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处山崖之下丈余处有一块平台,上面铺了挺厚的茅草,他下坠时正落在上面。
他也不愿直直下坠,试图换个姿势轻轻落下的时候,引动了腿上伤口,这才失了准,砸在茅草堆里。
要不是那声“噤声”,他要痛得大喊一声了。现在,虽有那声提醒,他也忍不住呻吟,在内心腹诽那女子心狠手辣。
但他毕竟知道情势,没有吵闹。
稍稍平静了心绪,能感到有徐徐的冷风从一侧吹来。转头去找,只见半个黑黢黢的洞口,被遮挡在石头后面。
怪不得没有路,原来是要从崖上跳下来,从这边走。
身旁扑棱一声,像是大鸟归巢,收起了它的翅膀。雁骓跳下来时早有准备,脚尖落下,整个人也轻飘飘的,顺着下坠之势蹲下卸力,又轻轻站起。
高翔宇感觉有点儿凄凉。
他一个堂堂太子,受伤委顿,半天没爬起来。身边这人毫发无伤,还展示着她高妙的轻功。
他若是没受伤,他也行。
但是,似现在这样一躺一站,平白比她矮了这许多。两人之间,基调已定。
雁骓低头看了看高翔宇,正好和他眼神对上。见他没事却不立起身,想当然觉得他起不来,直接上前拎起他后衣领,就往山壁内的通路里拖去。
高翔宇一路被拖行,也是莫名其妙。知道挣扎无用,也知道那些人在附近,不能出声,只好尽力小心避开箭伤处。
可这通路两边山壁狭窄,鸣镝箭尾羽又长,碰到旁边岩石,就是一阵痛。
高翔宇哪受过这样的皮肉之苦?虽自小习武,可他年幼位高,哪有武师敢放开了打他?
到了这时,才知道平时自诩坚强,都是假的。
他腿特别疼!特别疼!
受不了时,他一边呻吟出声,一边向抓他的人搭话:“哎,姑娘,能不能轻些?我快散架了!”
生死未卜,还有闲情讲条件,心真大。
在雁骓看来,身中一箭算是极轻微的伤了,甚至跟健全人没什么区别。这养尊处优的儿郎,看似也是个习武之人,却因一箭之伤躺地上这么久,不愿起身,还试图耍赖。一路听来,只觉得他娇气,内心毫无同情之意。
她头也不回,径自将高翔宇拖到出口,才放了手。
这时天色已黑了大半,只有地面上洁净白雪有一丁点的光亮。雁骓看看高翔宇腿上还插着那鸣镝箭,决定趁早给他处理一下,再做打算。
她蹲下身去,抚了一下箭身。高翔宇被她牵动了伤口内的箭头,身子就是一颤:“你干什么!”
雁骓却惦记着他的身份,冷冷地扫他一眼:“你是谁?”
高翔宇听了这话,大大地“嘁”了一声,毫不掩饰地表达不满:“你连这都不知道,你抓我?”
这话最后两字都是开口音,他刚说完没闭上嘴,就唇舌一凉。合起上颚时,就感到一团没有化尽的雪在他嘴里稍事停留的口感,像是吃了口冰酪子似的。
雁骓甩甩手上雪粒子:“没想好,就闭嘴。”
高翔宇气得抽了口气。嘴里留着的雪水冰冰凉凉,本应该吐出来,却被她这么一气,直接咽了下去。
想他堂堂的祥麟太子,身中一箭,落入敌手,还在这山沟里不知是何处的地方,被个贺翎女人如此侮辱!
还没来得及想完,雁骓已经将高翔宇裤腿顺着箭伤处撕裂,露出他中箭的皮肉。从地上抓了把雪,揉在箭伤周围,惹得他连声抽气。又腰间拿出了个水囊,将里面药酒顺着箭尖灌了些进伤口。
虽然她已经尽量做得又轻又快,可高翔宇依然受不住,连连痛叫。
再这么下去,可就是做了别人的指南针。若那些射箭之人找了来,又要横生事端。
雁骓有些心急,语气也硬了起来:“闭嘴!”
高翔宇怒意横生,顿时忘记了追兵的事,张口就是高声发泄怒火:“你欺辱我,还不许我……”
雁骓咬牙恨声,一手将他胸口一按,死死压在地面,另一手从旁边地上随意抓了雪团,劈头盖脸地按在他口鼻之处,强令他无法再喊。
她心念着那支箭直到现在也没拔出来,白白浪费时间,他却不晓事,还要纠缠。心中不耐和愤怒满溢,少有地失去了理智,下手也狠。
高翔宇被压得躺在地上,举起手也挡不住她的全力攻势。衣领里全是冷冽雪水,喉咙和嘴里也尽是冰凉。稍微一挣扎,刚浇了药酒的腿伤又疼得扎心。
雁骓气他拎不清。
难道他还看不出来,她的意图是生擒,而射箭几人是要置他两人于死地吗?方才是个三方鼎立,而今敌众我寡,连暂时联合一下的道理都想不通?她这是抓了个草包吗?
忽然,她目之所及,是一个惊恐的眼神。
因她刚才说了闭嘴,这儿郎紧紧抿着嘴唇,拿手护住口鼻,失措地望着她抬起的手。
她张开手心一看,原来是老在同一个地方抓雪,雪尽了,却抓了个泥团子在手里。
想必刚才那两口雪水就带了些泥巴,才让他警醒的。
雁骓心一动,作势要落下那手。高翔宇知道她出手分量,吓得拿出了最诚恳道歉的目光,连连摇头,终究再也不敢出声。
雁骓瞪他一眼,算是警告,这才丢下了泥团,又用干净的积雪和药酒重新洗了手。又为他擦了伤口,灌了一次药酒。
她想着速战速决,也不管太多,刚做完清洗,伸手拽住箭身,猛然向外一拽!
鸣镝箭的箭头倒勾,将伤口内的血肉翻起,随即又是一注药酒倒了进去。
高翔宇疼得目眦尽裂,一头扎进雪地里,全身打颤。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痛呼,还是轻声地溢了出来。
羽箭头做成倒勾状,是为了让中箭人多增痛苦。是以军中处理箭伤,一般要割开伤口,找好位置再拿出,避免造成再伤害。现今雁骓这般施为,让高翔宇遭了两次罪,尝到了一支箭能造成的最极致伤害,简直刻骨铭心。
可这也怪不得雁骓。
若她自己中箭,都是这般将箭矢直接揪出去的,连清洗都免了。后来回了营,才找医官理伤口,重新上药,慢慢恢复。
现在,她蹲在一边,看高翔宇在雪地里挣扎,还觉得有点奇怪。wWw.xqikuaiwx.Com
中支箭有什么大不了的?
祥麟武将都是如此?那也太娇气了些。
好像高致远也比这个强啊。
想到这里,她灵光乍现。
这人有一身好武艺,却是个临敌的新手。一招一式使得很规整,还一直试图跟她讲道理。开口吵架,都要先拿出“你不对”的证据说话。
这个风格,倒是跟祥麟军的幕后主帅一模一样啊。
她先前还觉得,这个祥麟儿郎比高致远年轻些,恰在皇子们的年纪范围,说不定是那个皇子的党羽。现在看了高翔宇这娇贵的样子,心中更是存疑:莫不是遇上了皇子本人?
若属实,她就赚大了。
方才焦躁的心情,被这个意外的推论悄悄抚平。
只是天色已晚,敌人渐近,不是细究的时候。
雁骓拍拍高翔宇的肩膀,想要提醒他不要再耽搁。高翔宇转过头来,面色恼怒,不等她开口,就低声怒道:“你到底会不会治伤?”
雁骓可没在意。知道这人的价值之后,看他做什么都顺了眼,心情大好,轻声安慰:“第一次,难免疼。习惯就好了。”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别扭?
高翔宇此时来不及咀嚼话中歧义,目光含恨,瞪着雁骓双眼,控诉道:“说得轻巧!怎么习惯?谁能习惯?”
雁骓淡淡反问:“你说呢?”
谁不想安安稳稳的?若不是祥麟百年来都不安分,常犯我边关,我们能习惯征战吗?能习惯这刀头舔血的日子吗?
两人耽搁得这一阵,天色全然黑了。
若没有光,什么也看不到。
雁骓拿出了火折子递给高翔宇,又拿了麻布条,涂上止血药膏,低下头去给他包扎着伤口。
高翔宇也是识大体的,默默地接过火折子,吹亮,放低,照着自己伤处,看她动作。
之前他怀疑猎户发现自己,就去贺翎军中告密。想来那小连弩出自雁家军,这故意在山道上堵人的贺翎女,应该就是雁家军中的女将了。
看她连蒙面巾子都未拿下来,眼神里透着股子冷淡,高翔宇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去年凤凰城下那一场兵祸里,雁家军兵士折损殆尽,只剩些雁姓将领活着。她们蒙受过这么大的损失,自然不会对敌人柔和。
各有所失的创伤,只怕是双双难平。
高翔宇想要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就着刚才的话头,试探道:“难不成,你们雁家军都能习惯?”
雁骓抬起眼来扫他一眼:“拜殿下所赐。”
这一回合,算是互相的警告。只是猜得出对方身份,却不知对方究竟名号为何。彼此都明白,再想要套出对方的信息,却隐瞒自己的,需要更谨慎才行。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名将更新,第103章 呛声的下场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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