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快文学>都市小说>诞降之师>第112章 偿命(1)
  老者又陆续给他浇了三瓢,才到前头店铺,切来薄薄一片蔘片。“含着吧,补补元气。”

  “多谢。”他微喘地说,接过含着。他一动,满头冷汗泛着光。

  “没多少人像你这般会忍啊。”老者接着给他的伤臂浇温水。“穆日就常跟我说,他不像他大哥那般能忍,跟孩子一样怕疼,所以平时便得好好保养自己。”

  “是啊。”他低声应道。

  “记得吗?他啊,冬天喝药补,夏日喝百草,每年如是,见他饮的东西不同,就知道节气要变了。”老者聊了起来。“现在春末,他早该来我铺上讨青草药喝了。”

  尔穆月沉默了半晌,才说:“没错。”口气幽幽。“该是他来喝百草的时候了。”

  “倒不像你,那么不爱惜身子。动辄就来个口子要我整。”老者略有埋怨:“连穆日都打趣说,他的伤,都是你替他承着哩。”

  他干笑几声。

  笑干了,他嘎哑地问:“大夫……”

  “欸。”老者正将一壶湖盐粗粒取来,撒了一把在一只小石臼里要捣。

  “若我说,”他说:“我杀了他,你信吗?”

  “啊?”老者似没听清,疑惑地叫了一声。

  他这句疯话大抵是被捣杵的声音吃尽了,既然老者没听进,就当他没说过吧。

  老者却停了杵,回头皱眉瞧他。“你在说什么?”他哼,有种被开了玩笑的不悦。“他是你最宝贝的兄弟啊。怎可能?”

  尔穆月不说话。

  老者继续搥杵。“蚀里头就属你们这对兄弟还有些伦常,你要杀了他,天都要塌了。说真话,他到底上哪儿啦!别欺负我老,我可不糊涂。”

  他深吸口气,才说:“你没听说吗?他去牡国了。”

  “哦?好端端去牡国做什么?”

  “表面随商团做饶州农货在大牡境内的经售,实底则是替东主子做眼线,紧盯大牡动静。”他说得寻常:“你也知道,大牡的一举一动,对东主子影响都大。”

  “那有信捎回吗?”

  “零星数笔,但都是琐碎,听说无甚用处,东主子挺失望的。”

  “不,我是问,你兄弟有给你捎信吗?”

  他又是一阵无语。

  “你怎啦?”老者瞟他一眼。“今天说话吞吞吐吐的。”

  “在牡国,随时都有一双眼在背后盯着,函件会被翻查,信息不好施展,所以,没有。”他落寞地笑着:“他无法写信回来。”

  “那他多久回国?”

  他低低地说:“不知道。”

  “是吗?”老者叹气。“挺想念他的。难得今年进购一批青草时,还特地想到他的口味,辣木根进得多一些。”

  “那真是多谢了。”他撇开眼。“有机会,我会给他写信,替你跟他问声好。”

  “嘿,好啊。”老者乐乐地说。

  老者最后在盐臼里添了切碎的药末与调成稀糊的膏药,和进一只小木钵里,再用裹了油脂与草木灰的拌匙一瓢一瓢地涂抹在他的伤臂上。每来回几次,就要重裹一层新油灰以保护拌匙。即使如此,涂完了药,拌匙也焦黑一如枯木了。

  上完药,再撒上一片厚厚的粗粒湖盐,老者才给他裹上上有厚浆的硬挺胚布。

  “来,活动、活动。”老者说。

  尔穆月小心翼翼地绕了绕手臂。“行。”清了毒,重上药,伤口也不这么疼蚀入骨了。

  “不干扰行动吧?”

  “我相信你的手艺。”

  “呵,真嘴甜。”老者收拾物什,边说:“铺里用仙草干熬了一只黄油母鸡,清清体热,喝了再走吧。”奇快妏敩

  尔穆月本想说不劳烦了,后门板上却忽来一阵爆响,吓得老者踉跄了一下。

  “谁啊?这样敲门。”

  老者正要去开门上的栓子,这时尔穆月也听明白了门后来人的呼吸──女性,娇小,紧张,害怕,失血,快喘不过气……

  门一开,果然倒进了一个浑身鲜血的女孩。老者唉唷唷地叫,扶得吃力,尔穆月赶紧搀上。

  女孩的身子被他一翻,两人都吃了一惊。

  “系子?!”老者呼着。

  他瞠着眼,打量系子的伤势──左眼被挖了个洞,右臂被刨了块肉,她最擅长控偶的灵活十指砍去了七指,连他也觉得惨不忍睹。

  他还发现她正恐惧地盯着仍敞开的门,意识到可能有追兵,忙将门踢上。老者并差他将她安置在墙边,好方便诊察。

  “搞什么?”老者在她的断指上撒着药灰止血。“怎么伤成这样?”

  她的伤处被弄疼,想挣,尔穆月强制地将她按好。

  “明、明城……”他听到她牙齿颤出了一段话。“烧,烧死了。”

  他震。“怎么可能?”

  “什么?”老者问。

  “明城被烧死了。”

  老者也不信。明城一身祝融方运用得如火纯青,从不曾自焚。

  “烧死了。真的。”她再说一次。“我看到的,那群人。”说完,右眼一眨,怕出了眼泪。

  “是谁?”他喝问。

  她摇头。

  “白衣。”只说:“小心,白衣。”

  他皱眉,不解这话。

  止血的药灰撒完了,老者艰难地撑起膝盖,又到前铺差使学徒配药来捣。

  这时小室就安静了些,除了系子痛极的呼吸心跳,还有隐微的楼外动静。是窣窣的脚步声──散在外围,偶然途经,漫不经心,幽微,散漫,徐徐,不迫──就像一般路过的行人一样,没有任何威胁感。

  可他越发觉得怪异。

  踏出这脚步的人,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脚步越来越近。

  他紧盯门扉,绷紧身子,随时扑向闯进的来人──

  最后,没人进来。

  咕嘟一声。

  系子却死了。

  一把长刀,忽然就这么刺进了土夯的楼壁里,穿了系子的喉,将她活活钉死在墙上。且这刀势来得猛烈,迫得她的右眼珠子凸了出来,口鼻里喷涌血沫如小泉,教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得了这凄惨的死状,连历经风浪的老者都看青了脸。

  尔穆月没耽搁,拔腿就冲出门外,一抹白影还看不清面目,就飞跃上楼顶逃去。他跟着跃上,这才发现那人脚力惊人,这等高度就连他都得分段施力,对方却一跃到位。且不过是跃一座墙的一瞬光影时间,等他上到了顶瓦,竟也不见那人的影子了。

  他站在瓦上,遥望四方,果真在北街方向看到一缕焦烟冉冉地冒燃着。那里正是明城每日负责上灯的街区。

  他联想到了被方石压死的普央。木遣师普央,力大无穷,怎可能被方石压死。

  有人,要灭了他们所有人。

  他赶紧往老易平时沿街补缀的街区奔去。

  然后,他果然看到了老易。

  身首分离,浑身镀金,横在街头上,任路人看稀奇。初初甚至无人识得这是一具尸体,而以为真是一尊纯金打造、形状怪异的像座,并露出了贪心、打主意的嘴脸。

  他隐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老易已被镀金固定的脸──死前,何等的扭曲惊恐,还残有一点被砍首的痛觉。

  但该庆幸,老叹自己生活不易的老易,最后自己终成金身,便不用再埋怨自己的生计日子不好过了。

  今日傍晚,子乙亲自来为树生编发。树生小看了子乙那双十岁的手,没想到如此灵巧,将她颈额边的毫毛全编进辫子里,每一股份量又抓得相当,使辫子生得整而直,却可不吃头皮,整趟发编下来,她没感觉丝毫的疼。

  “你可真强,子乙。”她对背后的子乙说:“你知道吗?以前令婆那帮侍女啊,总恨不得把我的头皮掀下哇。”

  “嗯。是吗?”子乙郁郁地回答。“谢谢。”一边将她一双辫子往头顶上盘,盘成一只小雀展飞的模样。

  树生越发觉得怪异,赶紧又找话说:“今天是要做什么?为什么梳妆得那么齐整呢?”她抖抖袖子。“这衣裳的料子真好,内里绵暖暖的,可看上去又浆得很挺,我第一次穿耶。”

  “请不要动,树生大人。”子乙难得严厉。“我正在替您扎头,会刺到您的。”

  “呃,抱歉。”她尴尬地缩了缩身。

  接着,他才回答树生前一个问题。“陛下吩咐的,说是今晚膳食特别,最好着实对待。”却答得端端正正的,没了以往的活泼朝气。

  “哦,是喔。”树生也只能这样应道。她本就不擅长与人活络。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四周只有这头顶上正在扎发的窸窣声。

  树生好不容易提了胆子,问:“子乙,你……你怎么了?”

  子乙倒答得爽快。“小的没怎么样。”

  “总觉得……你有心事。”

  “没有。好得很。”

  她听得出来,这话答得敷衍。她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你……生气?”

  “没有。”

  “是我之前乱跑,有造成你的麻烦吗?”

  “没有。”

  “你要照顾陛下,又要顾着我,挺累的吧?”

  “没有。”

  “或是我这几日的膳食特别费事,让你恼了?”

  “没有。”

  “还是……”她顿一下。“我占着陛下,让你……”

  子乙的手劲忽然一重,树生唉唉叫,疼出了眼泪。

  “啊,抱歉、抱歉,树生大人,我不专注,弄疼你了。”子乙倒是很真恳地道歉,口气终于有些平常的样子了。

  所以,树生从没想过,他可能是故意的,因为他不想从别人口中承认这件他心底最幽微的心事。

  尤其,在他知道今晚膳席的意义之后。

  想了想,他问:“树生大人,你想回九芎岭吗?”

  子乙总算主动与她搭话了,但这话可不好答。她犹豫地吞吐:“这里是很好没错,可是……九芎岭毕竟是我待最久、最习惯的地方,当、当然会想。”

  “是因为跟华三爷相处比较自在吗?”

  树生一怔。

  “小的说对了吧?”

  她不说话。

  子乙确实说中了,早在她下山前,她与朝仁的相处便已成了一种踏实而互敬的师生关系,偶尔还有一些知己的默契,明白何时进、何时退,与彼此保持恰当的距离,能自在呼息,又能感受对方的存在与温度。

  可是现在,她无时无刻都可以闻到少司命身上那幽芳的体香。

  只要祂到来,祂总是要关切她,要亲近她,要拥抱她,要看顾她,不留给她一点独处的余裕,她甚至不敢教祂察觉一丝不安,就怕祂会锲而不舍地追问,直到她将整颗心的心事与秘密全掏出来给祂才肯罢休。

  她虽也可在这殿中其它地方活动,但每当她回到这座孤岛上时,这种受锢的感觉便日益惹她骚动。

  家犬。

  这份骚动,老在她心里勾起这个先生与浮魈说过的字眼。

  或许是,那个神看你的眼神,连我瞧了都觉得不对劲吧。浮魈甚至这么说过。

  她真的想回九芎岭,至少,她在那里是自由的,她是属于自己的,她还有一个普通的朋友,就是她的先生。

  而这里,她感觉得到,少司命……不是朋友。

  但到底是什么,她年纪小,也认不清。

  此时,子乙语出惊人:“不如,树生大人今晚提提看吧。”

  “咦?”

  “向陛下提提看,您想回九芎岭住的事。”子乙说:“毕竟华三爷也待不久了。”

  她一慌。“什么意思?”

  “三爷说,您若不住在九芎岭上,他也没必要留在穰原了。他想归山。”

  先生没跟她告别,就要离开了?她好不容易有一个熟悉而自在的生活,又要支离破碎了?

  “那……那我该怎么说?”她回头,忙问。

  “直说就好啦。”子乙微笑,安抚道:“陛下重视树生大人的一言一行,一定会答应的。”

  她可不这么以为。少司命或许愿意答应她任何事,可唯独离开祂视线,祂绝不会轻易首肯。所以,她还是忐忑。

  “快好了,树生大人,再多耐些性子。”子乙将她的头轻轻扳正,继续作活儿。“今晚真的很重要喔。”他一再强调。

  装扮妥当,树生被领到当初她与少司命初次用餐的膳殿上。这次,席间不只有她与少司命,还有三名面生的官员。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诞降之师更新,第112章 偿命(1)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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