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际的通缉令上长久挂着这个名字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手提袋,不慌不忙的从门口的地毯下拿出钥匙。
如果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恐怕真的会以为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煮夫。
因为他实在太平凡,太平静了。
走出小区会与人打招呼,路过街道会拿出便利店买的鱼罐头喂养流浪的野猫,对帮助自己的军警会弯腰鞠躬,在过年过节的时候送上东西表示感谢。
太平凡了。
放在人群里头绝不显眼。
这样一个平凡的生活在人们身边的人,又怎么会让他的同类心生警惕?
男人关上门,走向屋内。
脸上身上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运动声,他用手重重揉搓,平凡的日本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鼻梁笔挺,金发碧眼的外国人。
即使忍受着这样的痛苦,男人依旧是带笑的,好像他真的是那么一个人,真心热爱自己平凡的生活。
但他不是。
他没有。
否则壁橱里也不会有一个昏迷中的男孩了。
这只是一次放风,他警告自己,余光扫过玻璃,这是屋内唯一一个他可以看到自己的脸的地方。
啧,这不是他的屋子,否则就不会出现这么大的错误了。
玻璃中金发碧眼的男人依旧是那么平凡,让人一眼扫过绝不会留心的样貌,但他的气质中却又多出了些独特的味道。
不会有人忘记的,不会有人认错的。
男人回过神,玻璃不知道什么时候破碎了,手上流着血,细小的残渣落了一地,印着他破碎的脸。
他拿起放在厨房的扫帚。
希望没有吵到邻居。
咳咳,水池里多出了部分红色的液体,男人擦了擦嘴,用水洗去痕迹。
明天请居家公司重新装一面,封严好了,不需要玻璃,刚好一条街以外的店铺打折……
没错,男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的异能的确可以消除旁人的记忆,但不可控和完全随机让它完全不足以成为一把好用的武器,无法负担他安全逃亡。
他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所以他的伪装技术很好。
所以……在那个男孩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动心了。
本就是听说这个偏远小国有一位令人尊敬的刑警,没想到来迟了,但幸运的是他有了新的目标。
居伊罗朗
那些国际刑警们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名,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名。
完全不受控又随机的异能力,他才是他的第一受害者。
之所以不更改姓名,只不过因为这是他和自己唯一的联系。
每当异能失控,他就会失去一段记忆,有可能距离很早,有可能是最近,但绝不可能恢复,因为他随时都在失控,所以随时都在失去。
他早就忘记最初的自己是谁,只记得一个名字,也许是第一次失忆以后匆忙取下的名字。
他已经忘记那种失去的恐慌,他已经习惯了。
他不是不能作为罗朗生活,但为什么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找上门?
因为他是个大失控源,大失忆源吗?
杀死第一个追过来的人是恐慌,第二个是烦躁,第三个,第四个……
平静,非常平静,这种平凡的生活提供不了的彻底的平静。
这并不是残酷的,只是让我们双方都获得了彻底的安宁,是双赢。
但那些家伙不认可,那些家伙说我很危险。
他们说我需要帮助。
而他们的帮助,就是让我为他们服务,囚禁我,意图杀死我。
他们说,如果再失控,就让这家伙死吧!
可他们明明在最开始承诺我们会帮助你。
他们见我不像见一个人,像见一把武器,但我不是武器,我是一个人。
我也不是一个疯子,我是一个人。
凭什么我要为别人牺牲?为什么我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因为这该死的异能?剥夺了我所有通往正常的路。
我决不允许。
他……他原本不需要一个助手,原本是不想的。
这么多年来,他不是第一次对助手的存在动心,笔记太容易被篡改,每当阅读过去的记忆,他都在怀疑自己到底是否是这样一个人吗?
是否有人偷偷潜入他的房间,更改了他的所有笔记,想让他变作另外一个人,再次,再次为某些人服务?
再次,将生命交到别人手上支配。
他无法保证自己的人格,他无法保证他是他,再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了。
但如果是一个全心全意忠诚自己的傀儡呢?他早已见识过人的疯狂,他们容易背叛,但他有信心说服他。
他看着那个被困在壁橱里的男孩,想到他被囚禁在监牢的样子,和他一样,他也是无法展翅的飞鸟。
他和他一样,是不自由的。
已经受够了……这种生活。
有什么声音在说。
闭嘴!
他回应道。
男孩要醒了,一定要拿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对他,曾几何时,他也希望有一个人这样对待自己。
已经不再想再来一次了……所以请帮帮我。
如果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侦探的话!如果你有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法逃避的眼睛的话!
那就请你告诉我,
我是谁?
男孩绿色的眼睛睁开了。
如此明亮,如此……不同。
不……错了,有什么东西错了。
他是……
“啊……”男孩抬起头,他下意识的看过去,毫无焦距的眼睛,重新在他身上聚焦。
他的眼睛,他的绿色和另一双紫红色重合。
“你这是……真可怜。”
+
在仓库里,今晚要和人接头。
说实话,他并不相信那个情报贩子,那个本地的情报贩子,即使是他自己找上门,都觉得不可信任。
这类人各自有独特味道,痕迹也不同,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像恶狗追逐骨头追求利益。
他们绝不是可信的,但凡信任他们的人都是自找死路。
但他有想要的东西。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他提早来了一个小时,本想熟悉一下地形,布置一些方便自己的东西,
但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还没有来。
被耍了吗?说什么比刑警更厉害的侦探……
这种人真的存在吗?
和那个人比起来,世界上任何侦探的履历都相形见绌。
现在看来,答案是不。
并非如此。
他听到低低的笑声。
哒——哒——哒——
随着一声微不可差的落地,脚步声逐渐逼近,怎么会?他根本没有看见有人来过,难道说他一直就呆在这里看着我布置吗?
他看着男人的脸,刀削的面孔,是岁月都无法侵蚀的模样,紫红色无机质的眼里是一片空茫,从来没有他的位置。
一想到刚才的所有行为都被这双紫红色的眼睛看在眼里。
生平头一次,他觉得……
他觉得,自己就像只落进蛛网的飞虫。
没有人带给过他这样的感觉,捕食者,凶暴的人,几乎将他致死的人,都不是。
他……
“帕特里克。”
男人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倘若面对他的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想必一定会为他的声音中所蕴含的威严所折服。
但接下来就是彻骨的寒冷,因为在这威严里,感情存在的空间空无一物。
他甚至根本不屑伪装,因为他没有必要这样做,任何听到他的声音的人似乎都掉进他的网,被他支配。
这支配并不是润物细无声的温柔,如同萤火虫一样,用俏丽的光吸引你注意的同时,悄悄让毒液遍布你的全身,即使到死也是温暖的。
如同机械一样充满逻辑的冰冷是如此寒冷,他几乎感觉到自己牙关奏响。
帕特里克
这是谁?他在叫我?这是我的哪个假名吗?
男人的脸有了变化,像人偶被注入灵魂,像傀儡被提上丝线,他置若罔闻的表情不见了,蜘蛛一样的复眼第一次印出他的模样。
太多了,太多了,就像被囚禁在破碎的镜子里。
不,不要这样做……!
“连自己都忘了吗?呵呵,真可怜。”
他的过去追上他了。
“不,我不可怜!该可怜的是你自己啊孩子!”
他把他摔到仓库地上,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男孩还太小了,去罕见的经受起了这样的颠簸和暴行,翠绿色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依旧是那副让人厌恶的色彩。
不,不是色彩,是光。
他再次意识到,这个男孩和他是不同的。
他只不过是让他想到什么,让他看到什么,不要在意,不要迁怒他。
他不是那个破坏他平静生活的人,不是那个让他再一次陷入监牢,被人审判,被人评价价值,被人衡量,被人夺去掌握自己的生命权利的人。
他是无辜的。
“本来还想问你愿意不愿意加入我……果然还是洗去记忆吧,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总会有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
不行,他实在太生气了,他气的要发疯!
“记忆是相对的东西,一旦你忘记了别人,别人也不会再记得你太久,不会有那样的人来找你,过去的记忆,再也没有。好的坏的通通都消失,你会成为一个空白的、崭新的人!”
会成为……我的同类。
男孩的脸色变了,但很快,又攀上了他所厌恶的那种怜悯。
明明在被威胁的是你!明明要被消去记忆的是你!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需要!你到底在怜悯什么?我不可怜!
“对了,要不要顺便消除以前认识的你的人的回忆呢?你不认识他,他也不需要认识你,我对你很好吧,充分考虑了现在的你的心情吧,要好好感谢我啊,以后的你要永远记住我的善举,被人随便打扰可是很烦的。”
他的表情消失了,对,就是这样,我不需要,我不需要。
可是为什么……这么心慌?
维系我的最后一口气,就这样被我自己抽走了。
牵着我的最后一根线条,就这样被我亲手斩断了。
我将彻底获得自由。
呵呵呵呵
“唉。”
从男孩口中传来一声叹息,听着不像稚嫩的雏鸟,反而是个历尽千帆千疮百孔的老人。
那不该是他的声音,一个这么年轻的孩子,怎么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你到底懂我什么?!
[破风声]
男人没有回头,下意识的将头往别处一偏,但是会已经有些迟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左脸有什么冰凉的痕迹留下。
他回过头,见到一个男人安安静静坐在仓库里。
他看着他,好像看了很久。
不……
男人有一副刀削般的面孔,一双明亮的紫红色的眼睛,在黑暗的仓库里,好像发着光的紫色的月亮。
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把冒着硝烟的枪,一点杀意也不带,朋友一样对他微笑。
不……
“我的雇主对你很感兴趣,当然,我也是。”男人跳下来,哒哒哒的声音在仓库里回响。
在他的心脏上奏响。
一步一步,是和他的心音一样的频率。
被抓住了!wWw.xqikuaiwx.Com
男人漫不经心投来一瞥,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僵硬一样,俏皮的用手指撑起脸,故作无辜的抱怨道。
“托你的福,我最近过的可是很辛苦。”
“噗。”
从远处传来男孩的笑声,医生模样的男人汗颜的挠了挠脸颊,移动手指的位置,无奈的比了一个嘘。
噤声
不要拆我的台。
远处?
他失魂落魄的用余光扫过,原来那把袭来的武器,那把手术刀不偏不倚,正巧割断了男孩身上松松垮垮的绳索。
男孩已经跑掉了。
他身边空无一人。
回想起来,似乎每次醒来都是这样,匆忙的翻阅笔记,匆忙的确认自己,明明习惯了,应该习惯了才对!
他身边空无一人。
“你的能力给我添了不少麻烦,”男人说,手指搅了搅自己耳畔的发丝,“听说从未有人完全从你的能力里恢复,是这样的对吧。”
“是的。”
“真可怜。”
明明同样也是身中能力之人,但男人的语气却像是可怜的对象里,唯独不包括自己。
“说起来,”他的声音提高,紫红色的眼睛盯着自己,一点破绽也不肯放过,“我最近有种感觉,不知道到底对不对。”
“你想说什么?”
他莫名有点心慌,和看到那个男孩的心慌完全不一样。
那种感觉又来了,有张大网勒住了他呼吸的通道。
“……没什么,呵呵。”医生摇了摇头,“只是我最近的亲身体会,我毕竟是个医生嘛,对新型病历可是很感兴趣的。
所以呢,听我说啊,最近总感觉好像要快恢复记忆了,就差一点点,但每当到了那个时候,却总有一层隔膜,挡住我,不让我过去,
就好像有人不愿意让我恢复,要让自己的同类,不要消失一样。”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帕蒂~”
为什么会被追捕,为什么一刻不停的,想要抓住我。
报复不是最诱人的饵料,你早知道的。
“居伊罗朗,可爱的名字,却不适合你,偷渡之人。”
男人继续说着,不管听众是否想听。
“你的能力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听说从前你轻易就能造成比异能科那里还要宏伟的风暴,所过之处尽是空白的人,人们互相打量,却不知道原本拥抱的人是谁。”
“记忆是有重量的,帕特里克君。”
“特别是感情,一份恩义一份沙粒*。”
“你越来越弱了,因为你身上担了不少原本不属于你的重量啊。”
“闭嘴!”
“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呢?为什么不想听呢?真是可怕的眼神,罗朗君。”
男人打趣到,他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宏大杀意,杀意倾天,但却通通被他隐藏在沉默寡言之下。
他快要疯了。
但男人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似乎在解剖台前闲庭信步,用手术刀在实验品身上比划。
到底要从哪里下刀。
哪里都可以吧。
“怎么?要用你的异能力了?是要再次消除我的记忆,还是干脆利落的杀了我?都可以哦,你大可尝试一下。”
“大胆一点,不要怕。”
“就用你的【暗店街】,呵呵。”
森林般的气息从那个人身上散发出来,如透明的雾笼罩了所有,清新空洞,让人想要自杀。
“来吧,时间到了。”
“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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