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周围隐藏的暗卫纷纷现身,惊慌地冲到马前:“主上!”
“都退下。”赫连辞失血过多,已是强弩之末,但他不愿独自回皇城,固执地伏在马背上,望着自己来时的方向,寄希望于殷雪辰能出来,同自己一起回去。
可惜,他盼着的小世子并未现身。
若不是赫连辞知道,树林中的倭国人已经尽数死于自己的剑下,怕是会拖着一身的伤,再回去将殷雪辰拉出来。
粘稠的血顺着赫连辞的衣摆滴落,在二月的脊背上汇聚成了血色的“溪流”,当着暗卫们的面,淅淅沥沥地淌到了地上。
“主上!”
暗卫跪在了二月的身边。
二月似乎也嗅到了不祥的气息,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
赫连辞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去……”他话音未落,眼前一黑,眼瞧着就要栽下马去。
“主上!”
惊呼声四起,暗卫无不起身上前,生怕赫连辞从马背上跌落。
赫连辞却硬是回过神,在马背上强稳住摇晃的身形,阴测测地注视着冲到马前,试图将他扶住的霍青光:“你怎么在这里?”
霍青光闻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属下的命是主上给的,属下不能看着主上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
“糟蹋……啧。”赫连辞极不耐烦地移开视线,再次望向悄无声息的树林,“你懂什么?”
他喉间泛起血腥气,心知再撑下去,怕是真的会失去知觉,终是踉跄着翻下马背:“回宫。”
他不愿殷雪辰瞧见他如此狼狈的一面。
赫连辞离去前,命人将二月背上的血迹洗去,还特意留了大半炽翎卫,命他们进树林,将殷雪辰找出来。
临行前,赫连辞特意点了点霍青光。
霍青光眼里腾起两簇激动的火苗:“主上?”
“你跟我回宫。”赫连辞疲惫地催促,“快点!”
霍青光喜不自胜。
却听赫连辞又道:“殷雪辰不想看见你,别在这儿碍他的眼。”
笑意在霍青光的面上凋零。
站在一旁的羽一见状,待赫连辞离去后,忍不住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我们做暗卫的,不要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
霍青光惨笑着摇头:“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不切实际呢?”
羽一实话实说:“主上眼里只有世子。”
“可世子眼里没有主上。”霍青光垂下眼帘,将衣摆上的草叶掸去。
他注视着郁郁葱葱的树林,眼里的光亮重新亮了起来:“既然没有,我为什么要放弃呢?”m.xqikuaiwx.cOm
羽一嘴拙,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沉默地望着霍青光,片刻后,叹了口气。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殷雪辰才从树林里走出来。
他神情紧绷,瞧见二月和跟在二月身边的炽翎卫,便猜到赫连辞已经回宫了,憋着一口气翻身上马。
“世子!”候在猎场外的羽二急匆匆地追上来,“世子,你等等我。”
他循声勒紧缰绳,二月高高扬起前蹄,他墨色的衣袍也在风中猎猎作响。
羽二到嘴的话被殷雪辰凌厉的目光硬生生吓了回去:“世……世子。”
炽翎卫副统领的心里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惊惧与敬畏。
前些时日,羽二时常与殷雪辰喝酒,自然而然地将他当成了盛京城里寻常的纨绔子弟,如今方知,殷雪辰与那些纨绔子弟有本质上的区别。
他和摄政王一般,身上都有凛冽的杀伐之气。
“你怎么在这儿?”
羽二老实地回答:“殿下让我在这里等你。”
殷雪辰想到赫连辞,额角就开始突突地跳:“他回宫了?”
“嗯,殿下回宫了。”羽二策马艰难地跟上二月,“世子,你怎么在树林里待了那么久?”
“树林……”殷雪辰眯起眼睛,“你知道些什么?”
“树林里有倭国人啊。”羽二没心没肺地回答,“殿下不让我们进去,还说谁进去,日后就不用继续做暗卫了……吓得我连猎场都不敢进。”
“不让你们跟着进去?”殷雪辰闻言,冷笑连连,继而在羽二震惊的目光里,猛地一踢马腹,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向了皇城。
很快,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殷雪辰熊熊燃烧的怒火。
首先是城门前的内侍监,他们谁都没能跟上荣国公府世子的步伐,只追上了一道风;然后是候在寝殿前的梁公公,他还没来得及跪下来行礼,殷雪辰的衣摆就从他的脸颊上抽了过去。
“世子……世子!”梁公公僵了一瞬,又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追上去,“世子留步啊!”
梁公公没能拦住气急败坏的殷雪辰,直让他冲到了寝殿前。
“世子,太医还在里面,给殿下……给殿下处理身上的伤口呢!”梁公公哭丧着脸,终于在最后一刻拽住了殷雪辰的衣摆。
殷雪辰不耐烦地低下头:“松手。”
梁公公假装没听见,心一横,抱住了他的大腿:“世子,进不得啊!”
“我让你……”殷雪辰话音未落,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到嘴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霍青光从寝殿内走了出来,臂弯上搭着一件被鲜血浸透的黑色长袍,视线与他相对时,微微闪烁了一下。
“世子。”霍青光示意梁公公退下,“太医在给殿下疗伤,世子莫要打扰才好。”
“打扰?”殷雪辰嗤笑摇头,想起赫连辞无数次自残以将他留在皇城中的举措,被寒风吹熄的怒火再次复燃。
他握住了腰间的佩剑:“让开。”
“世子不要为难下官了。”霍青光站在原地,平静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高高在上的蔑视,“陛下年幼,大周不能没有殿下,若世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殿下受伤,那么臣会觉得,世子是大周的罪人。”
退到一旁的梁公公听得满头冷汗:“霍大人,您这话……”
殷雪辰抬手止住了梁公公的话头。
他抬眸,从上到下,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霍青光,继而反问:“你说我是大周的罪人?”
“世子……”
“你说我殷雪辰是大周的罪人?”他不等霍青光回答,勾起了唇角,“我在北境浴血沙场时,你在做什么?我与鞑靼拼死厮杀时,你在做什么?”
殷雪辰上前一步,将霍青光逼得脊背重重地撞在寝殿的门前。
他伸手,指尖沿着眼尾的海棠花纹路缓缓游走:“你不会以为,我纹这道花纹,是为了好看吧?”
“……霍青光我告诉你,这道花纹下,是鞑子留下的刀伤,是我为了提醒自己,曾经在鞑子的弯刀下受到过屈辱,亲手刺上去的。”
“……你们这些跟在赫连辞身边的暗卫,懂什么?!”
殷雪辰说完,不屑地后退一步。
“没有人配说我是大周的罪人。你不配,赫连辞……呵,也不配。”
霍青光心知他说得是实情,磨着后槽牙,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世子此言,甚是……甚是……”
紧闭的寝殿大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神情惊慌的太医鱼贯而出,紧接着,侍从也跑了出来。
“都滚出去!”太医留在殿内的药一瓶接着一瓶飞出来。
它们全部碎裂在殷雪辰的脚边,里面的药粉化为了淡白色的雾。
“殿下!”霍青光面色微变,转身想要跑殿里去,殿内的赫连辞却开始执着地呼唤起殷雪辰的名字。
殷雪辰吐出一口浊气,理了理些微有些凌乱的衣衫,在霍青光嫉恨的目光里走向了寝殿。
赫连辞断断续续的声音又飘了出来:“霍青光……顶撞、顶撞世子,仗责……仗责一百!”
此话一出,隐在暗处的暗卫都不淡定了。
殿前仗责,向来五十棍就能将人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更有甚者,二十多仗就能取人性命。霍青光虽有武艺在身,可就算铁打的人,也经不住一百仗的折磨,就算侥幸活下来,日后怕也会落下终身的残疾。
“主上三思!”暗卫们硬着头皮跪在寝殿前,替霍青光求情。
赫连辞怒意更甚:“你们要违抗命令吗?”
暗卫们齐道:“不敢。”
“……只是霍大人跟随殿下日久,忠心日月可鉴,属下等实在下不去手!”
“下不去手?”倚在榻前的赫连辞霍然抬头,望着站在殿前的殷雪辰,心里滚过一阵又一阵滚烫的情绪,“那是要本王亲自行刑吗?”
暗卫成了哑巴,谁也不敢接话。
“不必。”最后发话的,还是殷雪辰。
他不耐烦地将跪在殿内的暗卫推开,大步走到榻前,俯视着赫连辞,冷声道:“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赫连辞立刻改口,温声应允:“好,我将他给你,生死勿论。”
殷雪辰不置可否。
赫连辞又冷下脸,望着满殿的暗卫:“还不都给本王滚出去?!”
暗卫们见霍青光暂时得救,连忙连拖带拽地将他带出寝殿,然后消无声息地关上了宫门。
“殷雪辰。”赫连辞待殿内只剩他们二人后,伸出沾着血的手,拉住他的衣袖,又痴痴地唤了一声,“殷雪辰。”
满身是伤的摄政王殿下赤着上身,胸前缠满浸着血的雪白细布。
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不断地向前倾着身子,似乎想要靠在殷雪辰的身上。
那些痕迹在殷雪辰的眼里愈发刺目。
他猛地拂开赫连辞的手:“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赫连辞微微摇晃了一下,继而脱离般倒在榻上,微微气喘。
殷雪辰强势地压降过去:“蛮子,猎场里有埋伏,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需要。”赫连辞抬眸,望着他盈满怒气的眸子,唇角勾起了阴森的笑意,“你不需要……不需要知道。”
“为什么?!”
“因为我一个人足矣……足矣……”赫连辞满眼疯狂。
他脑海中浮现出前世,殷雪辰跳崖前与倭国人缠斗的画面,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嗓音也颤抖起来:“他们不配碰你,不配!”
厮杀声在赫连辞的耳畔响起。
刀光剑影中,满身是伤的殷雪辰离他越来越远。
倭国人……倭国人!
赫连辞忽地起身,结实的臂膀紧紧地箍住了殷雪辰的腰:“别走。”
男人疯魔般吐出他听不懂的话:“我不要你死,不要你受万人唾骂……倭国人,我来……什么都我来,你……你活着……”
殷雪辰想要挣开腰间的桎梏,奈何赫连辞生了一副胡人面庞,连力气都与胡人不相上下,他挣扎间,见赫连辞的伤口洇出大片大片的鲜血,面色逐渐黑如锅底。
“你不要命了?”
赫连辞艰难回神,抬头恶狠狠地望着殷雪辰的脸,眼神凶狠得仿佛随时能在他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不许与倭国人动手。”
言罢,神情又迅速改变,讨好地与他商量:“你就在北境管那些鞑子,好不好?”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只不要去理会倭国人。”
赫连辞边说,边松开了箍在殷雪辰腰间的手,倚在榻前,仓惶翻找,最后摸到一块冰凉的玉,急不可耐地塞到他的手心里。
殷雪辰垂眸,发现赫连辞递来的,赫然是虎符。
他气得想笑:“蛮子,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鞑靼与倭国人在殷雪辰眼里,无甚分别。
试图侵犯大周者,都该死在他的银枪下。
赫连辞再次拉住殷雪辰的衣摆,语气急切又笃定:“我不许你死。”
殷雪辰不屑反驳:“区区倭国人,怎会要我性命?”
“不……不行!”赫连辞自言自语,“你会死的。”
赫连辞有前世记忆,倭国人于他而言,是一道疤,一条坎,一个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殷雪辰会离他而去的证明。
故而,赫连辞在发现猎场中有倭国人的暗探后,驱散了所有的暗卫。
他要把殷雪辰前世受过的伤,亲手还回去。
但他在与倭国人缠斗时,又刻意不去躲避锋利的剑刃。
无数道伤口齐齐迸发出鲜血时,赫连辞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前世,殷雪辰跳崖前,是这般感受。
赫连辞解决完所有的倭国人,硬撑着一口气,拄剑走到树林边,遥遥地注视着弯弓搭箭的殷雪辰,满足得差点笑出声来。
此生,他必要让殷雪辰扬名天下。
那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身上不该有一星半点的污点。
可惜,赫连辞一厢情愿地付出,殷雪辰不领情。
他垂眸,目光冷得像冬日的风:“蛮子,你可知我是谁?”
“……我是荣国公府的世子。”
“……我不到十岁就随父去了北境,手里的人命,不比你少,不比你身边任何一个暗卫少!”
“你知道你现在的举动在我看来,是什么吗?”
赫连辞喃喃:“是什么?”
殷雪辰讥笑:“是羞辱。”
赫连辞呼吸微滞,神情里浮现出短暂地挣扎,继而又被疯狂取代:“不行,旁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独倭国人……不行。”
殷雪辰也不屑于求得赫连辞的允许,他将虎符砸在榻上,转身就走。
“殷雪辰!”赫连辞心里一惊,生怕他真的去寻倭国人,不管不顾地起身,踉踉跄跄地追上去,“你要去哪儿?”
浓郁的血腥气笼罩上来,冰冷的五指也如蛇般缠上了殷雪辰的手腕。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毫不避讳地直视赫连辞的双眼:“殿下还是歇着吧,若是被臣气伤了身子,臣就真是千古罪人了。”
赫连辞一愣:“你又唤我……”
“蛮子。”殷雪辰不耐烦地反问,“我如此唤你,你才高兴?”
“嗯,甚好。”
“……”
殷雪辰实在是无话可说,扭身继续往殿外走。
赫连辞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固执地跟着,每一步都在殿内留下了一个血色的脚印。
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殷雪辰的心再狠,也狠不过赫连辞。
他终是咬着牙停下脚步,不情不愿地解释:“我去找霍青光。”
赫连辞紧绷的心弦兀地一松:“你可是看他不顺眼?……那我将他给你,从今往后,我身边不会再出现任何的暗卫。”
“免了。”殷雪辰眼皮子一跳,“你要不要暗卫,是你的事,我去寻霍青光……是我的事。”
他说完,再不给赫连辞发问的机会,大步流星地走到殿前。
霍青光跪在寝殿外绵延的长阶下,脊背挺得笔直,宛若郁郁葱葱的松柏。
殷雪辰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迈步走了过去。
“走。”他与霍青光擦肩而过时,低声命令,“校场。”
霍青光浑身一凛。
殷雪辰紧了紧护腕,也不看霍青光有没有跟上,只留下一个英姿飒爽的背影。
有些事,他懒得多费口舌。
不如直接动手,来得痛快。
他殷雪辰不是需要赫连辞保护的废物。
纵使有无数人想在赫连辞的身边为奴为婢……于他又有什么干系?
殷雪辰翻进校场,抽出腰间佩剑,凛冽的剑光里映出了他紧蹙的眉头与眼尾妖艳的花纹。
他抬手,剑尖遥遥指向面色铁青的霍青光:“不服就来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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