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快文学>都市小说>诞降之师>第166章 红牡(4)
  “除掉你很容易。”祂说:“但你真的已经准备好接受死亡了吗?”

  稳住,要稳住。树生告诉自己。不能害怕。

  祂看她一眼,再说:“或是,你真的能接受任何死亡的方式?即使这些死法将辱没你的尊严、人格?甚至让你在死前一刻开始后悔自己从未下过赴死的决心?”

  不要害怕!

  “我们有各种丧尽天良的死法,端看你要哪一种?”祂轻轻地沿着黥印的纹路线条抚着她的手,引发树生的颤栗。“就我看来,你是一个受尽保护、被人深深珍惜的女孩,大家都舍不得让你受到一丝伤害或是低贱污辱,导致你有了以为世上每个生命都该像你一样尊贵的天真想法……像你这样干净又高贵的小女孩,应该是最适合糟蹋贞洁与尊严的死法吧?”

  她得咬紧牙关──

  “让珍宝慢慢地失去光辉,从洁白,到污黑,从让人珍惜、尊敬,到每个人都厌恶、唾弃……我很喜欢这段变化的过程,这段过程有太多美好的尝试可以让我平时不敢实践的妄想尽情发挥。”

  才能止住打颤。

  “如果你真的想通了,当真视死如归,那我就如你所愿……”祂笑眼弯弯,却还是让人看清了祂的眼缝里含藏着阴森的红光。“如何?”

  可是,恐惧最终还是吞噬了她。她得花很多的力气,止住害怕的眼泪。

  “但若你仅仅是一时意气用事,我也能理解。”见她脸色青白,祂的威吓得逞,祂得意了,便话锋一转,说:“毕竟初来乍到,彼此不熟悉,总有点误会。只是……”

  树生的手被祂用力一捏,让这受惊的女孩心头又是猛烈一悸。

  “你休想再威胁我第二次,”祂的嘴角阴森地勾着。“懂吗?”

  这个存世千年的神,以霸道与蛮横统领了世界一半以上的疆土,一个轻如鸿毛、渺如蝼蚁的生命,要从何顽抗?

  树生不由自主地,让祂的气势压着,被迫点了头。

  “好孩子。”祂微笑。“这样我们才能好好说话啊,不是吗?来,快吃,饼凉了,口感就不好喽。”下一刻,祂又殷勤地像个急着喂饱孩子的母亲。

  祂放开她的手,满意地看着树生听话地拿起油饼,小口地尝着。

  “至于禁族人的这点黥印,其实不算什么。我很快就会派人替你除掉,你别担心。”祂自信地说:“毕竟禁族在更早之前,也不过是我大牡边境的一支落后种族,充满迷信与偏见,顽固又迂腐,所以毫无长进。封印术力这点小小的挫折,我一下就能跨过,就像横脚跨越一条街边小水沟一样容易,因此这也从来不是让我放弃你的原因,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祢为什么……要这么执着?”树生试着说话,但声音还有些哑。“我听说祢……很看不起诞降术。”

  “没错,我的态度仍是鄙夷。不过你也别担心这会自相矛盾,毕竟我要诞降术做的事,从来不是治国正途这样的正经事。”

  大司命让人心慌的地方,就是祂自始自终都不曾袒露过任何犹豫与质疑,就连自身的矛盾,祂都能爽快地承认,而且找到强而有力的理由,让人寻不着可以攻击反诘祂的破绽。

  “这千年,我可是彻底地领悟到了,让每一物都能各适其所的道理。”祂说:“我相信,东皇太一在世间所造的一物一事,必定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所以我也在学习,应该要收起自己的主观偏见,冷静地思考每一物事的存在价值,好好善用太一造物主的美意才是。”

  祂再度直视她惊惧的眼,说:“因此,自从听闻了你父亲疆图侯与你的事迹之后,我已经想了很久,终于让我想通了这伟大诞降术的优势。”祂的笑容诚恳。“去修建啸堤、保护百姓,不但是用牛刀杀鸡,也是妇人之仁的虚伪。既然在你们付出了这么多之后,仍得不到众人的谅解与接纳,那又何必委屈自己,把一切伪装成合乎天道呢?我就不会这么迂回,东皇太一既把它生成逆伦逆道的模样,就应该顺着天道,将它使得彻底而深入,不是吗?这样才不会暴殄天物啊。”

  树生瞠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司命将这番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换作是我,我会……”祂慢条斯理地说出结论:“将诞降师,布置在开疆辟土的前线战场上。”

  “什、什么?!”树生一震。

  “你的手,什么都画得出来,画出之物又栩栩如生,稳定长久,那画出一支所向无敌的怪物大军,上至飞天,下至泅水,深至钻地,想必对你也不是什么难事,对吧?”

  祂在胡说什么?大司命怎会有这么疯狂的想法?树生相信就连父亲在最绝望愤怒的时候,也从没想过要将诞降术用在战争军事上!

  “不瞒你说,我大牡地大物博,人才济济,但确实缺少疆图侯与你这样的传奇,同你开门见山地实说,还希望你不要见笑。”祂的态度忽然转为谦卑:“我个人相当崇尚力量,不像我那凡事讲求高尚、干净的皇弟,给自己太多设限。虽然成见与偏好还是会有,但我愿意给予彼此尝试的机会。可惜的是,尽管我擅用奇才,也接纳各式牲人,投入本国的生产与劳动,但数量之少,依旧无法取代战场上普遍使用的马匹与人力,这样和其它国家的军备有何不同呢?所以我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那就是──超越,超越自古以来的战争规模与形式。如此,泡在水中的北汤国,藏在地壳下的南东君,与飞在云中的东云君,这些往昔人足与马蹄到不了的国度,最终都会向我大牡俯首称臣,这样岂不是可以早日实现我大牡统一共荣圈的理想吗?”

  她不懂,为什么东皇太一可以这么不公道?少司命只是稍稍奢求了一点属于人的欲望,想要让自己回归一些人的本性与感情,却因此遭来天谴;然而同时又放任大司命任由野心扩张,四处争掠,绵延战火让生灵涂炭──这种蔑视生命的残酷无情为何能够被接纳?!什么是恒常的天道?什么又是不可容许的逆道?这一切都没了标准了!

  “你似乎在生气,杭树生。是因为想不通这世道的不公吗?”大司命一眼就看穿了在树生心中翻搅的困惑与不满。祂一样有一套属于自己的理论:“答案很简单,你也不用想得过于纠结,那就是──太一神认可我的做法。”

  树生闷闷地瞪着祂。

  “我揣测了祂的旨意长达千年,才想通一个道理,那就是在祂创造了天地万物的万年之后,或许,祂最后悔的,就是让『人』诞生于世。”大司命轻松地谈起这让人惊心而沉重的话题:“人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这之中交错而成的思绪、私情、欲望,往往让世道趋于复杂而严重,影响慢性又延宕,导向阴暗痛苦甚至是毁灭消亡的结果,致使天地难以承载。我比所有诸神都还要早领悟到这层道理,因此我主张将人『物化』,采以高压极权的手段,灭除所有人性与感情,并且监控所有私欲复发的可能,所以我大牡才能稳定且繁荣千年。而这千年,我不曾受过责难,年年蓬莱峰的天启赐酒总是甘醇可口,这代表了什么呢?这不正代表了祂认为这种做法正确至极,连祂也认可了──这世界最不需要的,就是纷杂的人性。而当我积极扩张领土,要以同样的做法『润泽』其它土地与生灵时,祂也总是助我武运昌隆,事事顺意,这不也证明了我的行为是一种净化天地的正义吗?”

  树生感觉呼吸难受。这种说法,好让人消沉……

  如果没有人性,没有能力去感受生命中的喜怒哀乐,那么人生岂不是僵硬又贫乏?对──就像一件物品一样,生来世上只是为天地所使用,损耗之后,即可丢弃,毫无留恋,也没有人愿意去记忆自己的存在……

  太一神真的是这样认为吗?

  她不信!就因为这一颗有别于万物刍狗的心,让自己可以感受到被人重视、喜欢甚至是爱的心情,并且试着去回应,她也才能用同样的感情去珍惜自己,乃至存在于自身周遭的他人与万物,甚至激发出无穷的潜能,去为这个世界付出些什么。

  这世界不该只属于这尊自大的神,每个人都应有权利去分享、参与和保护啊!她绝不同意这样的说法,也不认为这会是东皇太一的真实旨意。

  树生的神情又渐渐回复了顽抗的倔强。

  见树生没被祂一举击垮,大司命冷笑了一下。

  “我说了那么多,你可能一时还无法相信与接受。”祂说:“不过,很现实的,你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例子吗?”

  祂的身子往前倾,像道一个秘密似地,暧昧地笑道:“没错,你的故乡,还有你所效忠的国君。活生生的实例啊,杭树生,你要如何反驳?”

  树生低下头,不想再让祂看穿确实存在于她心中的挣扎。而看在大司命的眼中,这也算是一种胜利的预示。

  于是,祂终于放过了她。

  祂看了看置于小几上的香篆盘,已烧灰了好几刻的线香,便起身告辞,击掌唤来侍女。

  “就先这样吧,杭树生。”祂说,一边自在地由侍女为他着上外出的衣装。“容『他』有军务在身,我无法占用太久,不过今日能与你相谈,我很是愉快。”祂的嘴故意咧得开朗,应证祂所谓的“愉快”。“相信日后我们会成为不错的『伙伴』,请你务必『好好地』留在虎壤,让我『招待』。何况这里,离你家乡最近,你只要登高西望,就是你的故都,我准你晨昏眺望,以示我对你思乡之情的『宽容』。”

  树生总觉得祂所用的许多词,都让她听来极刺耳。

  “这真的是宽容,杭树生。”祂高高在上地强调:“在我大牡里,没有一个人胆敢在心中侍奉二主。你该庆幸,我没强迫让你扎上红头根。否则……”祂的眼阴森地一睨:“让我知道你朝夕想念我那皇弟的温柔与体贴,我可是会──『嫉妒』的。”

  那声“嫉妒”,饱含杀气。

  “我会再来看你。”祂上前握了握树生的手,口气又恢复了热络:“好好休息,别让纠结的心事烦劳了身体,赶紧接受这一切,对你比较好过喔。好了,容我先行离席,有任何需要,都请不要客气。”

  听着那马靴根击地的声响渐行渐远,树生一直绷着的心才敢放松──大司命那身足以横越千年与万里的霸气,不是她这种年轻的生命能够面对与消受的。每多相处一刻,都会增加她对自我与世界的质疑和绝望。

  可是当她开始注意到这间小厅的四处都放着一幅幅精美的刺绣时,她发现自己松懈不得──天花、窗上、屏风、椅垫、桌巾、门帘,乃至于擦嘴的餐巾,都有“绣”,而每一幅绣的主题除了一簇簇大红牡丹之外,丛花之下,还藏着一双双美人的杏桃美目。

  每一双黑溜的眼睛,除了赏花之外,也都在看着她。

  树生不禁想起少司命曾与她提过的──牡国人如何将“刺术”善用到极致。m.xqikuaiwx.cOm

  便是只取凡人耳目的魂丝,刺入画中。

  他们利用这种刺术,监控人民的生活。魂丝的宿主可以因此见闻绣画所面对的一切。

  原来,大司命对她的磨难,还没结束。

  只要她人还身在牡国,她就必须逼迫自己像物器一样,无情无感,什么都要无动于衷,才不会让真情泄漏,沦为他人威胁的把柄。即使她绝不承认大司命这样霸道无德的统治之道还有悲观消极的人性本恶之论,但可悲的是,留在这里,她就是得主动灭除人性与感情,才能保护自己。

  明明想愤怒地大吼,想悲伤地大哭,因为思念而想大声呼喊某人的名字……这些都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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