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何永廉迟疑了,“大人觉得我该怎么办?”
“你难道不明白?”李饮冰反问道,“我看你就放弃那个鲁一良吧,让他把你的罪名给担了。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河道衙门一定要出血,工部也要出血,连一个袁凯也糊弄不过去,你们还想糊弄皇上吗。大明可是刚刚建国,圣上是自己打的天下,他手里的刀利着呢。”
何永廉还是一副犹疑的样子。
李饮冰分不清他是演给自己看,还是真的举棋不定,于是接着摊开了来说:“工部是勋贵的人在管,这次出的事就是他们闹出来的,我不管你在里面掺合了什么,说到底鲁一良就是淮西的人,你大可让他们去发愁,把自己给摘干净了,也不枉杨大人派我来一趟。”
“鲁一良和我干了这么多年,很多事他都知道,我不能把他交出去。”
“他手上有你的把柄?”李饮冰皱眉道。
“那倒没有,只是一些口头佐证,费些功夫足以抹掉。”何永廉道,“我担心的是我们在漕运上的生意。淮西的人是最早跟着圣上打天下的,如今的功劳也最多,早占了大头的油水,他们在漕运上倒了还有后路,万一把我们的人给拉下去,牵连不小哇。”
李饮冰不以为然:“有杨大人在上面运作,我们是吃不了亏的。你仔细想一想,真要有了牵连,是牵连他们的人多,还是我们的人多?他们的位置空了,我们正好可以补上去嘛。”
这番话有理有据,但何永廉显然并未被说动,只胡乱点了点头。
李饮冰当然看出来他没往心里去,有些生气了,在他看来自己已是仁至义尽,何永廉还这样不识抬举,未免太不将人放在眼里,沉声道:“你和鲁一良要么死一个,要么死两个,你挑吧!”
何永廉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态度有些不对,忙赔笑道:“大人说的话很在理,我刚才一时没回过神来,倒让大人给误会了,真是失礼。这样,大人先回去休息休息,我再好好考虑,明天不管怎么样,一定给您答复。”
说着,他从果盘上抓了一个橘子递给李饮冰。
这回的橘子是正经水果,没有贿赂的意思,但一下让李饮冰想起自己的金子来,俗话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他不好再说什么了,起身一拍屁股走人。
过了有好一会儿,何永廉悄悄跑到大堂门外,亲自观察了一番后,揪住路过的书办,急道:“你去把鲁大人找来,告诉他,要走后门!”
特殊时候,鲁一良明白何永廉的意思,马不停蹄地赶来,一进门就被他拽到了后院里,两人秘密的像是在商量挖谁的坟,嘀嘀咕咕,拉拉扯扯,坐到了一张桌子前头。奇快妏敩
鲁一良不知道去了哪里,此时正穿件不起眼的便服,拼命拿袖子擦汗:“有什么事,我正看着那几艘船呢,你叫我干嘛?”
何永廉凝视着鲁一良,好像第一次见到他似的:“第一,方克勤翻供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鲁一良满不在乎,坦然的样子就好像方克勤的证词根本是白纸一张,“我一直没和你说,我早觉得拿他顶罪不靠谱。”
何永廉叹了口气:“那也是没办法了才这样干。再说,他提的要求不是正和我们心意吗。我先说第一点吧,李饮冰刚刚来找我了,袁凯那边似乎催的非常紧,尽头也很足,他叫我把你给推出去顶罪。”
鲁一良闻言大怒:“什么?他奶奶的,我给的金子都喂了猪了。这是个什么狗屁玩意儿,还他妈的来劝你,劝他个头,不过走了狗屎运而已,我看等到圣上收拾他的时候,太子拦不拦得住。”
随后他仔细一琢磨何永廉的话,就感动起来,说道:“老何,咱们俩的关系真不是假的,你能这样替我考虑,什么都不说了,亲兄弟也没有这样亲。”
何永廉起来一身鸡皮疙瘩,摆手道:“不用这样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要是没有考量,不会轻易得罪李饮冰的。”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鲁一良疑惑道,“你找我来,是想说什么?”
何永廉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鲁一良沉思着,“老实说,现在的情况我早已经看不懂了。”
何永廉道:“哪里不懂?说来听听,我给你解释,解释通了,总好过我一个人发愁。”
“军需是上面叫咱们贪的。”鲁一良道,“怎么到了现在,他们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就任由这个袁凯和咱们斗?斗也就算了,可眼看着咱们的主意没有用,粮草也借方克勤之手还给了朝廷,他们就不着急?”
“这还不好说吗。”何永廉平静道,“工部背后是李善长,李善长背后是淮西,淮西背后是正在征川的十几万大军。查出了咱们,他们也不怕,总不能让那些将军在战场上自尽。真到了宫里怒不可遏的时候,他们把我们推出去,自己依旧坐得安稳。”
不得不说何永廉看得清楚。只从李饮冰身上,他就瞧出了杨宪的态度,为了博得朱元璋的喜欢,他不介意牺牲几个倒霉蛋。
鲁一良沉默了。
何永廉道:“现在就是在猫抓老鼠,咱们在洞里可以躲一千次,一万次,但只要失手一次,就死无葬身之地。”
“那怎么办?”鲁一良道,“咱们逃吧,带上金银细软,逃到海上去。”
“你昏了头了。”何永廉诧异地看他一眼,“家门口就有锦衣卫,你能逃出十里地去,我喊你一声大哥。”
鲁一良口不择言后才反应过来,懊恼道:“你当我什么也没说。”
他又道:“难道我们只能等死?我可还没活够。何大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信你,你想让我干什么?”
“事到如今,我们只能逼上面表态。”何永廉道,“把事情讲出来,告诉他们,再不亲自下场,咱们便不顾情面,将事情都供出来,不只是粮船的,还有别的龌龊事,通通告诉那些锦衣卫,反咬一口谁也别想好过,动不了那些将军,动几个封疆大吏,还是可以的。”
鲁一良没想到何永廉是存着这种鱼死网破的心思。他看他如此平静,还以为是他胸中有不得了的好办法,可以起死回生,结果竟是要和座主们去闹。
刚才还满口答应的鲁一良变得犹豫了,听了何永廉的话,那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何永廉对他知根知底,一眼就看出鲁一良在想什么,苦口婆心道:“老鲁啊,你知道李饮冰和我说什么吗,他说不把你推出去,不是死一个,就是死两个,命都没了,你还怕得罪人吗。”
“……好吧。”鲁一良答应了。
军需大案,本就不容易调查。
短短几天,两边势力交手了整整七八次,早都是疲惫不堪,短暂的停手,既是大家的共识意愿,也是一种潜在的规律。
他们在杭州斗,本来就是上面的意思。那么斗的结果如何,最终也回归到京城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宫里和府里都收到了杭州的消息。
锦衣卫的快报通过驿站八百里加急,敲开了紫禁城的大门。
鲁一良的信也抵达了胡惟庸的宅院。
宫里的反应暂且按下不表,先来看看胡惟庸这边。
———
胡惟庸有李善长的培养,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领头人,如今因淮西的雄厚资本,暂时和风头正盛的杨宪齐头并进,他一直怀有远大的抱负和野心,收到这样的消息,看到里面明是恭敬,暗是威逼的语句,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肺都要气炸了,没有忍多久就找到工部里去。
说来很好笑,在工部主事的并不是工部尚书,而是一个叫韩铎的侍郎。
原因没有别的,这个人胆子很大,关系很广,靠山很硬,见了路边的狗要踹一脚,见了窝里的鸡蛋要摇一摇,见了土中蚯蚓要竖切两段,没有不敢做的事,没有不敢拿捏的人,故而连尚书也治不住他。
曾经被朱元璋找到把柄,后又因为缺人用而免罪的经历,更是让其目无王法。
胡惟庸对此人有些了解,去了户部后,谁也没有找,直接找他。这么大的军需贪污案,若是说韩铎没有参与,还不如说母猪会上树。
十成里有九成的可能,此事压根就是他干出来的。
“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韩铎是一个俊朗的年轻人,说话的声音有力,行走起来很矫健,看着就叫人喜欢——只要你不去看他的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韩铎的眼睛总是饱含着煞气,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即使他什么都没做,也仍然像是在针对着谁。
韩铎本来坐在椅子上,见到是胡惟庸来了,站起来迎接,脸上堆好了笑,谁知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当下忍着不满道:“胡大人这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怎么想的,您得把话说清楚啊。”
胡惟庸关上门,背手走到韩铎的桌前,皱着眉打量他的笑脸,嘴角抽动着,似乎有满腔的怒气要喷薄而出,可大家都是做官的,基本的体面得留下,他深吸了几口气。
“杭州的事,军需的事,勋贵的事!你有没有掺进去?现在事情闹大了,你一五一十说清楚,我还能救救你!”
“原来是说粮船。”韩铎捧来一壶茶放下,给胡惟庸斟了一杯,试着平息他的情绪,“派去的那两个御史有结果了吗。”
“你还想等到什么结果。”胡惟庸一字字道,“总共就派去两个人,一个是杨宪的人,一个是圣上的人,都拼着一股劲儿要查出东西来,真有了结果,你还能安稳坐在这儿?”
韩铎道:“既然没有结果。胡大人说要救我,我不明白。”
胡惟庸气不打一处来:“现在的局势你难道看不清楚?杨宪已经乘风而起了,圣上也有意打压淮西,我在前面费力撑着,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图大家能安稳渡过这个坎,现在好了,你们在后面死命地拖我的后腿,我就是有神仙的办法,也回不了天。”
“话不是这么说的,胡大人。”韩铎淡然道,“我赚的钱不只是我的,还要分出去。京里的百官要分钱,不少银子,怎么在这时候偏说是我拖了后腿。”
胡惟庸顿住了:“我的家里你也送了?”
韩铎道:“当然,我怎么会漏了您的份。都送您的老家去了。”
胡惟庸这回是真有点傻眼了。他最近忙得很,忙着交接李善长让渡给他的人脉和权力,哪有空去管老家的那些亲戚。说实在的,那简直是一群吸血的蚂蝗,干出什么来也不奇怪。
“等等,所以你给所有人都分了钱?”
“不错。”
胡惟庸的怒火被平息了,他坐下去,坐下后又靠在椅上,心里不知是什么情感在翻腾。
也许人在气到极致后,反而会没有感觉。
韩铎竟然偷偷给他的老家送钱,这已经超过了拖后腿的那条线,是把自己用铁链坠在胡惟庸的脖子上!
往好处说,他这一手捆绑了半个朝廷的人,愿意把这么一大笔钱分出去,魄力可想而知,事情败露以后追查起来,有太多人愿意为他开脱,但是往坏处说,拔起萝卜带起泥,圣上铁了心使劲一拔,淮西非死即残。
韩铎不知道胡惟庸的担心,继续道:“不说军需的事,胡大人,我在工部做事不是一天两天了,您现在来管,是不是有些迟了?”
胡惟庸心里好乱,即使韩铎的话中带着一股朝他而来的挑衅,他也没空计较了,嘴里发出艰涩的声音:“我是知道,可我没想到你会做种胆大包天的事。”
“此事是大胆了一些。”韩铎道,“但不是我一个人能做成的,接粮船的那些将军们,有一个算一个,全在贪,凭着他们正在征川,宫里不会计较的。”
“听你的意思,你们不要我擦屁股?”胡惟庸扶着额头问,他头疼欲裂,视线都模糊了,听到韩铎的声音,十分想吐。
韩铎只觉得胡惟庸这副样子是装出来的,为的是要他服软,使他欠下一个人情:“自然不要胡大人做什么,粮船的事非常隐秘,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就是铁证,胡大人放宽心吧。”
胡惟庸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什么也不想说了,不顾韩铎的面子,直接起身离开。
铁证,铁证就是要杭州都来信威胁自己?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胡惟庸坐在轿上,手脚冰凉,面色铁青,满脑子都是韩铎的那几句话在回荡。
都送您的老家去了……有一个算一个,全在贪……全在贪……
他狠狠地砸在了轿壁上,手飞快红肿起来。
轿夫在外面听到了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停下。随行的小厮赶到轿边,低声询问胡惟庸的情况。
“接着走。”
小厮被胡惟庸嘶哑的声音吓得险些跪下,连声应下,不一会儿,轿子继续动起来。
胡惟庸敲了那么一下后,手便比头更疼了,这让他反而逐渐想清楚了心事,为了获得淮西的认可,他太着急了,他上着赶着当别人的狗。
反观窝在府中的李善长,人家才是真的有大智慧。只有尾大不掉的淮西遭了难,他们的存在才有意义,他们才能适时插手掌控时局。
那些武夫懂什么?一旦富贵了,就不知该怎么经营,怎么自律,让他们狠狠跌一个跟头,认清自己罢。
这样想着,胡惟庸回到家中,把鲁一良的信给烧了,吩咐管家,记住从没有人递过来这样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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