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前一刻刚从养缸中捞起的活鲈鱼。”童氏说：“特鲜，便请厨子作成生脍，让梓兄一尝。”尔穆月为接近童氏，化名“梓京”，童氏呼之为梓兄，似有意拉近彼此的关系，就不知是看在尔穆月谎报的私产份上，还是因为她对他外貌上的中意。
“果然鲜，鱼头的腮还在张阖呢。”尔穆月笑道：“现下外头连白米都吃不到，却能在童宅享用这等华餐，华夫人可真有品味。”
“哪里，过奖了。毕竟与梓兄初识，不知你口味上的嗜好，因此拙备粗食，还请见谅。”华氏以为他在夸奖她，便佯装殷勤，替他张罗着芥酱。“这笔生意若能谈得你情我愿，让彼此合作愉快，以后有的是机会让梓兄尝得你嗜吃的美馔。”
“那当然，还请童夫人多多关照。”
“那么，现在这批茶货，是存在哪里呢？”童氏正用紫苏包着鱼脍，状似无意地问起：“总得让我瞧瞧这批茶的质量吧。”
“这正是敝人今晚前来的目的，夫人。”尔穆月掏出一只小囊交给童氏。“先让您闻香一试。”
童氏拆开小囊，熟练地检视与嗅闻里头的茶干。“确实是现下难得一见的好茶。”明明很感兴趣，却又迂回地说：“但梓兄要的是一纸通货的凭状，我怎么知道其它茶货也有这般好的质量？这虽然是私货，但我也得为糠县把关把关呢。你能让我方瞧瞧贵商号的仓库吗？”
树生觉得不妙，这女人似乎没有那么好蒙骗，即使看似中意尔穆月的外表，但作生意的脑子还是条理清楚的。
树生紧张的当下，只见尔穆月依然从容。“所以，才要来求助童夫人。”他翻开一张纸状。“这批茶货现下正滞留在粺县。要进糠县的话，势必得经过关口检查，一查，就得剥除一成税金，甚至可能以贱价充作公货，配给于民，如此，可不践踏了这批好茶的身价？”奇快妏敩
“那还真是可惜。”童氏高高在上地说：“那批贱民哪来的闲口品味好茶？”
“因此，敝人才亟需童夫人出手相助。”尔穆月推出纸状。“在通货之前，望夫人先让敝号通关。”
童氏弯着眉眼，笑了笑。“那……我帮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尔穆月也笑，早有准备。“六四分帐。”
“挺不错的。”
“当然，夫人费心帮忙，怎敢怠慢？”
“但是，不瞒梓兄……通关之务毕竟是台面上的公务，仅凭私章，确有些困难……六四分帐，账面漂亮，但实际来说，对我有些不合算呢。”
贪婪的女人！树生一腔怒火。
尔穆月也适时地装出为难的模样──即使从头到尾他根本没利益要与她均分。“这……虽是敝号所求，但也不愿让夫人难为。那……敢问夫人，是否还有其它必须支付的『费用』，要敝号效劳的？”
“这不是钱的问题，梓兄，我也明白，六四分帐已是你们为商之人示好的极限。不过这事传出去，总是不好听，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嘛。”童氏想了想，又说：“所以，应该是名份的问题。”
“哦？”
“但，若我认你为义兄……”这时，童氏故意竖直腰杆，挺出了她傲人的曲线，用妩媚的眼神斜睨着尔穆月，声音越发的娇腻：“这忙，帮起来，就名正言顺了。”
树生摀着嘴巴，免得自己忍不住咒骂出声。
尔穆月笑得露齿。“这求之不得啊，夫人。”
树生一直以为尔穆月不会演戏，可这时才体会到他所谓的“以前做过这种事”的意思──为达目的，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自我意志与良知，说谎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的。在她面前，尔穆月至少会别扭地向她表达真实的感情与想法，所以她现在对这样的他感到有些陌生。
童氏很高兴。“真是？那咱们得来饮杯酒，结义一番。”便斟了酒给尔穆月。
尔穆月豪爽地饮了下去，不在意自己多了一个义妹。
“原来我们彼此是这样的缘分。”童氏又斟了酒，说：“怪不得初识梓兄，就如此顺目，甚至移不开视线呢。”
“夫人的年轻与貌美，也让敝人眼睛为之一亮。”尔穆月呵呵地笑道。
“唉呀，都结义了，怎么还夫人、敝人地叫呢？”童氏娇嗔一声。“大哥该唤一声妹妹才是。”
“妹妹说的是。”尔穆月为讨童氏欢心，一切为顺。“大哥自罚一盅。”说完，又将面前的纯酒一饮而尽。
有了“兄妹”这一道关系的紧腻，加上纯酒带来的后劲微醺，童氏似乎有了借口解开所有束缚，举止变得大胆起来。
她挪了椅凳，紧靠尔穆月，甚至挽着他的手臂，小鸟依人状。
“欸，大哥，你知道吃这鱼脍，为何要配这四味吗？”她说的四味，即指腌姜、芥酱、紫苏与生萝卜。
“不知……”尔穆月对她挽他的动作睨了一眼，但想到自己正在伪装中，不得不顺从。他干笑：“这难道不是一种口味上的习惯？”
“才不是。”童氏以箸将鱼脍铺在紫苏上，包些生萝卜，再蘸了芥酱，边说：“紫苏性温，萝卜与芥酱皆辛，有助消食化积，正巧可融鱼脍的生冷，帮助食者胃腹的中正平和……来，大哥，再吃一口，妹妹喂你。”说着，就用自己使过的筷箸往尔穆月的嘴边一靠。
“好。”尔穆月很快地操起筷子，接过这一口侵犯，表面仍是笑得无害。“这般好鱼，怎能枉顾糟蹋。”他不习惯别人靠近他，更遑论这样胡乱喂食他。能对他做这种事的，也只有树生而已。
童氏没达到喂食的目的，秀眉微颦，但也不见她放弃。她认为既然尔穆月有求于她，就该对她百依百顺才是，但过于依顺，又少了些攻守较劲的趣味，因此这一来一往之间，反而激出了她的跋扈与野心──对于男女之间的，情欲。这恰恰是那肥胖短小的县丞所无法满足她的。
“鱼脍是冷，四物是温，那么，大哥，你说……”她满是脂香的脸蛋靠他更近了。“我们两个，谁是鱼脍，谁是四物呢？”
尔穆月屏住呼吸，嘴角抖着答道：“妹妹，你是醉了。”手肘则若有似无地顶隔着她。
“不，妹妹没醉。”她高亢地娇笑一声，嫩手摸上了尔穆月的脸，分明是卖醉的模样。“就是没醉，才能将哥哥俊挺的脸庞看得那么清晰分明，不是吗？”
树生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尔穆月竟然被公然调戏，却无反抗的余地。瞧，他连眉峰都不敢皱得明显，但她怎会不了解他？他此刻想必气到快要呕血了。
童氏更进一步去抚尔穆月的喉结，玩赏似的：“哥哥嗓子沙哑低沉，很是一番男子气概，但妹妹也在想，会不会是因为哥哥的五脏性冷，致使你体气不顺，喉道瘀浊，才让你的声音像吃了烟似呢？”
尔穆月终于忍不住，攫了她的手，重重地压在桌上，不让乱来。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妹妹多心，我嗓音天生如此。”
童氏却将这攫手的动作视为尔穆月动情的征兆，竟然紧密地反握，另一手更放肆地勾上了尔穆月的脖颈。她在他的左耳上幽幽地呼着暧昧的气息：“没关系，哥哥，女人呢……则天生性温，若是能阴阳交合，必定能化解你体内的冷寒。”她抽出手，抚上了尔穆月挺实的胸膛，一番磨蹭后，更胆大地深入他衣襟里，切切实实地感受到男人灼热的体温。这温度让她快乐得如鱼得水，愉悦地笑着：“你不觉得你此番前来，是一箭双鵰吗？”
树生看得脸红心跳。
尔穆月──要失身了？！
她该不该出手救他呢？可是她也答应过他，不随便出手捣乱。
“妹妹……”尔穆月应付得有些吃力，笑容越来越干。“这样不好吧……你毕竟是县丞夫人。”
“少管那官大人！”童氏佯装微怒：“我可从没亏待他，他却从不满足我！”
“妹妹风姿甚好，是县丞没眼光，不识极品，但是……”尔穆月拉来纸状。“哥哥今天是来办正事的。正事办完，我俩合作成功，要来一回鱼水之欢，哥哥求之不得，不过……”他的声音越说越涩，似乎连身体都在反抗这愚蠢的谎言：“前提是，还是得把正事办一办，妹妹。”
尔穆月最后的话语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一字一顿，硬极了。
童氏忽然定定地瞪着他。
“哥哥是心中没有我，还是眼中只有生意呢？”似乎真的动气了。
尔穆月心中确实只有那枚私章，但他还是安抚着她：“不，怎么会呢？但是，为了妹妹好，也得顾及礼教……”
看着此刻一面倒的局面，树生突然后悔了。她不该跟尔穆月说：“说好喽。不要做回以前的尔穆月。”尔穆月从来都很重视她的一言一语，一定是因为这约定的束缚，才让他使不起以前当“蚀郎”的狠劲。若一使起来，难保不会伤人见血，那也不是她所乐见的。可是再这样发展下去，尔穆月铁定要被这女人剥光衣服的。
不知为何，她竟觉得又羞又气，好像一件专属于她的珍贵物品被人强行夺走了一样的心情。
就在她羞恼挣扎的当下，童氏抽离了尔穆月，整整微岔的衣襟，恢复夫人的派头，唤下人撤去餐食，又命人拿了两件小盒物事过来，并重新温上醇酒，皆置在花厅北角的小几上，而几旁便是一座可容两人躺卧的长型躺椅。
她请尔穆月移座至此。下人也都遣出了厅，门扇严实地密上。
尔穆月挺着腰杆，坐在躺椅边缘，好让身体随时处于紧绷应变的状态。
童氏打开掌大的小黑漆盒，拿出的，正是传说中的私章──一只用色深的桧木刻制的印章，约手指般细长。
“这个，就是哥哥一直觊觎的。”童氏摇了摇私章，得意地说。
接着，她又开启另一只红色的小漆盒，里面盛着叠成方块的药包，她拆了药纸，将细致的粉末倒入酒壶中，再斟给尔穆月。
“这呢，是『五石散』。”童氏眼一瞇。“哥哥听过五石散吗？”
尔穆月敛起表情，不答话。
“看哥哥的表情，显然是知情的。”童氏露出一切都在掌握中的得意。
所谓的五石散，是指加了钟乳石、紫石英、硫磺、赤石脂、白石英等五石的兴奋剂，作用可通神明，使人兴奋、产生幻觉，尔穆月知道有些卖弄风雅的文人会以吸食五石散来提振为文作诗的灵感，有一段时日还蔚为风尚。他甚至听说有人以此来催情激欲，增强色胆，跨越礼教分际。他一向看不起这种给怯弱的文人用来壮胆添色的东西。
“哥哥，妹妹今晚是看上你了。”童氏竟坐上尔穆月的腿，搂着他扎实的颈肩，用那枚私章逗弄他阳刚的喉颚，再一路挑上他紧抿的嘴唇。“你若顾忌礼教，没关系，妹妹帮你跨越，瞧，都替你备好五石散了，还怕什么呢？”
原来这童氏想用她的身体好好地绑住面前这名她极中意的男人，让两人一块狼狈为奸，要是谁先背叛了谁、辜负了谁，那么这床笫间的丑事就能成为她威胁这男人的筹码。
尔穆月看穿她这狠毒的意图，虽然他并不怕这“以后”──他夺了私章的印子就走，哪来的以后？──但他真得容忍这女人的“臭气”沾染他的身体吗？他对人与人之间的肌肤之触，充满了苛刻的洁癖。
他深吸口气，问：“除了分帐，这是另外一条附加的条件，对吗？”
“哥哥若要这样理解，也行。”童氏另一手端起斟满酒的小耳杯，说：“想要私章，就得来点诚恳的表示，这是为商者的一点基本礼仪啊，哥哥应该最懂的。”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诞降之师更新，第146章 失术（2）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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