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义王前前后后派来了总共四十余人,最终全须全尾返回王庭的,就只有鬼宿一人。

  这一夜之后,没有人再认为所谓的仇杀是圣蝎门自编自演的戏码——无论是什么样的骗局都不值得用门中一位护法的性命来作为陪葬,偏偏龙禾的死就发生在鬼宿眼前,绝无任何作假的可能。

  在下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鬼宿自己也悄悄地离开了普雄城,随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归义王原本对圣蝎门志在必得的念头。一切都倏然平静了下来,仿佛大山之中从来没有存在过一个叫做圣蝎门的隐世小门派,更没有什么人曾生出过利用她们和她们手中的蛊术替代鹿苍掌控南宛一带的心思。

  而他们绝无从知晓的是,在鬼宿逃走之后,本该血雨腥风的圣蝎门中,却唯有一派宁和。

  沧桑古老的石殿中停放着龙禾的灵柩。

  没有尸身,她的血肉已经碎做粉尘,被湍急的溪流带向无尽的瘴林之中,永远地与这片土地融为了一体,棺中只盛放着一片染血的旧衣。

  而棺外则默然肃立着圣蝎门所有的弟子。

  简单而肃穆的葬仪过后,掌门挥退旁人,只带了水秀一人,慢慢地走进了石殿侧壁上的一扇小门。

  里面两人一站一坐。

  明寒衣站在桌边,曾变形为刀的钢刺已回复了原状,安静地躺在桌上,而她手中则握着另一把长柄小刀,刀锋小巧锐利,薄如蝉翼,正小心翼翼地探入晏棠的后肩,从里面挑出一只僵死的蛊虫。她叹了口气,感慨道:“幸亏她提前给了你解药,不然这一只虫子就能要了你的命。”

  说完,她瞥向进门的两人:“结束了?”

  掌门沉默片刻:“结束了。”

  正如他们定下这个计划时所预料的那样,无论是为了归义王还是为了自己,移星阁在确认了这个藏身暗处的神秘复仇者的可怕之后,只会迅速而果断地将她们弃如敝履,而不会向这里多派哪怕一个人。

  他们不仅不会再考虑将圣蝎门吸纳进入移星阁,甚至连容易节外生枝的灭口事宜都不会做——只有从此在一切与圣蝎门有关的事情中销声匿迹,才能最彻底地切断双方之间的所有联系,让复仇者永远无法通过圣蝎门找到他们这个真正的灭族仇人。

  至于日后移星阁能否查到这个神秘复仇者的身份并悄悄除掉他,或者这个人会不会有能耐杀上王庭,转而去刺杀另一个罪魁祸首归义王,那就是另一场截然不同的较量了。

  事到如今,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除了……

  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龙禾本来是不必死的。

  晏棠默不作声地摆弄着染血的鬼面具,直到掌门与明寒衣说完了话,再次离开,又过了许久,终于开口:“那种会让人血肉炸开的蛊,是花衔枝给她的?”

  明寒衣没有回答,也无需回答。

  龙禾在看到花衔枝那张亲笔写的蛊方时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只可惜当初他们还不懂那意味着什么。

  良久,明寒衣慢慢叹了口气,望向晏棠:“复仇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让人为之甘于苟延残喘,为之不惜陷入疯狂,也为之慨然赴死,将历尽了无数煎熬与挣扎才留下来的宝贵性命再次投入熊熊烈火,化为一抔毫无意义的劫灰。

  晏棠似乎笑了一下,笑意不太分明,便显得眼中仍旧冷寂一片,淡淡地反问:“你甘愿为报恩不计生死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些?”

  明寒衣:“……”

  从未。

  确实,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不同的用处,除了本人,又有谁有权力置喙呢。

  翌日一早,圣蝎门残存的众人便打包了门中细软,以躲避仇家为名,“仓惶”地举门迁往了不知究竟在何处的深山。

  当移星阁从归义王处听说圣蝎门似乎已经无人时,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而等到官兵冒险潜入探查的时候,原本如世外桃源一般的溪谷更是早已变成了一片荒芜废墟,连大殿里都被不知名的小兽筑了窝,狼藉之中,根本无从计算圣蝎门中究竟死了多少人,又有几个最后的幸存者侥幸逃掉。

  而在这一个来月中,明寒衣几人自然也不会无所事事。

  就如当初答应岑清商的那般,在圣蝎门的事情了结之后,她便开始筹备寻找乌蒙王陵的事情了。

  从乌蒙国灭,国主秘密下葬,至今已足足十五年过去,市井间流传着不知多少传闻,有些假,有些听来更假,无一不离奇叵测,充斥着阴谋的味道,十分适合佐酒下饭。

  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真相隐于其中。

  譬如,乌蒙国王确实用了许多不光彩的手段,从各地掳掠来了大量工匠与身负奇技的机关师,威逼他们修筑隐秘王陵,然后如同每一个多疑又冷酷的君主一样,在王陵完工的那一刻就眼睛也不眨地杀掉了所有工匠殉葬。

  又譬如,当年似乎有一大批乌蒙亲卫前去剿杀工匠,可不知为什么,时间一天天过去,那些亲卫居然也都没有回来,似乎也一起死在了陵墓中。

  明寒衣在南疆生活多年,自然不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传闻,只不过,当每个人都在谈论同一件事的时候,哪怕是确凿无疑发生过的真事也会渐渐被添油加醋变得与神异传说无意,时间一长,便再也无人真正在意了。

  明寒衣当年也是如此,但到了如今,她不得不再次对那些耳熟能详的传说故事在意起来。

  她和晏棠在市井间混迹了大半个月打听消息,剩下的日子则窝进了岑清商的另一处“据点”,对照着她与商队收集到的种种传言翻阅南疆各地的地理水文记录,试图从中拼凑出当年的真相,找到指向王陵真正所在的线索。

  最终,她得出了一个结论,认为王陵多半在普雄城东边相当遥远的地方。

  ——普雄城也是乌蒙国旧王庭所在,当年奉命出城的乌蒙亲卫被许多人目击到一路东行,一直到百多里外仍旧没有调转方向,还有人见到过他们随身携带的干粮都是特殊处理过、只在长途穿行密林时才会携带的肉干。

  这个推测与岑清商的看法不谋而合,他这些年借着行商的名目踏遍了南疆,也同样觉得那片深林密布而少有人烟的广袤区域最为可疑。

  只可惜,那片区域实在太过广阔,仅仅依靠这点线索,想要找到一座十几年前修建的秘密陵墓,无疑仍是海底捞针。

  而就在这个时候,岑清商提起了一件事。

  多日前,他已对明寒衣两人提起过,在他父亲自缚回乌蒙王庭领罪之前,曾给他留下了几句语焉不详的古怪童谣。他虽然一直不明白那几句童谣的意思,却清楚地知道那必定是某种重要的信息。

  “这些年来,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此事,只是自己暗中查访,然后我发现了意见奇怪的事情。”

  这一天,岑清商没有带任何侍卫,独自乘夜而来,一进屋子就开门见山地说起了那首童谣:“……我发现,那首童谣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不存在是什么意思?”明寒衣保持着开门的姿势,讶异地回头看他。

  一个来月过去,两人已非常熟悉,言谈间少了许多客套,岑清商毫不避讳地露出了个无奈的苦笑:“你该知道,归义王曾向我们母子逼问乌蒙王陵的所在,而自我从监牢逃脱之后,他更是派出了移星阁的杀手来追查我的下落。”wWw.xqikuaiwx.Com

  明寒衣:“所以呢?”

  岑清商还没说话,昏暗的角落中就传来了个平静的声音:“所以他在长大、形貌变化之前,只能在各处乡野东躲西藏,并且借机摸清了归义国每一处流传的童谣。”

  见岑清商的视线投过来,晏棠轻轻拨了下灯芯,光影一晃,角落的阴影似乎更加浓重了几分,他抬起眼,向岑清商一瞥,又很快地垂下了视线,慢吞吞地问:“那首童谣是令尊自己编的?”

  岑清商沉默片刻,苦笑道:“果然瞒不过晏兄。”

  不等对方再发问,他便去旁边桌案上找了张白纸,提笔蘸墨,写下了几行字:“就是这几句了,我冥思苦想多年,可惜仍旧不得要领。”

  明寒衣好奇地凑过去。

  只见纸上写着四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词句——柳枝软,柳花红,舟底碧波远,不闻菱歌声。

  岑清商神色有些懊丧,忍不住叹道:“当年我年纪还小,家父让我记下这几句话的时候未曾多说。我至今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虽揣测或许是与王陵方位有关,却已无从查证了。”

  但话音落下,却没听到回应。

  他不由有些惊讶,向桌边看过去,却见明寒衣好似陷入了恍惚之中。

  他连忙上前一步:“明姑娘,你——”

  刚说到一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幽幽的歌声。

  明寒衣低头盯着那张纸,表情被脸侧垂下的碎发遮挡,让人看不清楚,而她口中极轻也极飘渺的曲调却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了岑清商心头。

  那就是他的父亲在最后一次离家之前哼唱的调子!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女主她只想金盆洗手更新,59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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