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思坐在一侧,看不清她的神情,却依然能感受到她身上幽幽散出的伤感。
长思神情复杂,半晌,叹道:“小时锦……”
时锦抿了口茶,反过来安慰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与小三月的缘分大抵就只有这大半年。我看得开,长思姐姐不必忧心。”
长思面露挣扎,欲言又止。
她与时锦相识甚早,对时锦的幼年过往知之甚深。
方才那句“孩子总希望能在父母身边长大”的话一出口,长思便知她是有感而发。
时锦从小就没有父母,其中心酸她深有体会。推己及人,自然不忍小三月如她一般亲缘寡薄。
长思有心安慰,偏偏时锦有意转移话题,于是只能作罢。
她敛了心绪,话音一转,招呼道:“我近来调了款香,小时锦来闻闻看?”
长思一手调香制粉的技艺名动上京,她亲手制的香,自然非同凡响。
一听有新香可闻,时锦一扫心中沉郁,忙不迭应了声“好”。
长思推着时锦到长案前停下,从锦匣中取出一个瓷瓶,拨开瓶口的塞子,以手作扇,轻轻扇动。
香气徐徐散开。
时锦微阖上眼,细细品味。
香气闻着有些冷冽,像是菊花的淡香,气味幽幽,多一分显得腻味,少一分又觉寡淡,如今这个味道,不多不少,正好沁人心脾。
时锦从这香的余味悠长中回过神来,赞不绝口:“好香,长思姐姐的手艺果然出众!”
长思大大方方地笑了下。
时锦满含期待地问:“长思姐姐打算何时将这款香推出来?”
长思调的香素来都是要放到市面上去卖的,时锦有此一问也不稀奇。
可这一回,长思却摇了摇头:“这香不卖。”
“不卖?”时锦不解地望着她。
长思无奈地点了下她的鼻尖,道:“这香是我采晚秋的菊花,取未染尘埃的雪水调制而成,一小瓶香,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制起来麻烦得紧,自然要好好藏着。”
时锦原本跃跃欲试地准备当第一批顾客,闻言只得失望地“啊”了声。
长思颇觉好笑,塞好瓶口,弯身又取出一个瓷瓶递过去,笑道:“正好两瓶,见者有份。”
时锦眼睛一亮,想要接过,又知这香贵重,当即有些迟疑。
长思直接将瓷瓶放到她手中,莞尔道:“原本就给你准备了一份,且拿着罢。”
时锦这才放心,笑眯眯地收了下来。
长思不愧为调香大家。
这香初一闻,只觉得味冽好闻,可沉淀之后,另有一番妙味。
时锦原本就极喜欢这款香,如今更是爱不释手。
上京的冬天很是难捱。
时锦出了这一趟门,就愈发的足不出户。
临近年关,上京城到处都是洋溢着过年的喜悦。
朝廷一年的政事都要在腊月二十六封御笔前做最后的处理,顾云深忙得不可开交。
先前顾云深尚未当上丞相时,在这个关头也闲不下来,其他朝臣自然不外如是。
以至于时锦又一次见到太子游手好闲地上门时,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疑惑。
太子轻车熟路地寻了把圈椅坐下,端着茶碗慢条斯理地撇着水面上的浮沫,看上去很是悠闲。
时锦困惑地问:“不是说临近年关时政务都很繁重?”
太子悠悠颔首:“是很繁重。”
时锦目露不解:“那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喝茶?”
太子抿了口茶水润喉,顿了片刻,才翘着腿道:“父皇将我赶了出来,不让我插手。”
时锦:“……?”
太子从小就跟着皇帝学习处理政事,十六岁起便开始独当一面,还能有皇帝不让他插手政事的时候?
时锦难以置信:“是什么事不让你插手?”
太子轻描淡写道:“近来父皇得了不少武安侯勾结外敌、卖官鬻爵的证据,正琢磨着处置武安侯。”
这么一说,时锦便有些明白了。
虽说太子不是皇后亲子,可因着皇后多年膝下无子,武安侯若为往后荣华,自然要从太子小时候就百般示好拉拢。这些年来,在太子身上着实倾注了不少心力。
外人不知内情,只知太子蒙武安侯一家照料扶持多年。此时若他插手处置武安侯之事,难免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加以利用,抨击他没有仁心。
皇帝不想让太子染上这样的名声,才会不让他插手此事。
思及此,时锦感叹道:“他为了你,着实用心良苦。”
太子觑她一眼,道:“父皇就只有你我两个孩子,自然要用心些。”
时锦笑了笑,没有搭腔。
用过午膳后,时锦照常要练习走路。
外头凉,便将练习的地点挪到了正厅。
太子上一次来府时,她尚且只能站立,如今已经能慢慢走一段了,进展飞速。
太子很是高兴,左右无事,便陪着时锦一起练。
歇息时,太子给她递杯水。
时锦伸手接过。
太子随口道:“你今日用的这香倒是好闻。”
难得从他口中听到一声夸赞,时锦当即弯起眼睛,笑吟吟道:“那当然。”
她刚想说“这可是长思姐姐特意给我配的”。
就听太子道:“你和父皇的喜好倒是相近。”
时锦想说的话登时滞在喉间,她下意识握紧杯盏,状似不经意地问:“……你是说,父皇也用了这款香?”
时锦掩饰得好,太子没有发觉不妥,点点头道:“是啊。”
时锦调侃道:“你素来不用这些东西,确定没闻错?”
“确定。”太子不假思索道,“难得不见他用龙涎香,我还特意多闻了会儿,怎么可能会错。”
说着,他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道,“天色不早,我该回了。走路不急于一时,你慢慢来,别累着了。”
时锦从善如流地应了声“好”。
等太子走远,时锦脸上的笑才渐渐消失。
太子不会骗他。
这香气味虽淡,可留香持久。
皇帝身上若有这香的味道,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他也得了这香。可这香分明是长思姐姐亲自调的,只有两瓶,她当时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一瓶在她这里,一瓶在长思姐姐那里。
另一种可能,便是皇帝和身上用了这香的人有过接触。
这段时间以来,她没见过皇帝,他身上的香自然不可能是从她这儿染上的。
长思姐姐在调香一道天赋卓绝,调香的用料全都在她心里记着,绝不会落在纸上,所以更不会存在方子泄露的问题。
皇帝继没有见过她,那便只能是见了长思姐姐。
她摸不准皇帝的心思,可却对长思的性情再清楚不过。
若长思姐姐和她的父亲有关系,绝不会在她面前泰然自若。
可若是……
长思姐姐不知道那人是她的父亲呢?
时锦脑海中闪过诸多猜测,最终还是闭了下眼,决定去找长思问个明白。
此时快要入夜,红袖招已经隐隐有了热闹的氛围。
时锦走后门,熟门熟路地近了长思的房间。
长思正在帮一个姑娘上妆,时锦便也没打扰,安静得在一旁等着。
等到姑娘聘婷离去,长思按了按有些僵硬的肩膀,才看到时锦等在一旁。
她当即一喜,高兴问:“小时锦?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吱一声。”
“见姐姐在忙,便没打扰。”时锦笑了下,又道,“这会儿来见长思姐姐,是有件事想问问姐姐。”
长思推着时锦到桌边停下,将桌上的小食推到她面前,随口问:“什么事?”
时锦给知蕊递了个眼色。
后者意会,带着长思的侍女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这架势看着有些严肃。
长思动作一顿,也生出些迟疑。
时锦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了当道:“前些时日长思姐姐送我的香,可转送了别人?”
“自然没有。”长思不假思索地回,见时锦神情严肃,犹豫着问,“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时锦直直望着她,道:“我兄长说,他在我父亲的身上闻到了同样的香。”
长思一怔,似乎意识到什么,神情忽然间变得慌乱,下意识想要解释:“小时锦……”
这个反应足以证明,长思知道那个人是皇帝。m.xqikuaiwx.cOm
时锦深吸一口气,不由抬高了声音:“他既与你……作何不给你一个名分?”
见她一副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气愤模样,长思反而一笑。
时锦不满道:“长思姐姐!”
长思哭笑不得:“小时锦,你误会了。陛下和我不想你想的那种关系。”
时锦怀疑地打量着她。
长思竖起手指保证:“不骗你。”
时锦:“那他身上的香……”
长思道:“陛下昨日来得突然,我调香的东西都摆在桌上。收拾时不小心打碎了瓶子,想来是那时沾上了,没料想一时疏忽,就被你给发现了。”
时锦抿了下唇,犹有不信:“那他和你……”
若是不说清楚,定然打消不了她心中的疑虑。
长思犹豫了下,选了个委婉的说法:“若是你在陛下膝下长大,那我原该唤你一声\'殿下\'。”
她望着时锦,诚恳道,“旁的我便不能再多透露。你若是还有疑惑,可以去问问陛下。他会为你解惑的。”
时锦心思电转。长思这话虽然隐晦,却不难理解。
红袖招鱼龙混杂,是个探听消息的绝佳之地。长思又是早有声名的人,更不会有人对她设防太过。
想明白这里,时锦心中曾不解的疑惑似乎也有了答案。她望着长思问:“所以当时我想赎姐姐离开红袖招,你才不肯?”
“是。”长思颔首,见时锦想明白,顿时松了口气。
时锦原是想替长思讨个公道,没想到闹了这么个笑话,当即有些羞赧地致歉:“今日冒昧,唐突了姐姐,还望姐姐原谅。”
“无妨。”长思不计前嫌地笑了下,“你直接问我,总比自己胡思乱想误会了好。”
闻言,时锦更加不好意思。
大约是今日太过冲动,时锦着实有些难以面对长思,枯坐了会儿,着实觉得如坐针毡。
长思大约能看出她的不自在,也就没多留。借着还要帮人上妆的理由,善解人意地放了时锦。
时锦求之不得,忙不迭告辞离开。
临出门前,长思叫住时锦,语焉不详道:“小时锦,陛下一直都很挂念你。”
这句话原不该是她说的,可她和时锦相交多年,深知时锦对于亲情有多看重,对于被父亲抛弃的事又有多耿耿于怀。
她曾经想提醒,可自己是个暗探,听命于陛下,自然不敢做越俎代庖的事情。
今日身份既然被看透,哪怕是出于这么多年来的情谊,也不想时锦一直念着这桩事,久久不能释然。
时锦知道长思好意,神情如常,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姐姐提醒。”
知蕊不知道他们二人聊了些什么。
出了红袖招,边扶着时锦登上马车,边问:“姑娘是打算回府,还是顺道在街市上逛逛?”
时锦撩起撤帘,朝着皇宫的方向遥遥望去。
半晌,轻声道:“……回府吧。”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嫁权臣更新,第 67 章 【67】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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