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这雪也应景,全是赶着来的。
尽管北地八月就开始天寒,但毕竟时候还早,还能抱着一丝秋日的虚无念想。到了立冬,山脚就下了些许雪花,算是提醒;小雪前后飘了两日小雪,大雪时分又沉沉地坠了四五日大雪;大雪才停不多久,冬至又至。
天色不作美,又是个临近黄昏的时分,雁骓心事紧迫,一路踏雪而来。
为方便查探,她披着身灰扑扑的外装,好随时在山石边上隐一下身形。沿着固定的方位去寻人,也十分简单,没过多时,便已感到远处有了动静。
她绕到隐蔽的一角,先将脸蒙了起来。额上本来包着头巾,压到眉梢,再蒙了口鼻,只露眼睛在外。检查无误,身子一晃,就窜了出去。
高翔宇来山中,无非给太子妃送些冥纸,稍事祭奠。
凤凰大战至今,已将近一年。他经了不少事,也成熟了不少。
至少他可以在回忆之前的事时,变得不那么懵懂,也有时会发现自己的疏失之处。
就像那时,老五在城外阻他,是因为和他站在一处,不愿他落了圈套。可惜他事后写信过去示好,老五却没有回,许是被他伤了心。
还是等回京的时候,再当面跟老五说说吧。
不管怎样,老五总在那里,总会听他说上一句的。
可他若是想跟太子妃说说话,只能躲着人,到这深山中来,借着火光和香灰喃喃自语。
家破人亡一年了,仇恨还未消减,真凶还没有眉目。平时军中事务繁多,又有些国政要操心,忙乱之中,心中的悲伤无奈也都淡化了。查找真相的固执之意在他心中生了根,慢慢取代了恩爱和怀念。
送冥纸的行为,也渐渐变成对报仇之心的提醒仪式。不见悲苦,只让那火光照着心中的烈焰,里里外外烧他个透彻。
中元和十月初一这两日,因得忌惮雁骓窥伺,他只在营中一角做了些草草的安排,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想亲手祭奠才能踏实。
明日就是冬至大节,这也是今年最后一次亲手祭奠的机会。若因节庆,营中有事走不开,岂不留了莫大的遗憾?
他不愿缺这场阴阳相隔的约。别说可能有危险,就算这山中有龙潭虎穴,也阻拦不了他今日之行。
何况,这天阴欲雪的气候,倒是他的帮手。
想到之前偶遇的那人,无非是个猎户。即将大雪封山,还有谁家出门打猎?他是安全的。
放松地走了一段,高翔宇忽然发现,这路径好像哪里不对。
他折返走走,换了个岔路走走,却还是有些与记忆里的不同之处。只好在路边捏几个雪球,放在沿途地上做个记号。
很快,他感觉自己一直在来回走着几条放了雪球的路,出不去,也无法深入,这才觉得有些糟。
忽而脸上一凉,抬头一看,下雪了。
雪花聚在一团,倒像是吹不散的蒲公英,想必不一会便会盖住他随手捏的雪球标记。他心中有些着急了,沿着路,硬向前闯去。
也不知是误打误撞,还是方才确有疏忽,他竟找到了一条没有标记的新道路,却在一段悬崖峭壁上。山路不宽,从峡谷中吹上来一股夹着雪的乱风,扑在脸上,像中了一盒暴雨梨花针似的,又麻又疼。
他顾不得许多,提了口气,就向前跑去。
忽然,前方拐角闪出一个灰扑扑的身影,正挡住他来路。手把一支青钢短匕,寒芒一闪,直取他胸腹要害处。
他只来得及看清对方穿的不是祥麟衣衫,却来不及再多想,随手从袖里甩出一柄尺把长的铁鞭,反手格在小臂上,疾步一窜,冲到来人面前。
高翔宇怎不知对方兵器更短的优势?只是风急天阴,想要近前看个清楚。
雁骓一身贺翎军便服毫不遮掩,只蒙严了脸孔,并不怕他来看,挥洒自如。
两人出手留了底,照面几招,互相都明白是试探。只是谁也不愿先露了相,并不加重力道,也各自不大使出精巧的变招,都想把对方的招逼出来。来来去去几趟,尽是无功而返。
高翔宇认得这身衣裳,自然知道遇上了贺翎军中人,不能再像遇到猎户那般拖延时间。结合这几个月来的暗处监视,他想,或许是那猎户告过密,让翎国女将们对这段山路严密控制了些,守株待兔,只等他再来呢。
既然他已经暴露了,就没必要躲躲藏藏的。好让贺翎的女子们知道,祥麟男儿可不是像他们的后宅夫婿那般好欺负。
只因他熟知,牧族也多有女子习武的,毕竟与男子体力有别,久战必亏,大多是练些爆发强、一招鲜的防身之能。于是他由着对方一招招攻来,自己以防守为主,间或几招攻击都是虚晃的。
他有的是时间,耗光对面这女子的体力。
雁骓见他只守不攻,心知他有心拖沓。但对手招数和套路规整,临敌经验却极生涩,想要在她手里留力,只怕是班门弄斧。
她有的是办法,对付一个毛头小子的花招。
雁骓用匕首去引招,勾得高翔宇只在方寸之间前踏后撤,动作一直重复。要想躲开她的攻击,高翔宇需要一直屈膝,以膝带胫,再去调动脚踝,才能成功。
把眼神集中在她手上匕首,腿脚就有些顾不上。没过一会,高翔宇髌骨之上压力骤增,只觉得两条腿发麻,动作也慢了许多。
再看雁骓,依然是游刃有余,只是在吐纳气息时微微加快了节奏。顺着这节奏,她攻击更快了一层。
高翔宇强打精神躲避,改用腰力带动躯体,偏向使唤上身。却发觉这女子手中匕首攻得虽猛,却不见伤人之意。正不解时,手肘一麻,被她一道如剑气般凌冽的内息灌进肘,整个下臂如同冰封,铁鞭当啷一声落了地。
忽而不远处的山上,有人张弓搭箭,向着两人缠斗之处就是一击!
那箭来得沉重,在风中呜咽一声。
雁骓吃了一惊。
那边山中也有阵法,这些人却会破阵向深山而来,可见是有目的、有计划、有本事。那边也是从祥麟方向入山的一条路,想必那些人是冲着对面这位祥麟儿郎来的。
但看他们射箭的来路,就知道根本没把她当回事,想要两个一起射杀。
这种鸣镝箭,箭重弓强,可不是祥麟人人都用得起的货色。能让这种箭往身上招呼,面前这位儿郎的身份应比她想象的还高。
奇货可居,这倒是有意思。
高翔宇看到山那边有人射箭,心中就是一紧。
祥麟的鸣镝箭他也认得,军中发号时常常用之指向,提醒后发兵士上前攻击。也有万箭齐发,破空哨声呜呜,用作鼓励士气的惯例。
这是军中常用之物,为何会出现在山中,冲着他来?
他还没有查出太子妃薨逝之谜,却已经触了别人紧绷的弦。
可恨他这太子之位高而寡助,群狼环伺,一时也猜不出是谁要下手。只得和雁骓暂时罢战,专心应付来箭,从地上抢起铁鞭,改为正手挥动,连连格挡。
身边这女人,武德还好,看局面的能力也不错,也正在集中精神躲开来箭。可惜他两人现在背靠峭壁,面对山崖,只能横向避一避,却不能跑开。时间一长,两人必会中箭,就像是给对方送了两条性命,如何甘心?
高翔宇心里着急,躲避格挡之间,小腿全然紧绷,越发不听使唤。奇快妏敩
雁骓眼睛余光看到他的迟滞,知道刚才埋下的种子已然发芽。但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对面山崖上有一支箭直冲着高翔宇飞了过来,箭头直没入他膝下足三里附近,沉重来势带得他一歪身子,又勉力站稳。
高翔宇方才膝下整条小腿麻木疲惫,忽然被这箭提醒,只觉得加倍疼痛,忍不住叫出了声,心又一沉。
这下糟了。
侧面也是敌人,对面也是敌人,虽未可知鹿死谁手,但死是死定了。
忽然,雁骓动了。
她冷着脸,趁对方观察情状、没有射箭的一息间空档,一步窜了过来。到高翔宇斜后一尺远,毫无刹住的打算,也不顾高翔宇腿上箭伤,丝毫没有犹豫,抬脚在他腰椎上就是一记猛踹。
高翔宇冷不防被她一脚踢得歪了身子,踉跄朝前撞了两步,险些掉下悬崖。
他中了一箭还不够惨,她还要补一脚?
他又惊又怒,回头一声低吼:“你干什么!”
这女人!能不能看看时机?
这都忙着呢!
才开口,雁骓就眼神一冷。说到第二个字,雁骓轻轻一句:“噤声!”抬起手来又在他双肩一推。
“什么”二字随着高翔宇的身子直接掉下了悬崖。
对面的人还没有闹明白这边发生了什么,雁骓就到崖边跳了下去。
那几人见状,急忙收起弓箭,抢前几步往山谷里看。
雪团簌簌,风声在峡谷中夹着,如狼嚎一般呜呜作响。虽然时辰未到晚间,可天色已经渐渐黑了,目之所及一片昏暗。两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跳了下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当家的,怎么办?”几个人望向一个人。
那当家的摸出一块黑布,先蒙了口鼻。其余几人纷纷效仿。
只听当家的口中冷哼一声:“下去找找!”
活着的,就弄死。死了的,也要先看看,再决断。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名将更新,第102章 风雪,突袭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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