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吴王渡控制不住的想起那个叫他叔的年轻人来。
说来可笑,那时候还是因为张方才认识,也正是因为那个年轻人才让吴王渡逐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和以前想过的混吃等死的日子越来越远了,而且权力这种东西真的是让人欲罢不能。
怀里还有一张用木头刻的饼子,吴王渡本是用来激励自己,可如今上边多了一道剑痕。
也正是这道剑痕才让吴王渡没有和张三甲一般血肉翻卷,一场大战下来只是臂膀上中了两箭,可箭矢射开锁子甲后已经没什么力道,只留下两道浅浅的伤口。
这也就是中州的箭矢了,关山的可是四分箭簇,扎上去就是一个难以愈合的锥形孔洞,放在这个年代,普通军士没有救活的可能。
平南城寂静如常,百姓昨天一天基本都撤出来了,但没有吴王渡的命令,唐淮源也不敢直接攻城。
围城的也只剩下唐淮源带的五个卫所了,外加张大的漠南骑兵在一旁机动,其他人一大早都去搬尸体了。
关山加上苗兵昨天战死两万两千人,受伤的也有人陆续死去。禁军战死三万,剩下四万人都在城外跪着一个接一个被斩首。
最重要的还有七万个百姓,往往都是一户一户的死,连收尸的亲人都没有。杨光也被特意‘请’来看这幅人间惨祸。
城头的空间有限,挂不下那么多禁军的尸体,再说吴王渡也怕这种陋习招致瘟疫,只把海龄一家人挂在了城头上。
效果很好,一场本来会死伤无数百姓的攻城战,却让白氏收拢了全城的人心,白氏也只是把府库里海龄搜刮的钱财发了出去而已,全靠同行衬托。m.xqikuaiwx.cOm
从昨日夜里就开始掩埋尸体,收治伤患,可一直又到日落都没能收拢完,城外的树林又少了一大片来做棺木和禁军火葬的木材。
“大人,您站在城头看了一天了。别看了吧,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如今还能站在吴王渡身后说话的只有锦衣卫新进的指挥同知吕钒睿,其他人要么重伤要么忙着埋尸体。
“不,其实我不难过,我只是在可惜。如果是在他们中州的地界打这一仗多好,虽然他们的百姓也是百姓,可我总是不用顾忌这么多。”
“那个,驴啊,我让你找的人你找到了吗?”
吕钒睿一脸黑线,好在早就习惯,自己名字难写到自己都不会写,以前的同袍也都这么叫他。
“大人,您让我找的那个人,您就说了一句曾经和张方大人一起去见过,是在码头上做苦工的年轻人。”
“符合这条件的太多了,再说您当时还化了妆。”
如果是别的事,吕钒睿一定会倾尽全力,毕竟自己刚被面前的人提拔。
可这种大海捞针的事谈何容易,其实如果去问张方,也许一问便知,可这位大人明摆着和那个张方不对付。
听说下一步就要把张方给处斩,锦衣卫的人除了满心疑惑倒也没人想兵变之类。
锦衣卫效忠的是国主,而不是任何一个人,如果谁想把锦衣卫抓在自己手里,那可太天真了。
一个小旗官跑上了城头,在吕钒睿耳边耳语了一阵。顿时,吕钒睿就觉得自己有被恶心到。
“驴啊,怎么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吕钒睿脸上和便秘了一般。
“大人,那个张方在狱中托人带话,他说咱们要找的人就在唐淮源的部下做事,白帝城时候活了下来,现在已经是位千户了,很好认。”
“这个小旗官就是当初为你化妆的那个。”
吴王渡气的不住的点头。
“他的意思是他哪怕在狱中一切都尽在他掌握吗?好,好得很。”
“大人,容末将说句您可能不高兴的话。张方此人的能力就是放在整个关山都是数一数二的,经营北苗多年,在这方面,也许全北苗也没人能替代他。”
“虽然有时候做事确实太过歹毒,甚至有时候会抛下自己的同袍,做出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可我们锦衣卫本来就是这样的,如果大人您是因为私情。”
吕钒睿没有继续说下去,按照以往的习惯,新上位的总要说些前任的坏话,可张方的能力确实有目共睹。
“你说的我也知道,所以我一直没有动他。可你不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他先是挑拨我与白国主的关系,后又指使人在帝都暗杀我。”
“帝都那次你们只知道什么我带着人从帝都杀出,其实一半的时候我就昏迷了,那些跟着我的人包括刀疤的飞龙骑,只剩下不到十个人逃回关山。”
“而他做这一切的理由竟然只是为了让我记恨北苗,从而好好为关山效力,驴啊,你说可笑不可笑。”
吕钒睿吃了一惊,这种内幕,他确实没想到。
“那大人你打算拿他怎么办?杀了他?”
吕钒睿再抬起头发现吴王渡已经在整理身后的战袍了。
“驴啊,你说我去见那个年轻人是还化妆成那个老农,还是以总兵的身份去见呢?”
吕钒睿一时没从这么大的落差中反应过来。
“额,大人,您这也算是衣锦还乡吧。不如就穿将军甲吧。”
吕钒睿觉得这个总兵毕竟是年轻人,总是有些爱慕虚荣的,这种人前显圣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可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吴王渡虽然嘴上问着他,可根本没打算听他的意见,还剩下的两个护卫已经上来为吴王渡着甲了。
小旗官带头领着一群身着将军甲的来到了唐淮源的军营,果然好认的很,因为千户以上的此时都在军营里听着唐淮源训话。
人群中那个依旧显得干瘦,且颧骨突出的就是当初那个年轻人。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没太大的改变。
“吴总兵到!”
唐淮源离开了沙盘,带着将军们迎接,面色恭敬且带着几分狂热,就是这位年轻人数次救北苗于水火,昨日又不惜伤亡攻下了安南城。
这种氛围让吴王渡很是享受,可却依旧不太喜欢多与人说话。
当即用手指了指那个千户就快步走出了大帐。
吴王渡刚踏出大帐,同僚们就朝着那位千户拱手道贺,谁都知道这人马上就要升官了。
吴王渡一直走到军营边上才停下,唐淮源的亲兵一路跟着帮吴王渡搬开鹿角,又搬来了一套桌椅和香引子。
也就是这个时代的奶茶、饮料之类,毕竟军中不能饮酒。
正前方不到一里,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就是还没攻下的平南城。
也许应该叫天府城更好。白氏白日里已经听了吴王渡的意见,靠西边的安南城叫锦官城,靠东边的平南城叫天府城。划分的行省也叫这个名字。
再加上白帝城,就算以后吴王渡不得志,也能来这里,白氏总会给自己留下一席之地。
“大人,您找我?”
“嗯,你坐。”
吴王渡挥了挥手,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面前劈啪作响的火盆和这一套突兀的桌椅。
吴王渡从怀里掏出了那一块木头饼子。
“年前的时候,我和张方伪装成两个老农给你和另外一个年轻人送饭你还记得吗?就在白帝城北边的码头。”
“前任镇南将军也在那殒命,那时候你叫我叔。”
千户的手指向吴王渡,不住的颤抖,又觉得失礼,只剩下一个虚握的手朝着吴王渡颤抖不已,眼泪毫无征兆的就掉了下来,抹了把眼泪,立马跪在了地上。
“起来,起来,你看你我明明差不多大,跪什么?”
可千户却倔强的不肯起来,一直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跪不是属下跪上司,而是子侄跪叔父。”
吴王渡有些不好意思。
“我又不是你真的叔父,只是那时候为了探查敌情,才出此下策。”
“末将晓得,末将那时候就晓得。末将的叔父在末将临走前就没几天好活了,又怎么会那么精神的来给末将送饭。”
“可那时候末将都快要饿死了,没管那么多。如果不是大人,末将就没有今日。”
“好了好了,我今天不想听这些。”
吴王渡扶起了千户。
“其实我也不知道今天找你来干嘛,不瞒你说,在你之前我只想混吃等死,可遇到你之后啊。”
“我又多了个梦想,那就是能让北苗的百姓都能吃饱、穿衣、娶老婆。你觉得现在的北苗怎么样?”
吴王渡的内心有些忐忑,毕竟北苗只过去了才半年,而且这半年一直在打仗,中间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月暂时的安静。
私下里的哨探也不知道有多少死在了无人问津的地方。
“末将过得可好了,现在能吃饱,还有这么漂亮的战甲,隔三差五还能吃上肉。”
“我问的是北苗的百姓。”
“百姓啊,现在最少活着有希望了吧。我家里也重新分了田,没人来收租,稻子熟了交两成就行了。官府要是征发壮丁也会付钱。”
其实这些答案吴王渡也都知道,毕竟这一段闲着没事,总是去微服私访,可有些事总要听人嘴里说出来才放心。
开国之初总是这么吏治清明,只希望不要迅速腐化。
相顾无言,这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于是就沉默的喝着碗中的香引子。
“明日,锦官城的尸体多半就能收拢完了,到时候这里就要攻城了,怕吗?”
“末将不怕,末将早就该死了,却一路活了下来,倒是和末将一起的,如今没几个了。白帝城那次末将也差点死。”
“末将没念过书,倒是唐淮源将军说过。他说,我们从阎王手中挣扎过来,就是想为了北苗再死一次。”
“只是。唐将军说要用火铳堵住城门,再用神火飞鸦把城内变成一片火海,百姓虽然都撤出来了,那百姓的家不就要被烧没了。”
千户朝吴王渡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这话我没跟别人说过,我也觉得自己有些妇人之仁了。”
吴王渡猛地惊醒,城中再少也得有二十万百姓吧,这一把火下去。
投鼠忌器四个字再次出现在吴王渡的心间。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月夜龙骑漫关山更新,第65章 投鼠忌器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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