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布装进封口的透明塑料袋中,关硕带着它离开医院,半个小时后他折返病房,正听见郭冰倩温声细语读着故事:
“……狐狸说:对我来说,你还只是一个小男孩,就像其他成千上万个小男孩一样没有什么两样。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只是一只狐狸,和其他成千上万的狐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互相需要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注”
关硕突然心生酸楚。他和她曾经的关系,不正是如此?因为对方,自己才变得特别。比起关家的儿子,他更喜欢郭冰倩的男人这个身份。她却残忍地毁掉,亲手推他回关家。
确认哞哞已经睡着,郭冰倩合上书,轻轻将他抓在她衣袖上的小手松开,塞进被子里。
继而郭冰倩抬眼,望向刚刚进门来的关硕。
保姆则也在这时候自行离开病房,就好像她帮关硕看守他们母子俩的任务阶段性地圆满完成,现在既然关硕回来了,她便暂且功成身退。
“脚步轻点。”郭冰倩提醒。
他的步伐总是过于踏实,即便不穿军靴的时候,和地面的摩擦也很重,往往隔老远就能察觉他的动静。
这是他从小的成长环境带给他的教育和训练令他养成的仿若天生的习惯他告诉过她,走路的声音就要有震慑力、让人感受威严,穿军靴才有意义,否则军靴的价值根本得不到真正的体现。
三年的西北部队生活,他的外形愈发魁梧,脚底的力量也只增不减。
关硕是想继续和郭冰倩对着干的,但考虑到如果吵醒这个小东西,郭冰倩的心思肯定又扑在他身上,关硕到底还是刻意收敛起步伐。
行至病床边,他居高临下瞥一眼哞哞的睡颜,从床头柜挑了颗苹果丢给郭冰倩,颐指气使:“帮我削了,切块。”
他平时吃苹果自然是直接啃的,有时候连洗也懒得洗,随便往衣服上抹一把便成,削皮切块在他看来就是娘们的行为。以前也只有他给郭冰倩削水果、切块的份儿。如果不是因为郭冰倩,他根本不会去学怎么削水果。
如今看到从前自己捧在手心里亲自伺候的人,却围绕着这个小东西忙前忙后地伺候,关硕又气得快爆炸。喜欢伺候人是吧?他让她伺候个够!
郭冰倩一声不吭取过水果刀,慢慢开始削苹果。
关硕又因她毫无怨言的态度火冒三丈。
他大步跨到她跟前,抓起她的手,通过近距离的端详确认了她手上的皮肤较之过去小有粗糙。
“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为了个狗男人和破小孩你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盛怒之下,关硕几乎控制不住他的音量。wWw.xqikuaiwx.Com
郭冰倩迅速观察床上的哞哞。好在哞哞只是歪了一下脑袋,并未被吵醒。她方才转回来:“关硕,失去我父母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什么大小姐了。”
同样的话,在被关硕带来北京的那一年她便告诉过关硕。关硕偏说“我说是就是”。他待她极好,尽他全力提供给她不低于她在父母身边的优渥生活,不曾让她吃过苦头、受过委屈。
她后来没再在口头上和他争论,自己私下调整心态,慢慢抹去邹榕的痕迹,认真做郭冰倩。
而郭冰倩是谁?曾经是清华的一名学生,同时是关硕养的女朋友;现在是哞哞的母亲。
也只是哞哞的母亲。
“小心刀。”郭冰倩抽回手,继续削苹果,边削边说,“你还想我做什么,你告诉我,我尽我所能满足你。”
“只要我不动他是不是?”关硕指着哞哞,帮她把话补充完整。
郭冰倩心平气和:“你的时间应该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关硕冷笑:“看着你痛苦我很高兴,这很有意义。”
郭冰倩没接茬。苹果已削好,她开始就着盘子给苹果切块。
关硕坐进沙发里,高高翘起二郎腿,径自打游戏,满副大少爷姿态。
郭冰倩切好苹果端来他跟前。
关硕瞥一眼,嫌弃:“块头太大。”
郭冰倩耐心地重新切小块。
等她切完,关硕又扬扬下巴:“没看见我两只手都没空?让我怎么吃?”
郭冰倩没有脾气似的,坐到关硕身边,亲手喂他吃。
关硕别开脸:“动作这么慢,都不新鲜了,吃什么吃?换猕猴桃,我要吃猕猴桃。”
片刻,郭冰倩将处理过的猕猴桃送来他嘴边,关硕咬一口,立刻吐出来:“什么垃圾,酸得要命,一点也不甜。”
郭冰倩淡淡说:“这是你买的。”
她终于有点反应,而且分明在怼他。关硕斜眼:“是我买的又怎样?”
他浑身抖落嚣张与跋扈,却根本没发现他自己如同突然被主人顺毛的小狗,收敛了大半的暴躁。
郭冰倩建议:“换吃香蕉,你买的香蕉挺甜。”
说着她掰了一根,剥皮,再次送来他嘴边。
关硕这次没再吐。一来因为香蕉的味道确实不错,咀嚼起来软软糯糯的,二来他觉得有点饿了。
于是吃完一根他又吃一根,最后一整打约莫五六根,全部进了他的肚子。
郭冰倩倒还主动为他泡了杯牛奶。
喝完关硕不禁好奇:“什么牌子的?”
口感有点特别,他词汇匮乏形容不出来,反正以他什么好东西没吃过的丰富体验,第一次碰上叫他惊艳的牛奶。
郭冰倩指了指病床柜。柜子上放着的赫然是奶粉罐白天李阿姨特地从家里带来的,哞哞平时喝的奶粉。
关硕的脸登时黑沉:“你踏马拿老子当三岁小孩?”
被戏弄的耻辱感使他咬牙切齿,不禁提高嗓门音量。
床上的哞哞猛地震颤一下,虽然没完全醒过来,但梦靥般边哭边喊“榕榕”。郭冰倩急忙奔回病床前,拢下他的手以免他又不小心弄伤他自己。
关硕见不得她柔软的样子。更准确来讲,是见不得她将柔软的一面倾注在除他以外的任何人身上。
为防止自己再次控制不住爆发,关硕选择眼不见为净,霍然起身离开病房。
原本他是要直接走人的,在外面抽了几根烟后,仍然觉得冷静不下来,决定把郭冰倩带出来,把下午在“皇城”里没做完的事做完。他迫切地需要泻火!身体的火和心里的火都需要!而这火只有她能灭!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重返病房,看到她趴在病床边睡着了,关硕到底没叫醒她。
次日郭冰倩从旁边的陪护床睁眼,外套脱掉了,身上严严实实盖着被子。
关硕派来监视的那个保姆尽职尽责,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郭冰倩低垂眼眸,一动不动静坐。
又不是在自己家里,且心里防范着关硕,那会儿被抱到陪护床来时,她的意识其实是清醒的。但她没心力再应付他,所以装作不知情。快天亮前确认他走了,她才捱不住,睡了过去。
不久李阿姨带着做好的饭菜和她需要的换洗衣物来医院,保姆并未再拦着李阿姨,但到了晚上七点之后,李阿姨还是被保姆赶走。
每天如此,就是只允许李阿姨负责一日三餐,故意不让李阿姨在医院过夜。郭冰倩倒无所谓,哞哞长这么大第一次住院,她本也不放心,早和银行请了假,做好日夜陪护的准备。
关硕未再“出现”在病房里。而郭冰倩早上醒来时必定躺在陪护床上。
第七天上午,哞哞的伤口顺利拆线。
当天下午章遇宁来医院探视哞哞,为哞哞无聊的住院生活注入新面孔,哞哞很开心,“干妈”“干妈”地一直喊,把关硕那位保姆每天往病房里增添的根本用不着的新补品、新玩具、新零食,全部分享给章遇宁,还让章遇宁可以送一点给雎雎虽然只在去年国庆短暂地和雎雎相处过,但哞哞不曾忘记过雎雎。
章遇宁告诉哞哞,雎雎今年暑假会再来北京,进一步助长了哞哞的好心情。
哞哞留章遇宁一起吃晚饭,章遇宁说她还要去接瞿闻宣,郭冰倩便亲自送她出门,倒先在过道上迎面碰到刚刚寻来的瞿闻宣。
那日郭冰倩虽向章遇宁要了关硕的电话,但章遇宁至今不曾主动打探她和关硕的关系。郭冰倩猜测章遇宁也没私下和瞿闻宣讨论过这件事,所以瞿闻宣才会明显毫不知情地直接当着她的面和章遇宁说关硕那边伴郎团的演习比预期结束得要早所以他过来医院。
郭冰倩因此得知,关硕的婚礼就定在明天。
关家。
关硕很没耐性地好不容易熬到和全家人吃过饭并听他们确认完明天婚礼的某些细节,迫不及待就要走人。
母亲杨帆叫住了他:“你今晚也不住家里?”
关硕回头:“我不一直不住家里?”
上了大学后他只周末回关家见老爷子,即便他所上的军校就在北京。而等他把郭冰倩带来北京,他更连周末都能不回就不回。此次他从西北回京,也依旧只住在外面。
杨帆强调:“明天日子特殊。”
虽然婚宴在明天晚上,但身为新郎,他明天一大早就有的忙。
关硕不断抛接着自己手里的车钥匙:“我有单身派对要参加。最后一夜的狂欢。”
杨帆走来他跟前:“把握分寸,别玩太过。我让祥叔今晚去你那里睡,防止你明天早上睡过头。”
她话里的意有所指关硕读得懂。他和郭冰倩的接触,自然没瞒过她,不过正如他告诉郭冰倩的,因为他对和高婕结婚这件事积极配合,所以关家上上下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关硕拍拍杨帆的肩:“妈,高婕都比你信任我。”
杨帆伸手理了理他的领子:“高婕操心不到的地方,我这个当婆婆的要帮她多提点提点你。”
关硕笑:“您的提点我收到了,代高婕谢谢你。祥叔就免了。您如果坚持让他今晚过来我这里,明天早上我反而会睡过头。”
杨帆收回手:“早点休息。”
关硕也继续和她维持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您也是。”
单身派对不假,关硕离开关家径直去了“皇城”。
一群狐朋狗友不过是借着给他开单身派对的名头寻欢作乐,他喝两杯意思意思就走了,放任他们自行热闹。
回到车上,关硕才留意到自己错过了一通电话。
他快速回拨过去:“鉴定结果出来了?”
电话那头的人说:“还没。我只是记起来还没有给你确切的回复,我明天没空,不去参加你的婚礼了。”
关硕想砸手机:“你什么效率?!都一个星期了还没有结果?!”
电话那头的人慢悠悠:“你委托我的时候不是说不着急?你也没催过我。我手头的其他工作也很多,按照轻重缓急,肯定把你的报告往后排。”
“我是不着急但正常速度一个星期也差不多不是吗?!”关硕持续暴躁,“早知道你比正常速度都慢我根本不会交给你!”
电话那头的人揭穿:“你交给我难道不是因为想避开关家的眼线?”
“少自以为是!”关硕要挂电话,“没结果就别来烦我!”
电话那头的人:“行吧,实话告诉你,鉴定报告下午出来了。”
“出来了你不说?!”
“你不是没问我?”
关硕不和他多废话:“我现在过去拿!”
电话那头:“现在几点?我早下班了。报告在我的办公室,你明天再来。”
关硕哪里等着及:“我现在就要!”
“你是天王老子也只能等明天。”
关硕正要骂人,只听电话那头的人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现在口头告诉你报告的内容。”
关硕:“说!”
对方不疾不徐:“你鉴定的是两份,要先知道哪一份?a还是b。”
a对比的是邬定鸿的血液样本,关硕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没有血缘关系。”
本以为以他的尿性怎么着前面要先罗里吧嗦几句,不料他直接报,快得关硕猝不及防,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立刻长松一口气,转瞬又不放心:“你再说一次?”
“我说a报告显示,你提供的两份血液样本,依据dna的分析结果,确认无血缘关系。”
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关硕也听得清清楚楚。
对方紧接着道:“然后b报告,一份血液样本一份带毛囊的头发样本。鉴定结果是”
“等一下!”关硕打断。他平生从未如此矛盾,一边希望快点出结果,一边又惧怕面对结果。这便是他委托之后没有主动询问的原因。
他好几分钟都不说话,对方失去耐性:“你还是明天自己看报告。”
关硕终于出声:“说,b报告的内容是什么。”
睡过去时在哞哞的床边,醒来依旧在哞哞的床边,郭冰倩的手臂整个是麻的。
她下意识望向沙发。
那个保姆倒还在。
收回视线,郭冰倩低头揉捏自己的手臂,微微出神。
李阿姨老时间前来,因为今天可以出院,哞哞特别亢奋,亢奋得甚至想恢复独立,自己吃饭、自己换衣服。郭冰倩不得不一再叮嘱他还必须小心。
李阿姨按照她的嘱托带了很多份礼物过来,趁着哞哞在分配什么礼物要送给哪个护士姐姐或者医生叔叔期间,郭冰倩去办理出院手续。
怎料只这会儿功夫,便又出了变故。
关、高两家联姻,形式上再低调也因为各位宾客的身份而压不住排面。
祥叔禀告发现郭冰倩出现在会场的时候,杨帆的第一反应是问关硕人在哪儿。
确认关硕没离开过老爷子身边、一直陪着老爷子和关家的老朋友们叙旧,杨帆才问:“她怎么进来的?”
祥叔:“有请帖。”
杨帆蹙眉:“谁给的?”
祥叔就是来请示的:“要不要我去和她聊一聊?”
杨帆制止他:“老爷子肯定也已经知道了。既然老爷子没反应,我们也不必理会,否则显得我们风声鹤唳,怕了她似的。”
正如这几年,关家也没阻止她继续留在北京生活;关硕回京后,关家也未特别出手做什么。因为关家从不认为她能翻出什么浪。
“婚礼别出意外就行。”杨帆嘱咐。
“一直都盯着。”祥叔点头,稍一顿挫,他告知,“邹郭小姐的儿子似乎又被硕子带走了。应该是因为这事儿。”
杨帆清楚关硕虽然还对郭冰倩余情未了,但对郭冰倩也心存恨意。所以她同样清楚关硕最近正利用郭冰倩的儿子报复郭冰倩。
那么也就不难猜测,郭冰倩今天是被关硕以孩子的要挟特地请来的。
以哞哞为要挟,特地请她来他的婚礼现场,要她亲眼见证他和其他女人的婚礼郭冰倩以为上回请她去看他们拍婚纱照,关硕应该已经明白,她不会有反应。
难道他以为她会破坏他的婚礼?
如果他派人交给她请帖的同时明确要求她这么做,为了哞哞,她可能会遂他的愿。可事实是,除了让她来婚礼现场,他并没有其他指示。至少目前没有。
也因此,郭冰倩惴惴不安。
虽然关硕由于个人性格原因导致别人如果拐弯抹角他得反应慢几拍,做事也常常受情绪化影响胡来,但并不代表他笨。
而她从哞哞被他的保姆带走后也一直狂跳眼皮,预感不太好,总觉得
肩膀这时被人从身后拍了拍。
作者有话要说:注:出自小王子的片段
啾啾,今日份更新。那么关硕到底想怎样?我觉得你们只能猜对一半。然后大概再三章或者四章就全部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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