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快文学>都市小说>诞降之师>第93章 白语(1)
  “不劳陛下了。”他说:“陛下有话,不如直问吧。”

  祂停了动作。

  “树生呢?”祂问。

  他冷冷地说:“我把她吓跑了。”

  少司命反过身来,瞪他。眸子被阴影一筛,发出森森的青光。

  他很冷静。“我已准备要付出代价了。”也坦荡。

  “桑之木。”少司命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你走吧。”

  他皱眉。

  “回你的山里。”祂闭上眼,有些恼地说:“这回,寡人绝不强留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

  才说:“这是我这段日子以来,求之不得的事。要是之前,我定是拖着伤也要跪在地上,向陛下谢恩。”

  他抚着伤,吃力地挪了坐姿,面向祂,认真地问:“但,我现在只想问,祢就这么……依赖诞降术?”

  少司命不答。

  他继续。“祢是司生之神,当明白生命的可贵、神圣,祢怎能容忍诞降术这样糟蹋生命的秩序?”

  腹部一阵抽疼,他深呼口气,喘着说:“难道,祢不觉得脏吗?”

  “那是你们都把它看脏了!”少司命忽然大声地回答。

  祂更用力地说:“寡人,从不是你们禁族人──寡人,是人的神,人,就是这个样子。”

  他不解。

  祂向前一步,话从牙里蹦着。“不要限定寡人,更不准指使寡人,寡人不是禁族的傀儡。”wWw.xqikuaiwx.Com

  没想到树生的消失,焦急到竟让少司命失了以往的自制与从容,说出了他从没听过的真心话。

  他有些讶异。“我们从没将祢当作傀儡,陛下。”

  少司命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激动,反过身,藏着。

  “父亲……禁主只是希望,祢能顺道而行。”他再说。

  “如果,顺道,”顿了会儿,祂轻轻地问:“结果只是让禁国变回一只不堪一击的小雏,桑之木,你肯吗?”

  “陛下?”

  “或是回去做牡国的禁脔,你愿意吗?”

  “”

  “如果,这是东皇太一的本意呢?你要寡人顺吗?”

  朝仁不语。

  因为,他心上稍稍一惊。他竟有些懂了,懂了为何──即使荒州是海的东西,少司命仍要疆图侯用诞降术与定疆大图跟它夺。

  禁国需要国土,才能和牡国甚至是其它诸国抗衡。

  “你们或许一直以为,寡人是想图诞降术的便宜,而忽略了它逆伦的事实。”少司命又说:“你们,都错了。”

  祂说得铿锵有力。“寡人要的,就是它的逆伦。”

  朝仁没有太大的反应,这仅仅証实他方才的讶异无误。

  不知为何,他反而喜欢这个坦荡自己真实野心的少司命──即使他根本不可能认同他。

  不过……终是顺眼了一点。

  “寡人封横拓为疆图侯,就是看准他会逆道──即便逆道,他仍要行,只因为他认为是对的。”

  祂回身,眼神平静了些。

  “寡人要的,”但这话却下得更不容质疑。“就是这逆道的胆。”

  尽管疆图侯最后不受控制,甚至反噬了祂,祂依然渴望这份胆。

  “树生,可以继承这意志。她自知能力有限,所以努力不懈,这是这座长命的求如山上早被人遗忘的特质。”祂再说,字字稳而重:“你可以伤害诞降术,但你不准伤害树生──伤害寡人视为至亲的树生。”

  他低下眸,听出了树生在这尊神心中的份量。

  他不反驳,因为他懂。

  他之所以弃山入朝,也是想寻那份胆,寻那份从挫折中爬起来的勇气。

  他不说什么,只是沉寂。

  “若你最终无法认同寡人,没关系。”祂说得云淡风轻,毫不在乎。“那你回去吧。寡人,不需要你。”

  他喘了口气,欠身,答礼:“谢陛下。”

  这是祂预期的答案,祂不意外,便也不愿留在这儿。看他归心似箭,只会徒惹不甘。

  祂起身离去,朝仁出声问:“陛下是要去寻树生?”

  祂睨他一眼。“当然。”

  他笑一声。“也是,那孩子,现在,大概正躲在哪个角落哭吧。”

  少司命皱眉,为他这不自觉亲暱的语气吃味。

  他拖着钝重的下身,下榻跪着。

  “陛下,待她回来,请让那孩子……再见我一面……”他诚心地企求。

  祂看着他的眼,眼里没了疯癫、没了自怨、没了自艾,只是一片清明。

  一如当年他初初入朝。

  “你要做什么?”祂问。

  “没什么,跟她道歉而已。”他说:“若她不愿接受,甚至不愿见我,我,马上回山里,绝不久留。”

  祂望着他,良久。

  “好。”最后,祂答应他。

  天马飞得很快,一振翅,眨眼就飞过一个山头。

  是求如山太大,让树生直到太阳偏西才看到燃起炊烟、点起晚灯的街市。她这才知道她被少司命藏在多深的山里。

  她最熟悉的地方,如今有点陌生了,不论是暖着家的光的土楼、赶着回家的路人,还是她自己最常走的归家的路……

  都陌生极了。

  她掌着一只烛,站在漆黑的楼门前。

  深呼一口气。

  腔里仍满满地占着一股焦味。都年初的事了,整座楼竟然还焦着。

  她走进这黑漆漆、如郊野之墓沉寂而阴森的土楼。

  她首先来到天井。天井的大树虽被火爬过,死了,但仍残着遗骸,像一只朝岸上呼救的手骨般向天张着。

  接着,她费了点劲,才认得方位,找到她惯常爬的楼梯。一上这梯,什么都清晰了,即使一只烛化不开两个脚步前的东西,她也走得回她的家。

  她和父亲的家。

  走廊森森地朝更浓的黑延伸去,风在尽头惨惨地呻吟着。

  她伸手,要握家里的门把,扑空,才想到什么都被火烧掉了,哪来的门?

  倒是土砖越烧越硬朗,一路上来,屋子一样坚挺,结构一样紧实,让她的脚步还认得路,一步一步踩到了回忆──

  她走进她的家。

  她将烛放在地上,看着屋子深处──屏息地看着,用力地看着。

  “树生?”

  她听到父亲的声音了。

  “你回来了?”在灶房的方向。“怎么那么晚?嗯?”

  她没回话,仍是要瞪穿墙似地盯着尽头。

  一个影子晃了出来。

  她再眨眼,看清楚了,眼泪也掉下来了。

  “爹……”她喊。

  那影子,是父亲。

  一如以往,穿着家常服,带点油腻地从灶房出来,满额是柴火燻出的汗──傍晚的父亲,做家务的父亲,在家等她在外头玩耍回来的父亲。

  “爹等你等得饿了。”父亲就站在那儿,笑。“来,去洗手,吃饭吧。今天拌了些酸凉粉,你爱的。”

  “爹……”她艰困地开口。

  “嗯?”老样子,父亲等她开口,总会挑眉,耐心地等。

  “我渴。”她哽咽了。“想喝,你筛的,凉茶……”

  父亲深深地看着她。

  “我渴,想喝,凉茶。”她再说一次,眼泪掉得更凶。

  父亲慢慢地走过来,伸手,拉着她,将她带到她房里──奇迹的,榻架没烧尽,还摆在她熟悉的位置上。

  他让她坐上榻架。

  “怎么了?嗯?”他抹着她的脸颊,柔柔地哄问:“什么事,惹你哭成这样?嗯?”

  “没有。我,没有。”她倔强地摇头。“我,很好。”

  父亲一瞬都不离她。

  “我真的,很好,很,很好。”她的话哽得一截截。“你,你走了,以后,我,我还是,很,很好。”

  “树生。”父亲轻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惹得她耳根一阵酥麻。

  “爹是不是说过……”他说:“你可以失败,但不可以说谎。”

  她抿着唇,点头。

  “为什么说谎?”

  “我,我没有。”

  “树生。”

  声音一硬,就是警告。树生知道。

  她只好说实话:“我,我咬了,先生。”

  父亲静静地等她。

  “还,还咬了,陛下。”

  她忍不住,揉了眼,眼泪越揉越多。

  “我伤了人,我伤了人啊……我不是故意的啊……”

  说完,她不忍了,嚎啕大哭了起来。

  父亲就蹲在她跟前,听她的哭。

  等她哭声干了,他执起她的手,握着。

  “你很自责吗?”他问。

  她瘪着嘴,粗声粗气地嗯一声。

  父亲竟对她微微一笑。

  然后,低头,在她的手臂上,轻咬了一口。

  她一愣,不解。

  “爹帮他们咬回去了。”父亲笑说:“所以,不要自责了,好吗?”

  她又想哭了。

  “因为你也受伤了,你知道吗?”

  她趁还能说话的时候,赶紧问:“爹,我问你……”

  “嗯。”

  “我,脏不脏?”

  父亲没笑了。

  她再问一次。“我脏不脏啊?”

  “记住一句话,树生。”

  他伸手,拨揉着她汗湿一片的头发。

  “你,不脏。”父亲坚定至极地说:“我的树生,一点也不脏。”

  “可,可是……”她说:“我又,没家了……”

  “说什么傻话,树生。”父亲对她张手,坦着胸膛,笑着。“爹在这儿啊,你的家,在这儿啊。”

  树生克制不住,激动地想抱住父亲──

  以前她要大哭,定是要窝在父亲的颈肩上哭的。然后,父亲会抱着她,到处走、到处逛,直到将她哄开心、肯对他笑了为止。

  可此刻,她却像要握住烧光的门把一样──扑了空,摔在满是焦炭的地上。

  屋里再没有别的声音,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当然也没有父亲。

  父亲早死了。

  只有她自己颤巍巍的哭声和着孤苦的风,在幽幽地荡。

  夜里,外头稀哩哩地响起了雨声。空气有些凉。

  树生窝在自己那只没被烧毁的榻上,蜷着四肢,睡在一堆刺刺的煤渣子里。

  她没能睡好,渣子始终刺得她后背生疼。翻右,扎一下,翻左,也扎一下,扎得她睡意坑坑洞洞,坑洞里又都溢着雨声。

  可她倔,不愿换地方睡,她就是要睡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床上。

  她回家了,她回家了……这儿就是她的家!

  她一直告诉自己,一面逼自己入睡。

  昏沉沉了一刻,右臂压得麻,麻醒了她,她只好再转个睡姿──

  一转,却转到了一片柔暖暖的软草皮上。

  她一惊,爬起身,发现黑焦的榻上都生了翠青的芳草。

  这片翠青像一滩水,从房门口漫了进来,且一如先生所发的木质,颗颗小草俱兜着一层暖意的微光,将她的视线都明亮了起来。

  她跑出房,厅里也一样丰长着草,温润了本来狰狞的焦迹。

  草是从玄关长进来的。

  她暗觉不妙。

  她绑好带子,穿上衣服,钻出玄关。出去一看,也是大怔──廊上早是一片油绿。

  她前后一望,没见到人或鹿,松了口气,赶紧奔下楼。

  可耳边除了风声、雨声,以及自个儿的脚步声外,还伴着一阵窸窣。她回头,不禁叫出声,一片茂着花的紫藤正攀着梯边,追着她。

  她只好又躲到一户黑漆的屋中,在底端的房里找到一口铜皮包的大衣箱,还耐实,便把自己丢进去藏着。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却忘了她要躲的人,是一个神。

  连箱子里,都可以嗅到清甜的花香。抬头一看,却见箱缘也生了一株洁净的白野姜。

  她捂着嘴,硬是不闻。

  “树生。”

  她还听到祂在唤她。她又抱着头耳,硬是不听。

  “找到你了。”祂依然温柔地说:“出来好吗?”

  如果不闻不听,可以忽略祂,可以抗拒祂,她愿意一直这样。

  她不会回去的。

  可祂幽幽的叹息,仍穿过了重重阻碍,钻进她耳里,钻进她心里。

  “没关系,树生,你就待在那儿吧。”祂说:“但可以听我说话吗?嗯?”

  她一愣。没想到下了求如山,祂那声“我”,唤起来更亲密了。

  在她那样不懂事地伤祂后……

  “事情,我都听朝仁说了。我代他向你道歉。”

  树生不为所动。

  “你还愿意,跟我回求如山吗?”

  她本不想答。

  “树生?”

  “愿不愿意呢?”

  她想了想,轻轻地摇头。

  “为什么?”祂的声音低哑,有点难过。

  她不说。

  “是还在生朝仁的气吗?”

  不是。她默默地心想。

  “还是,你对我……失望了?”

  当然更不是!她激动地想。

  “树生……”

  祂身上的香味更近了,彷彿咫尺,抬眼就能见着祂。她干脆紧闭眼,硬是不见。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诞降之师更新,第93章 白语(1)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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