋,喜俏模样惹得他心尖发颤。
“何事令阿昭如此高兴?”
亓律昭呆怔,没想他会在。
空气里飘着熟悉的味道。
她嗅了嗅问:“周记糕点?”
这是以前她必要元恪苏出宫带回来的东西。
“阿昭莫不是馋猫所变,压着食盖都能闻见。”
“甜食气味总会让空气也变得甜腻。”
凑近,果然是周记糕点,打开食盖,捏起一块。
某人作势要夺,她抬手往后移,笑道:“殿下真是舍近求远,桌上现成的不要,偏要抢我手里的。”
然后将糕点放嘴里一半,挑衅地看着他。
司廷戾目露危光,忽而倾身覆上她的唇。
糕点被唇瓣挤压,碎落,他缓缓加重力度,攻城略地,深深享受每一寸触感。
双手环着她的脖颈轻轻摩擦,细细感觉动脉传入掌心的搏动。
窗外霜叶化为烟雨,落地生根。
灯蜡一滴一滴凝结成固。
许久慢慢撤退,彼此呼吸急促,慵懒,星眸潋滟光,微醺衣半敞,司廷戾轻柔抹去她嘴角的碎屑,温言细语声。
“春宵良短,本该帐暖贪欢,可我知阿昭所想,待沈忭延三书六礼鸿雁来信,换你此生一双人。”
墨如深潭波光流动,温柔似水让人沉溺。
亓律昭惊惶推开,落荒而逃。
跨出门时,她顿住,侧身回眸与之对视,见司廷戾正深深凝望着自己。
一直在外躲到人离开,才敢回去。
几乎是彻夜未眠。
甜香从扣紧的食盒钻进心房。
沉凝,挣扎。
亓律昭攥着衣领,心口犹被两只手狠命向两边拉扯。
当一个人的眸子不再死寂,开始出现柔光,那么心底必然有了软肋,从此再不能无所顾忌,出于保护,在心底筑建堡垒,一砖一瓦仔仔细细,最后不是拒人之外,就是囚禁了自己。
天色破晓,亓律昭推开门。
见司廷戾左手枕着脑袋,右手垂落,单腿屈膝躺在回廊的长椅上。
她走过去,微微躬身。
发丝滑落一撮,轻轻扫过脸颊。
司廷戾睁眼,坐起来抬头对她温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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