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做幽阳教主的时候都不知道洛阳堂主长啥样,如今却托楼春山的福见到了,心情十分复杂。他客气地招待对方,结果对方对他愈发毕恭毕敬,肉眼可见地被交代过。
撇去衣物、面具和白肩雕不说,楼春山当这个教主真是够够的,绝不会像他之前一样光顾着练武、只当自己是撒手掌柜。他养病三月、堪堪能够坐起身,游戏里也不过半年功夫,幽阳教眼见着坐大,江湖中敢称呼魔教的人都少了。
若不是现在的楼春山看起来活脱脱一个操无天第二,孟津怀疑,正道武林泰山北斗的位置要不了多久都得换成幽阳教。
至于便宜徒弟为什么主动放弃他一贯的白衣嘛……
莫非是因为他不相信操无天已经死了,所以要用这种方式让所有人跟他一起记住?
孟津简直有点牙疼,深刻理解了什么叫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再想到操无天的尸首目前还在教主的练功铜室里、楼春山每天定时探视,他的脑袋也跟着疼了。任谁来看都不会觉得这是正常的师徒情深,难怪各种重口味流言满天飞呢……
因为已经足够麻烦,孟津满心以为,这就是全部了。可过了一日,代无穷登门拜访,给他带来了一个更劲爆的消息——
“……楼教主竟然觉得我是师父的徒弟,也就必然继承了师父的医术!”虽然贵为微月门门主,但代无穷一进门就拉着孟津的手狂倒苦水,“我倒是想有他说的那种起死回生的本事,可是我没有啊!但他根本不信,隔三差五就要借着切磋的名义找我,明晃晃地欺负人!”
孟津顿时懵了。风微生确实是当世神医,然而,找上大半时间都得打理门内事务的代无穷,这就纯属病急乱投医了吧?
“师父留下的医书倒是有几本,我已经找门内弟子看过了,”代无穷继续诉苦,“每个字都认识、可连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啊!”
“……这确实不是你的错。”孟津只能这么勉强安慰。
但他没料到,代无穷又抱怨了几句后,接着旧事重提,希望他回微月去。
虽说风微生已经死了,早前孟津顾虑的部分已经消失,但他现在有了新的顾虑——暂且不提他就是操无天,他再投去微月做什么?嫌眼下状况还不够复杂,再和便宜徒弟搞相爱相杀吗?
这么想想,孟津自然严词拒绝。而后,从代无穷不死心的追问中,他彻底明白了对方今日的来意——楼春山的诸多悬赏闹得满城风雨,代无穷怀疑他可能转投幽阳。
虽说孟津现下确实没这个打算,但在这个问题出口的时候,两人之间原本还算和谐的气氛就急转直下。在他否认过后,代无穷红着脸提出了告辞。
孟津能感到空气里的尴尬,不过他没把这事放心上。以前他和代无穷做师兄弟的时候,关系大概很好;但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话不投机也是正常。他让人将代无穷送出门,自己歪在榻上思考了一阵子。
代无穷应该再也不会找他了,搞定;那么,乐太平打算什么时候请他吃饭?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楼春山约好吃饭的日子。孟津从幽阳教派来接他的马车里下来的时候,抬眼就见得一座占地极广、宛如宫殿般金碧辉煌的屋宇。
……这也是幽阳教的财产不成?他怎么都没注意过?
就在孟津怀疑自己教主做得有多失败的当口,马蹄声得得而来,又一辆车驾停下了。他回身去看,正好瞥见乐太平轻巧地跳下车,完全无视边上已经准备好的仆从和下车石。“好久不见,孟兄!”
“确实好久不见,乐兄。”孟津同他寒暄,心里缓缓升起个问号:同时请他和乐太平?楼春山在打什么主意?
乐太平像是读出了孟津的疑惑。“楼教主这人既礼貌又道义,实在值得结交。我还担心你不来呢……”他哈哈一笑,“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听起来俩人似乎已经很熟了啊……孟津心想。乐太平性格外向,又常年盘桓在洛阳,只要楼春山有心认识,这种情况必然发生。那也就是说,乐太平必定已经毫无保留地将风微生找他的事情告知了楼春山。
“这就是我的不是了,”他一边思考,一边扬起个笑容,“光顾着游山玩水,乐不思蜀,倒是叫楼教主破费不少。”
“我猜楼教主也不介意。”乐太平笑眯眯地指了一指两人面前的大门,“幽阳教向来财大气粗,这不,金谷园刚刚修葺过。”他又转向孟津,挤了挤眼,“新修的园子加上只闻其名不知其味的全梅宴,如此大阵仗,我可是沾你的光才碰上了这种好运气!”
孟津对此的第一反应是徒弟个败家子,第二反应是幽阳教已经不算他的个人财产了,最后才想到楼春山本身就有钱、花出去的钱大概率能赚更多回来。“你的意思莫非是,今日只有你我两个客人?”
“那是自然!”乐太平显然很高兴,“不如咱们边走边说,别叫人久等。”
有仆从在前头领路,两人沿着近路穿过园子,先看了些景色。清溪萦绕回转,冬季水面上结了冰,但仍能看到底下流水潺潺。楼榭亭阁高低错落,檐下点缀玛瑙琥珀,对出去一片残荷稀疏、红梅数点。
“咱们来的时间不对。”乐太平见孟津四处打量,便主动开口解释,“金谷园向来以春晴之景名动神都。趁着冬日栽下老桃树,待到来年开春,必然愈发烂漫。”
孟津听了,只是潦草地点了点头。因为他这会儿关心的是,排场这么大,楼春山必定有什么计划在等着他,可他还什么都猜不出来。“你刚才说全梅宴,又是什么?”
一讲到风花雪月的事,乐太平立即来了精神,开始逐一解说神都城中新近流行的风味菜色。春天是兰,夏天是荷,秋天是菊,冬天是梅;还要根据时令、节气以及当季出产的果蔬进行搭配,烹调手法也经过反复实验,最终才集合成一份文艺雅致、不落窠臼的菜单。
“……总而言之,想要凑齐这么一桌子菜可不容易,想要做得好久更不容易了。”乐太平如此做出结论,湖边暖阁也已经近在咫尺,“据说楼教主的私房厨子堪比御厨,今日的机会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御厨级别的私房厨子?说的确定不是楼春山自己?
就在孟津暗自嘀咕的时候,已经等在朝南暖阁里的楼春山遥遥起身。他仍旧一身红衣,在灰蒙蒙的冬日里分外显眼。“两位先生竟一齐到了,是楼某有失远迎。”
乐太平忙说没关系,两人互相客套了几句。因为天气寒冷,楼春山立即吩咐下人开始温酒上菜。
前菜是冷盘赏梅八味碟,包括薄如蝉翼的羊糕、酸甜适口的梅干、清脆鲜爽的虾仁等等;热菜三白映梅,太湖三白剁成泥摆在香菇上蒸好浇亮汁,摆盘错落有致;接着是梅子焖肉,樱桃肉用梅干加调料腌制,再和青梅一起小火炖上三个时辰,肥而不腻、又软烂开胃;梅树菜心,在梅树底下生长的青菜自带浅淡梅香,白灼最佳,配上新鲜梅花进肚,更添馥郁口感……
菜色确实匠心独具,色香味俱全,一般人见不到更吃不着,也确实出自御厨级别的厨子。乐太平非常满意,连声夸奖,手中梅酒和筷子一样没停过。孟津也觉得味道不错,但是他稍稍有些失落:每道菜端上来时他都仔细观察过,没有一道是楼春山亲手做的。
当然啦,以他们现在的关系,便宜徒弟愿意请他吃饭就不错了,即便可能是鸿门宴……
他内心暗自伤感,没留意楼春山正悄悄观颜察色。“怎么,有哪道菜不对孟先生口味吗?”
“……没有没有,”孟津猛地回神,赶忙拼命摆手,“都很好!随便挑哪个,都是外面酒楼招牌菜的水平!”
楼春山望着他,忽而浅淡一笑。“是这样么?我看孟先生每种就动了一筷子,还寻思这全梅宴属实有待改进。”
啊这,你没事就盯着我吃饭吗……孟津感觉自己后脑流下来一滴冷汗。“我只是……胃口比较小。”因为实际上后面端上来的菜他连一筷子都没动,这话他说得异常心虚。
“原来是这样。”楼春山点头,一幅从善如流的模样,但和他接下来说的内容完全对不上,“这倒是和我师父南辕北辙。”
冷不丁提到操无天,别说孟津差点一口呛死,乐太平也惊住了。“没能一睹操教主的风采,确实是我和孟兄的心中遗憾。”他试图打圆场,同时还努力给孟津使眼色。
孟津接收到了这种暗示。乐太平是好意,他知道,不过傻子才会跟楼春山在操无天的问题上起冲突,尤其在操无天明摆着是楼春山逆鳞的情况下。“乐兄说得极是。”他应和道,“当时我只想着躲麻烦,却没预料到华山之战已成绝唱。”
这会儿,乐太平真的担心地注视着孟津了。“你师父也……”意识到过分敏感,他半路掐断自己的话头,转而道:“今日咱们欢聚在此,就不提伤心事了吧?我正好带了琴,不若给你们奏上一曲?”
乐太平的一曲在外头千金难买,毕竟这要看他心情;这时候居然主动提出要弹琴,可见是有多怀疑操无天和风微生的俩徒弟也会跟俩师父一样打起来。
孟津刚想说你多虑了、我和楼春山的武功根本不是一个级别、不存在对阵可能,就听得楼春山先开了口:“那楼某真是受宠若惊。实不相瞒,三月三在洛水之上时,楼某远远地望见两位先生琴剑相和,早已心驰神往。”
……胡说八道,你从那时到现在都是在怀疑我和操无天的关系!
孟津的不妙感觉刚冒出个头,乐太平便振奋地接口:“那还不容易?今日孟兄正好在,我们可以再来一次!”他期冀地望向孟津,“也让我再次一饱眼福,如何?”
二对一,孟津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在接过楼春山早就准备好的剑时,他愈发确定对方今天请他吃饭就是为了再看一次剑舞——
非常像操无天剑法的剑舞。
可他现在仍旧只会操无天的剑法,也并不那么坚定地拒绝一切被发现破绽的可能。不然,他也不会选择回到孟津的壳子里了……
这么想着的孟津脚下轻点,几步就飞出了暖阁,堪堪立在一张残荷的边缘。待秦王破阵乐的前调一响,他随即拔地而起。
忽一招如长虹贯日,去势猛不可当;忽一招如水天生莲,端得风雨不透。一时间,漫天风过,遍地叶落。衣袂如水般飘扬,剑光却凌厉无匹。在乐曲的千军万马、气势奔腾之象袭来之时,他的剑势也愈发奇疾,萧条肃杀;若此时有人贸然进入他周身十丈,必定会立即殒命。
孟津原本只想要照着之前的样子再来一次,然而,在空中随意腾转挪跃、凌厉风声过耳的感觉实在太好,没两下他就彻底迷上了,不由自主地施展更多。他从没像此时此刻一样理解,他为自己制造这样一片梦境的初衷——
哪个常年卧床的病患能够拒绝仗剑走天涯、光寒十四州的诱惑呢?
待到最后一个音符落地,孟津也徐徐落回原地。偌大一片荷塘,除去他站立的那片枯叶,其余已经统统不见,干净得像是它们从未存在过。
乐太平刚把琴放下,就迫不及待地鼓起了掌。“漂亮!太漂亮了!我看你消失的半年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找了个僻静的深山老林修炼了吧?”
至于楼春山,早在看出招式之时,就已经走到暖阁临湖那边,双手扣紧了栏杆。乐太平称赞的话他充耳不闻,不期然地落到湖边枯树上的白肩雕他也视而不见,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湖中心的孟津。对方坦然地回视他,面上神情与早前操无天用剑尖指着他喉咙的时候没有半分差别。
“原来如此……”楼春山低声叹息,眼底眸光却如火一般猎猎燃烧,“原来我在那时已经对你一见钟情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师门不幸的我更新,第 73 章 第73章 所谓一见钟情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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