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天气反复无常,东边日出西边雨在人间司空见惯,朽月虽有点纳闷,但并不在意。
此刻她只想快些与柳兰溪汇合,好问清还有多少血魔遗落人间,免得再徒生事端。
她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凭着记忆想了下,正欲念口诀打开千回镜,眼睛一闭,倏忽闪现一抹淡薄虚缈的白影。
朽月定睛细看,原来是幼态的晚阴。
“快回去,村子有事要发生!”她童声童气,焦急地催促。
朽月:“回去做什么,血魔不是解决了吗?”
“你难道没注意整个村子被一团厚厚的阴翳所笼罩吗?”晚阴提示。
“只是阵雨之兆罢了,很快会雨过天晴的。”朽月满不在乎道。
“什么阵雨之兆,那分明是人心背后的阴暗之气!”
晚阴被她气得七窍生烟,捏着小拳头骂道:“暗桥之术不搭建,极阴之火当做摆设,连阴晦之物也不懂辨认!枉费你吸纳了我众多能力,当真暴殄天物!你说说你非得夺来做什么?”
朽月平白无故挨一通训斥,一下躁气上头,冷嗤道:“谁稀罕你东西了,你的力量于我而言形同虚设,快别浪费在我身上,还不赶紧拿走?省得我心烦欠你什么似的!”
“我现在不想跟你掰扯,你得赶紧调头去救苏木,他现在有危险!”
晚阴急不可耐地下了通命令,完全不是求人办事的语气,朽月自然不想惯着她,干脆撂挑子不干了:“你不是不原谅你哥吗?现在正是大仇得报的好机会,你且让他自生自灭吧,反正还有下一个轮回要渡,总不可能世世都要帮他渡难关?”
“你这人怎么这样!好歹苏木把你当作妹妹,居然忍心眼睁睁见死不救?”
果不其然,经过朽月的激将法,无论晚阴掩饰得再好,还是暴露了自己心软的事实。
“让他受尽世间疾苦多好,你这一干预,他还渡不渡心劫了?”朽月佯装抱怨,还是老实调转了个方向。
晚阴翻了个白眼,用肉手指着她骂骂唧唧:“枯阳这些年白疼你了,养了个白眼狼。”奇快妏敩
“我这不是为你抱不平吗?这种人就不该被原谅!救什么救啊,你当年受了多少苦我都看在眼里,真为你不值当呀。”朽月立马抓住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精髓,很是设身处地为受害者着想。
现在情况紧迫,苏木要救,晚阴的仇恨也要化解,这当中如何平衡,就得靠她怎么适当把握尺度了。
“他的劫不正是我吗?大老远跑人间做什么,来找我当面了断岂不更好?再多让他历几个轮回,说不定能跑出一大堆亲妹妹来!”晚阴一想到枯阳要替别人流那么多不相干的泪,心底便翻涌一阵酸意。
“说得也不无道理。”朽月违背本心地附和她,暗中忍不住腹诽,你说你那么别扭干嘛,直接承认自己不恨枯阳了那么难吗?
朽月本就没飞离多远,回村子一眨眼的功夫,但事情的发展远超她预料。
一片黑雾笼罩着整个村子,里面视线昏暗,辩物不明,她一踏进村子,四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觉醒,成群结队地往村口位置移动。
朽月燃起青火照明,这才看清黑压压的一片行尸走肉,他们脸上红色血管分明,五官空洞,一个个佝偻着身形,瘫垂两臂出现在四面八方。
“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不好,好像看见苏木也在里面。”朽月头疼道。
晚阴环视一圈,发现满村都是这些不死不活的怪物,不免满腹牢骚:
“都怪你焚杀血魔时余秽未彻底清除,以至于唤醒人类潜藏在内心深处的罪恶,他们现在可没有良知可言,全都是丧心病狂的恶魔,放任不管会大造杀戮。”
“事已至此,想想对策吧,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变回正常?”
“你没听说过人之初性本恶吗?邪恶隐藏在每一个人心底,那些污秽只是助长了这一本性。”晚阴难得发表了一通颇为独到的见解。
“难得听你分享亲身体会。”朽月挖苦。
“别扯多余的。”晚阴面色被气得潮红,额上的细碎发丝已被汗水濡湿一片,看得出她也在焦急不安。
“你要么杀了他们,要么放任自流,但他们眼里只有杀人这一件事,这样下去迟早也会被人杀掉或者活活饿死。”
这些人魔不断靠近,朽月画了一圈火墙将自己围住,心烦意乱道:“难道这几百口人全都救不回来了吗?”
晚阴沉眉敛目,思索了会,说:“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晚阴回道:“若在以前,我尚可动用暗夜之力吞纳他们的阴暗面,为他们消弭苦痛,可惜目前已不可能实现。我的力量被你溶解吸收太多,而你根本不懂如何运用!”
“能速成学会吗?”朽月问。
“不能,这是天赋。”晚阴叹息。
“那怎么办?我的身体再借你用用?”朽月发愁。
晚阴摇摇头,“我神力稀薄,已没那个力量驱使你的身体了。”
朽月瞅了眼混在人魔堆里的苏木,内心隐隐不安,“苏木看来凶多吉少了。没想到心无杂念的万神至尊心中竟也有恶,只是不知这恶在哪一刻开始有的。”
是否,他也曾考虑过背离众生选择妹妹呢?
善恶本就是一念之间,这个疑惑,得亲自问枯阳本人了。
太过透彻的人,活得辛苦,年岁约长越煎熬,还不如糊糊涂涂度过短暂的一生。
“哥哥当时守住了本心,当之无愧是天地敬仰的圣神。”晚阴目光注视着试图靠近火墙的苏木,莹亮的眸珠浸润一层酸楚。
“但他愧对了你,违背曾经的承诺,诛心伤神,才会选择以无量心劫作缚。”
“我才不会原谅她呢。替我转告他,我永不原谅他,让他永世记着这份歉意。”
“转告?你不亲自说吗?”朽月纳闷。
“天意如此,我大限将至,无法等到那个时候。”
只见晚阴孤零零地站在朽月灵台中央,四周无尽的黑暗一点点蚕食,侵吞着她,企图将她拉回万劫不复的深处。
事态危急,朽月不管周围情况,当即在火圈中就地打坐,瞑目潜神强行入定,将即将消逝的晚阴一把拉入怀中。
“什么意思?”
朽月错愕地抱着女孩,才发现她单薄如烟缕,脆弱到不堪一握。
她们好像第一次挨得这么近,一直以来都是针锋相对,唇枪舌剑视同仇敌,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坐下来敞开心扉,接纳彼此。
晚阴柔软无力地靠在她的肩上,方才趾高气昂的气势早就无影无踪。她跟朽月一样喜欢逞强好胜,谁也不服输,其实谁也离不开谁。
她们互相爱着对方,爱着自己,只是谁也不提。
经历一路艰难苦厄,结果谁也不曾拥抱过对方,不曾道一声辛苦,不曾说一句互相勉力的话。
晚阴用羸弱不堪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我还剩下最后一点力量,你都拿去吧……只有我融进你的灵魂中,我们才是真正的最完整无缺的个体,如此一来,所有人便都能得救……”
这不正跟枯阳在荒古时所面临的艰难选择一样吗!怎么能为了救所有人,次次都牺牲她一个,怎么能够!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成为荒谬世界的悲哀祭礼!
朽月霎时急红了眼,“不行!我不要你的东西!你不是大仇未报么?怎么能临阵脱逃!”
“呵,这个仇我不报了……恨一个人,不一定非得报仇啊。”
当然,爱一个人,也不一定非要拥有。
晚阴微笑着看向她,双眼眯成好看的月牙,从眼角潸然落下两道湿痕,只是这回流淌的不再是殷红鲜血,而是晶莹剔透的热泪。
她哭着又笑着,痛着又乐着,无比复杂地活着。
释怀过往恩怨,与自己和解,终究是选择放下了。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经历一个艰难的过程,这个过程叫做成长。
放不下的有一天因为某件事某个人放下了,舍不掉的,在某一天因为不再需要而选择舍弃了,不甘心的渐渐释怀了,未能如愿的也不再奢求了。
即使反反复复在心里死亡一万次,也要学会重新站起来的能力。
你呀,不是为了继续活下去而强迫自己苟延残喘,你是为了能够再次拥有对未来的希冀,以残破的心重获爱人的能力。
洗心涤虑,用崭新的态度启程,在启程之前,也别忘了再拥抱下辛苦的自己。
她们紧紧相拥,再也不分彼此。
晚阴躺在朽月怀里,身体在慢慢融化,宛如是回归大地的冰雪,春风一暖,便融入山川的骨髓血脉里,用并不彻骨的凉意浇灌万物,辅助生长。
晚阴说,
他们都抛弃我,
他们都憎恨我。
众生弃我,我亦弃众生,何错之有?
满身伤痕的我,也好想爱这个世界呀……
可惜,我曾试图去爱这个世界,遗憾的是结果不尽人意。
在告别的最后一刻,晚阴问了一个深埋心底的疑惑:“朽月,为什么万物尚有存在的理由,可我觉得我没有?”
朽月只觉喉间苦涩,长睫扑簌,一滴泪蜿蜒顺着脸廓蓦地滑下。
“怎么会没有?你一直都是支撑我走下去的理由,一直都是。三生有幸成为你,今后请务必一定要继续陪伴……谢谢关照啊。”
晚阴消失了。
像一滴咸泪融入深海,成为了海的一部分。
从此以后,大海代表人类的某一部分悲伤,每当皓月初上,薄暮晚阴之时,潮汐便响起阵阵哀愁之音,经久不绝。
朽月接纳了曾经那个被万人抛弃,残缺不全的自己,她带着晚阴的遗憾和希冀,燃起照亮整片天穹的青色厉焰,重新燃起这座荒芜村落的盎然生机。
晚阴曾有个愿望,她一直都想成为同哥哥那样守护天下苍生的英雄,如今,愿望成真,她化成了每一个温厚静谧的黑夜,默默爱着所有人。
笼罩在村子之上的污秽邪气被暗夜之力一点点溶解、吸纳,村民们瞬间呆滞在广场上,停止进攻的动作,一个个接二连三地恢复神智,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焰浪滔天,朽月驻足于昭昭青炎之上,右手手掌托着一个盈满邪气的黑色旋涡,清除最后一丝污秽后,当即转身凌焰离开。
解救世人于浑噩之中,带给冷漠的黑夜一线光明,彼时青光刺眼,苏木第一个清醒,偶然瞥见了她仓促离开的背影。
苏木愁绪纠集在眉宇上,看来村子里时发生了什么事她才特地赶回来营救村民的,曾听她说不喜欢人类,看来并非如此。
她来去如风,是一道温暖明亮的风。
两人接触时间不算长,还没分别多久便已想念,苏木望着天空叹气,等走完这一生,再相聚吧。
朽月灵帝在六界褒贬不一,那又如何呢,世人如何判定她她不管,你说你的,我做我的,倒真是两不相干。
千般诋毁,万种背弃,她一笑置之。
不用感谢,不受跪拜,更不必供奉,她并非只是装在神龛中的榆木之神,不论外界如何影响,她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罢了。
行止由心,善恶我定,恶神不打没把握的架,不爱不可能的人,誓将‘恶’的宗旨奉行到底。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俘获一只恶神更新,第 274 章 番外二(10)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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