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红了颊,绷着颈子低头,不敢再胡乱张望。
树生的反应让祂呵笑一声,伸了左手,轻轻地揉她的小肩。
“放松,树生,别绷。”
祂调好了手势,又领树生写新的字,再说:“你曾经受挫,曾经堕落,但你还是从绝望的境地爬了出来。你的内在,有一股越挫越勇的力量。”
“那是有人帮助我。”
她想起了那个会变黑狼的大叔,不知他现在在哪儿。
“但愿寡人也能成为下一个帮助你的人。”
“咦?”
“因为你不但会永远惦记着他,而且善解人意,不让他继续为你操心,只愿自己变得比他想象中的更好。”
“我没有这么好,陛下。”树生有些难为情:“只是我听那老爷说,那位大叔为了救我,出了大力,我不该糟蹋他的好意。”
祂笑。“你是个好孩子,树生。”
说着,这张新帖便摹成了。
“如何?不错吧。”
树生惊喜地点头。
祂压下身,贴她更近,像与她说着一个只有他们两人能知道的秘密。
“树生,寡人愿意做任何事,让你体内这股力量,永远不熄。”祂轻悄悄地说:“这力量,一定能带领你行走到你从未想象过的境地。”
她听着,抿着嘴唇。
祂直起身。“自己练练看,嗯?”
“好的,陛下。”
祂轻撩袍子坐下,看顾她。
树生觉得,自己没有少司命说得这般强盛。
但不论是祂的话,还是祂眷顾她的眼神,都确实鼓舞了她。
是啊……
父亲十岁就做了孤儿,孤独地一路走来。他不靠谁,只靠自己,靠着这股自强不息的力量。
他不就是因为有强大的能力,而做了两百年的疆图侯吗?
她想,父亲一定从未悲哀过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不怕,树生。
爹就在你心里,哪里也不去。
她也不该自怨自艾。
父亲就在她心里,她还有她自己!
势力,应该是从能力培养起。
她有能力,也有足够的毅力来培养能力。
“陛下!”下笔前,她抬头直视祂,眼睛光亮。“我会努力,绝不辜负祢的期望。”
祂深深地望进她晶灿的眸底。“寡人早就知道,从不质疑。”
树生奋发练字,同一张帖,练得有模有样。
换上另页新帖时,少司命只是口头提示数句,树生就熟悉了要诀,不需再领,即可独自而行。
直到树生入睡前,少司命都在一旁顾她习字。
祂回想每一次握上树生的手时所引发的触感……
总会令祂忆起站在荒州海崖上,意气风发地向祂允诺要杀了海的一介平民──横拓。
那个还未当上疆图侯的凡人,让祂看到了那种蕴藏在短暂的生命之中的爆发力。
祂无法再平心静气地盯着那些字,而是斜着眼,痴痴地望起树生屏气凝神的小脸。
一旁案上的水仙,香气似乎绽得更浓更烈了。
祂想知道,祂是否能从这孩子身上,再次看到那朵绚烂的火花──
好引领着祂,将禁国平安地带过这五百年一次的大劫。
隔日,树生一样第一个来到候厅报到,中正官也同样无视她的存在。
但她不再坐以待毙。
她抱着她那份下下品的察举状,主动排在其他学子后头。
今日前来入试者,已鲜少有上品,多为中品状,因此中正官也省得阿谀的功夫,脸色与口气都回归了正常,有时甚至胆敢正眼不瞧对方一下。
树生便趁他正眼不瞧的时候,赶紧递上自己的证状。
中正官一看,愣了,才抬头看她一眼。
“去等着。”他说:“还没轮到你。”
树生不跟他辩,乖乖地退出队伍,免得又被他戳上“肃静”的大印。
她坐回角落,过了半个时辰,趁人多时,又排了一轮队。
中正官第二次接过她的察举状,没说话,退了件,像赶畜牲似的把她挥走。
她后头的队伍都被发了中上、中下品的水牌,早早就去第二关面试了。
她不气馁,再等上一会儿,又趁着人潮来时排了第三次。
这次,中正官把她的证状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接过下一个学子的申请。
大伙或惊愕、或怜悯、或暗地嘲笑地看着树生。
她赤红着脸,把东西捡起,咬着唇回到位上。她感觉得到,那些窃窃私语与观奇的眼光仍黏着她。
她要自己别在意。
只要她过得了这门资格关,她就可以在第二关大展身手。她有自信,一定可以让这些中正官刮目相看。
她的诞降术,可是曾经生出活生生的雉鸡喔!
此时,她听到廊上有办员们在对话。
“忙死了,今年不少人啊。”
“额数似乎快到了。”
“这批进去,应该还会再淘汰些许。”
“是啊,差不多够了。”
“把大门关上吧,别再放人进来了。”
树生听得心惊。
至少──让她上第二关吧!
什么都没试,怎能让他们知道她的能力呢?
她硬着头皮,又排了第四次。
中正官远远就看到了,他高声喊来办员。
“今年收到中品就够了,不需滥竽充数。”他指着树生,毫不留情面。“把她拉出去。”
在场众人都看向树生。
她一身冷汗,看着办员走向她。
她想自己个儿那么小,一抱就被抱走了,心一急,便喊:“我一定要上国监!是少司命陛下要我上国监的!你们不能赶我走!”
中正官与办员听了,都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娃儿在说什么奶话?”办员轻挑地说。
中正官笑完,斥道:“别理她,她说疯话,她那察举状简直差劲透顶。”
树生真后悔了,她到底在倔什么强,只因为不想让令婆再抓到把柄羞辱她,竟任她胡乱弄来一张下下品的察举状,让自己连国监都上不了?m.xqikuaiwx.cOm
上不了国监,她就不能为少司命效力,不效力,她就会被赶下求如山,下了山,她没有家,她又要继续流离失所了──
她越想,心上越发寒。
办员走过来,问:“你家仆呢?叫你家仆过来。”
中正官嗤说:“她家请不起家仆。”
“这怎么办?她怎么下山?”
中正官又从箱里取出一颗大印。
上头刻着:“禁足”。
“给她的腿押上,关到后头的耳室。等咱们忙完了,好心替她雇个骡车吧。”
办员稀奇地接过那颗施了金名术的大印,迫不及待等着一试。
树生慌得牙齿都打了颤,不知该退该逃。
忽然──
“树生大人──”
一个男孩蹦蹦跳跳地跨进了候厅。
树生一看,吃惊。“子乙?!”
办员们听了,不解,与中正官面面相觑。“大人?”
“树生大人,您一切都好吗?”子乙热情地勾着树生的手,心切地问。
“你怎么来了?”
“因为陛下祂──”
子乙正要回答,满室突然瀰漫着一股芬芳的气味。
原来是摆在花几上的各式香花都蓬勃盛开了。
她知道这是少司命驾临的前兆,但外头平静,也不见什么车驾阵仗。
“这是你家仆?”办员问。
子乙天真地说:“不,我是陛下的侍童。”
办员与中正官歪着嘴,尽是不信。
树生也在四处张望着,想找到救星。
她的身后,本站着一个比她还年幼的孩子,年纪小,懂的事不多,当众人都在看树生笑话时,他还不会嘲笑人,只是痴痴地含着手指,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树生继续找。
再看向中正官与办员时,她一愕。
他们脸上的不屑、狐疑,变成了诚惶诚恐。
周旁的孩子也瞠着眼,仰着头,稀奇地看着树生身后。
中正官突然激动地退开椅子,大叫:“通通下跪!”扑通一声,他率先趴下。
办员也帮着腔,急忙压下几个孩子的头。“跪下跪下跪下──不准直视陛下的眼睛!”
树生眼前,一片倒。
她怔怔地回头。
“树生。”祂柔柔地唤她,对她微笑。
“陛、陛下?”树生惊得结了巴。
她身后站的,不是一个孩子吗?
“子乙。”少司命唤道:“带树生去休息,剩下的……”
中正官这时偷瞧了少司命一眼,被祂发现。
祂望着他笑,继续说:“由寡人处理。”
中正官又慌张地压回头。
“好的,陛下。”
子乙牵着树生到候座休息,径自说:“树生大人辛苦了,小的已准备好冰镇过的甜豆泥和凉茶。那豆泥可是饶州新春的豆种喔!包糖煨熟,特糯特香哩!”
子乙果然还提了一口食箱来。树生入座,他利落地为她奉上,就怕她饿着似的。
几个孩子见她有甜豆泥吃,都眼巴巴地瞅着她。她哪里吃得下?倒是被吓渴了,饮了好几碗甘口的凉茶。
“众爱卿,平身。”少司命说:“寡人贸然前来,惊扰诸位,有失礼仪,还望诸位不要介意。”
中正官与办员正要起身,听一国之君这样自责,又惶恐地跪下磕头,“陛下、陛下”地哀哀叫,像被折寿似的痛苦。
树生悄悄地问:“陛下怎么来的?”
“附身。”子乙说:“只要是干净的牲体或人身,陛下的神智都可前往入驻。”
他接过树生见底的茶碗,又替她斟了一碗凉茶。
“今年春季入试,甄收得是否顺利?”少司命问。
“非常顺利,陛下。”中正官赶紧捧著名册给祂过目。
少司命稍稍阅了几篇,笑道:“没想到尹都堂、军总司的孙众、亲子都这么大了,岁月如逝。”
中正官搓着手、弯着腰,笑得满脸的弯勾细纹。“陛下勤政爱民,连这点琐事都劳烦陛下亲自监督,下官罪咎当诛。其实只要陛下吩咐一声,下官也会连夜上山进呈名册……”
“寡人前来,并非监督名册。”祂递还名册,说:“而是要征一人入国监。”
国君礼贤下士,亲自加爵于人,曰“征”。
“子乙。”祂伸手。“把树生的察举状拿来。”
中正官眼睁睁地看着那份被他评为下下品的察举状,交到了少司命手上。
祂将那只下下品的水牌摘下,客气地问:“不知中正官是否允许寡人改状?”
中正官呆愣着,反应不过来。
祂再说:“其实,寡人刚收杭树生为义女,但宫中役长重规矩,认为直书举状有失公允与体统。而寡人也一直以为……”祂弯着笑眼,定定地打量中正官:“国监,是一处讲求能力、无分贵贱、以学习为上的殿堂。”
中正官与办员俱青了面色。
“于是,便想让义女以实力独自闯荡,寡人相信,她必能有一番收获与成绩。”
祂顿了一下,表情有些不可置信。“却不知,如今国监入试的规矩改成这副模样?”
“陛、陛下……”中正官似想解释什么,却抖得说不出所以。
“寡人了解。”少司命却体贴地笑了。“上下有隔,上之美意往往屈就现实而无法准确下达,更何况这套规矩是四百年前订下的,之中必定有所变通改革,是寡人疏陋不知。寡人无意扰政,既要征人入监,也得遵照贵监的规矩,好方便爱卿行事。”
在场的大人都像已灭了一半岁寿似的苦着脸。
少司命想了想。“寡人是否要再拟一份察举状?”
“不用不用不用,陛下!”
“不用?那爱卿如何与您长官交代?”
“陛下啊,您就是下官的天啊──”
“不、不,爱卿,还是遵照贵监的规矩行事吧。”
“陛下啊──”
“来,告诉寡人该怎么做?”
少司命的眼神坚定,中正官知道再推辞不了,从箱里抽出一份空白的纸状,硬着头皮说:“请陛下在这里写上推举的理由,并签下大名。”
“好,可以借只笔吗?”
办员马上双手奉上笔墨,中正官立马挪好椅凳,请少司命就坐。
树生见少司命很认真地填写着。
“好了。”祂放下笔。“这样可以吗?”
中正官恭敬地接过纸状,看也没看。“行行行,多谢陛下──”
“还需补什么?尽管说。”
“没有没有没有,陛下──”
他拿出一只特别用黄漆漆过的水牌,给这份纸状扎上,然后笑容满面地为树生送上。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诞降之师更新,第72章 入监(4)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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