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女人容貌依旧是不清晰的,唯有那双眼睛,让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那是一双和他很像的眼睛,甚至眼尾也纹着相似的花纹。
“世子?”
晨曦微熹,阿霜从屋外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见他衣衫凌乱地倚在榻前,不免惊慌:“世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殷雪辰愣住:“阿霜?”
“世子,是我。”阿霜将装着热水的盆放在一旁,疾步上前。
殷雪辰还是愣愣的:“阿霜,我有阿姊吗?”
阿霜莫名其妙:“世子,侯爷膝下唯有一子,正是你啊。”
“也是……阿爹只有我一个儿子。”他回过神,头疼地叹息,“真是糊涂了。”
殷雪辰舔了舔唇角。
许是刚回北境之故,他唇上起了干皮,舌扫过时,顿顿的疼。
殷雪辰的深思渐渐清明。
“替我更衣。”他磨着后槽牙,起身走到屏风后,见阿霜转身去端水盆,偷偷将拳头砸在木质的屏风上。
砰。
阿霜受惊转身。
殷雪辰勉强解气,松了口气,淡淡道:“一不小心撞上了。”
“世子许是没睡醒呢。”阿霜信以为真,转身继续折腾热水,“也是,天刚蒙蒙亮呢,世子现在就去城外,未免太早了些。”
“不早。”殷雪辰等阿霜将水备好,卷起衣袖,露出一抹皓月般的腕,“鞑子比我早呢。”
“唉,若是能将鞑子……”
他知阿霜未尽的话是什么,随口道:“那蛮子许我粮草,今年或是能将鞑子都赶回去。”
阿霜一愣:“世子所说的蛮子,是指……”
殷雪辰面色微僵:“没什么,你听错了。”
阿霜敛去眼底的诧异,垂眸拢住他披散在肩头的墨发,无声地束起。
长发柔软。
殷雪辰明明是棱角极度分明之人,头发却软得不可思议。
阿霜心不在焉地想,世子的心也很软。
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世子了。
殷雪辰净了面,换上利落的劲装,就要出门,阿霜连忙捧了雪白的披风来:“世子,穿上吧。”
北境酷寒,盛京的春风尚未吹来。
殷雪辰犹豫一瞬,接过披风披在肩头,推门而出。
外面果然寒风凛冽,石子似的雪粒子刷刷地砸在衣摆上,转瞬带走了他从屋里带来的暖意。
“走吧。”殷雪辰吐出一口浊气,将梦中的画面抛在脑后,“早些回来,说不准还能和阿爹一起用早膳。”
阿霜连声到是,牵来二月,又翻身上了自己的马,陪着他往北城外去。
茫茫雪原,一片苍莽。
鹰隼在天际翱翔,野兽的脚印遍布。
雪原的另一侧,是绵延的帐篷,黑色的人影隐隐在风中摇曳。
鞑子如同雨后春笋,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殷雪辰鸦羽般的睫上凝了薄薄的霜,呼吸间,水汽氤氲。
“世子,回吧。”阿霜的呼唤从他身后传来。
明明两人只离了一个马身的距离,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似的。
“蛮子若是说话不算话……”殷雪辰收回视线,轻哼,“小爷饶不了你。”
他言罢,暗暗算着鞑子的帐篷数量,继而调转马头,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殷雪辰没有回屋,而是直接去了他阿爹的住所。
北城内的“殷宅”其实分两块。
一块是殷雪辰住的院子,一块则是殷旭所住,又演变成商议军中大事的议事堂。
殷雪辰匆匆走进议事堂,顺手将沾雪的披风递给阿霜,尚未开口,就察觉气氛异样。
各位副将看他的目光充斥着惊异,甚至还有隐隐的怀疑。
“怎么?”殷雪辰蹙眉,抬眸望向坐于首位的阿爹。
只见殷旭满面阴沉,垂于身侧的手青筋毕露。
“阿爹?”他愈发狐疑,却不料阿爹忽地暴起,扬起手中马鞭,劈头盖脸地挥下
“侯爷!”
“侯爷息怒!”
惊呼声四起。
殷雪辰的瞳孔微微一缩,不闪不避地站在原地,任由马鞭落在肩头,与皮肉重重相触,发出闷响。
殷旭尤不解气,抽出腰间佩剑,直挥向他的脖颈。
这一回,副将和阿霜都惊住,拦的拦,劝的劝,议事堂内乱作一团。
“阿爹,你这是做什么?”殷雪辰顾不上肩头疼痛,拂开众人,定定地望着殷旭,“儿子做错了什么,让您如此动怒?”
殷旭被几个副将拦着,满面因怒气涨得通红:“你还好意思说?!”
“阿爹……”
“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殷旭气结,将怀中信件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面上,“你……你你你……你真是气煞我也!”
雪花般的信件砸在殷雪辰的面上,冰冷的触感仿佛北境的雪。
他木着一张脸拾起一封信,抖开一看,脸色霎时阴沉下来:“这不是我写的信!”
那信中赫然是北城的部署图,详细至极,且字迹,与殷雪辰一模一样。
他怒火中烧:“阿爹,这必定是有人故意模仿,我怎么会……”
“你住口!”殷旭的面色没有丝毫的和缓,“来人,将他给我关押起来!”
殷雪辰额角青筋直跳:“阿爹!”
副将们面面相觑,议事堂内的将士们也无人敢真的将尊贵的小世子关押起来。
“你们是让我亲自动手吗?”荣国公见状,深吸一口气,挥开面前的副将,当真向殷雪辰伸出手
“侯爷,侯爷您消消气。”副将们接二连三地缓过神,主动抓住殷雪辰的衣衫,将他护在身后,往议事堂外推,“事有蹊跷,世子也并非通敌卖国之辈,一定会洗清嫌疑的!”
殷旭却不再听副将们的劝慰,背对殷雪辰,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殷雪辰就这么被副将们送回了卧房。
他身份贵重,且一向身先士卒,副将们并没有因为几份信件就真将他当做细作,仍恭敬道:“世子,侯爷还是信您的,只是他正在气头上,一时反应不过来罢了。”
“您且歇歇,过几日洗清嫌疑,一切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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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再多的安慰,也无法抚平殷雪辰内心的愤怒。
他不气他爹的不信任阿爹是主将,无论信任他与否,只要查到了证据,于公于私都得将他关押起来,以防走漏更多的消息。
他唯气自己身边出了叛徒能模仿他笔迹的,极可能是亲近熟悉之人。
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拿到他写过的信,从而用他的字迹,与鞑子传递消息。
是谁?
殷雪辰有些茫然地眨着眼睛。
他亲近之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再者,送信取信之人亦有嫌疑,故而不能胡乱猜疑。
殷雪辰想来想去,竟没有头绪。
“世子,世子!”
他循声抬头,见阿霜焦急地蹲在窗外,手中举着饭盒,含泪往屋里塞,忍不住嗤笑:“哭什么?”
“世子必定是被污蔑的。”阿霜闻言,泪干脆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侯爷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您呢?”
“阿爹没做错什么。”殷雪辰不以为意,走到窗边,接过食盒,“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了呢……不就是被抽了一鞭子吗?不碍事。”
他受过的伤多,胡乱应付了几句,便打发走阿霜,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只是执筷时,肩膀隐隐作痛。
殷雪辰叹了口气,烦闷之余,还担心今日之事传回盛京,赫连辞会做何反应。
那蛮子许诺的粮草……
唉。
殷雪辰阴郁地托腮,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梦中的画面。
“什么替代品。”他恨恨咬牙,“殷雪辰就是殷雪辰,怎么会是旁人的替代品?蛮子,你可真是……”
远在盛京的赫连辞低低地咳嗽了几声,跪于殿前的朝臣们瑟瑟发抖。
“还有什么要说的?”摄政王咳嗽完,抬眸,眼神淡漠地向殿下扫视而去。
“臣……臣……”几个捧着奏折的大臣面色惊惧,到嘴的话一瞬间不敢再说了。
因为落在他们身上的冰冷的目光宛若实质。
刺在谁的身上,谁都狠狠一哆嗦。
赫连辞见状,不由轻嗤:“你们说世子有通敌叛国之嫌,劝本王不要往北境送粮草,真真是忧国忧民。”
朝臣们抖得愈发厉害。
“只是本王不明白,你们为何如此笃定,那些信就是世子写的?”
“臣……臣等看了那些信,那的的确确……是世子的笔迹啊!”
“笔迹?”赫连辞曲起的手指在龙案上轻轻一敲,朝臣们的心也跟着倏地提起。
只听摄政王幽幽道:“这世间最不能信的……就是笔迹。”
“……他都吃过一次亏了,本王岂能让他再吃一回亏?”
赫连辞说的是前世之事,跪在殿下的大臣却不明白其中关窍,只觉得寒意森森,尚未反应过来,便听端坐于殿上的摄政王厉声道:“来人,将刚刚弹劾世子之人,都拖出去斩了。”
“殿下?!”
手捧奏疏的臣子们瘫坐在地,先是愣住,继而膝行向前,哭着求饶:“臣等是为朝廷着想……为大周着想啊!”
“臣等就算误会了世子,也……也不是有意为之!”
“殿下,世子在此,必定理解臣等顾虑,您……您怎么能将臣等斩首呢?”
…………
“有何不可?”赫连辞慢悠悠地撑起头,绿色的眸子里闪过冷冷的笑意,“本王不但要将你们斩首,还要将你们斩首示众,让世人知道,诋毁世子之人,皆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掷地有声,满殿皆惊。
摄政王所言之语不仅是对荣国公府的无尽信任,更是给殷雪辰无上的尊荣。
有心之辈已然明白,无论日后小皇帝是否亲政,荣国公世子都多了一个“护身符”。
殷雪辰在大周,真真是能横着走了。
“至于粮草,该多少,就是多少,若是让本王知晓谁从中克扣……”赫连辞阴测测一笑,指着被炽翎卫拖出去的罪臣,暗暗敲打着满朝文武,“下场会比他们更惨!”
朝臣皆是一凛,跪伏在地:“臣等明白!”
“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寂静的夜里,飘来荣国公恨铁不成钢的怒吼。
殷雪辰趴在榻上,衣衫耷拉在腰边,憋着嘴嘟囔:“阿爹,那蛮子不会……”
荣国公给他上药的手猛地使力:“不会不会不会,不会什么?不会克扣咱们的粮草吗?”
殷旭快气死了:“阿爹今日打你,实属无奈……北境的将士们不能没有粮草,若摄政王殿下因为你之故,不按数给咱们粮草,咱们靠什么和鞑子拼?”
殷雪辰疼得直吸气,嘴上犟道:“他说了,许我十万担……”
“十什么十?!”殷旭哪里信他的话,蘸了药膏的手掌“啪啪”得往他肩头拍,“你当阿爹不心疼你吗?你当阿爹不信任你吗?”
“……阿爹是打给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摄政王看的!”
殷旭已经急得疯魔了:“阿爹就指望他看在你挨的这一鞭子的份儿上,把该给咱们的给咱们!”
“我……”
“你可闭嘴吧。”
殷雪辰讪讪地闭上嘴,在心里给赫连辞又记上了一笔。
这一鞭子,他总有一日会还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赫连辞:我信……
殷雪辰举起小皮鞭:你这蛮子坏得很。
赫连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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