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迭快速说道:“在我的印象里,我们上一秒才刚进电影院……队长?”
抱住他的手臂力道比平时更不加控制。某一瞬间甚至让人生出错觉,怀抱的主人想要这么勒穿两个人的胸膛,就这么把骨骼、血液和心脏融在一处。
凌溯很快就停下了这种力道,他抵着头靠在庄迭肩上,花了几秒钟让自己恢复平时的状态:“是这样。我们——”
一只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凌溯在靠近的温暖触感里愣了几秒钟,不等他开口询问,庄迭已经迅速低下头,用不亚于他的力道牢牢攥住了他的手。
“先不管这个了,队长,你跟我来。”
庄迭握住他的手:“随便我们在哪儿,这个暂时不重要。”
凌溯并不清楚小卷毛在这几秒内思考了多少问题,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庄迭牵着离开了这条走廊,走在了楼梯上。
这些楼梯非常符合梦里的特点——曲折、复杂、长得像是一直都走不完,但凌溯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他们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随便在哪儿都行,不管去什么地方。
“那个屋子能把心理阴影具象化。”
庄迭做出了同样的推测,他一路领着凌溯离开了整座冰冷阴暗的大楼,让阳光能照在两个人身上:“队长,你也在里面遇到了你绝对不想面对的东西。”
凌溯点了点头,他抬起手,接住一点阳光。
它们完全像是真的。
“我的记忆盒子被锁住了一部分,我试一试。”
庄迭很快整理出了那些暂时无法查看的记忆,他拿着“队长”这把钥匙挨个去试,顺利打开了两个:“我在那张桌子底下刻了行字……还开发出了电锯的隐形功能,把它藏在了桌子底下。”
……
虽然被那些怪物吓得头发都直了,但庄迭还是在找到出口那几秒钟忽然做出了决定。
他花了点时间折返回去,穿过满屋乱飘的手脚和骨碌碌乱转的眼珠,在桌子底下飞快刻了个卷毛小绵羊,又绞尽脑汁把电锯藏好。
虽然这么干的结果是庄迭刚做完这一切,就被抚摸自己后脖颈的一只断手吓得原地起飞、举着拖鞋把目之所及的所有怪物都拍扁在了墙上……但看起来它们至少起到了应有的效果。m.xqikuaiwx.cOm
从那个房间顺利离开后,庄迭又去附近的备品间翻出了双新拖鞋换上,顺便给自己找了身尺码更合适的新病号服,就一直攥着武器在这里等凌溯。
“跟着我。”庄迭看向凌溯的眼睛,“队长,你应该看到我给你的留言了。”
凌溯点了点头:“帮了大忙……我差一点就没成功出去。”
他在台阶上坐下,伸手抱住蹲在面前的小卷毛,把庄迭整个人都端进自己的怀里。
这场梦果然没那么容易对付。
“试图让他把现实当成梦境”这种能被一眼戳穿的拙劣手法只是道前菜,真正的作用是为了借此动摇心理防御机制,引出被潜意识保护和掩盖的心理阴影。
在那个小阳台被高楼风席卷的几分钟里,那间屋子给凌溯看了一个完全说得通的、没有任何破绽的,不存在庄迭的世界。
那间屋子甚至针对所有问题给出了非常合理的解释——他怀念的只是一个早已逝去的拓荒者,而真正的“小庄”只不过是一个被他带去执行任务的队员。因为记忆的错乱,他把两个人信息完全搞混了,接受治疗时他无法接受这一点,所以自欺欺人地模仿着在桌子下面刻了字……
“它试图说服我,这种感情并不是……总归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只不过是愧疚、执念和渴望的混合体。”
凌溯收拢手臂,把下颌搭在小卷毛的发顶,轻声整理思路:“而事实上,那些信息才是被加工和修改过的。”
那个沉入梦域中的、凌溯所无法面对的年轻队员根本就不叫什么“小庄”,也和庄迭没有任何关系。
“两个月前我去看过他。”凌溯说,“他叫赵农顺,现在正在疗养中心复健,是因为我的缘故遇难的第一个拓荒者。”
庄迭抬起头,他在训练场的时候,曾经在跑圈的总负责人的记忆投影里看到过这件事:“那是一次意外。”
“对,那是一次意外。”
凌溯点了点头:“如果按照心理辅导的说法,大概就是……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不对那场意外负有任何责任。”
他以为自己不可能有办法说出这件事,但迎着庄迭的视线,又觉得这一切似乎没那么难。
凌溯配合着压下肩膀,让小卷毛能更轻松地抬手揉得到自己头发。
“但我知道我其实没有。”凌溯说,“并不是我不想,而是我做不到……在去执行那次突发任务之前,我违反规定,偷跑出去看了场电影。”
凌溯被改造成了一把手术刀,在没有“茧”提供支持时,他就是拓荒者们执行任务的最后一道保障。
这把手术刀要始终保持锋利,就必须不能拥有任何感情。
“那是场临时性的突发紧急任务,我没想到那个时候会有任务,否则我是不会出去的。”
凌溯停顿了片刻,才又说下去:“如果我没出去,我就能把那场梦直接裁开,把他救出来……”
外界的新刺激很容易让潜意识中的暗示松动,而任何一丝感情的波动,都会在潜意识世界中成为影响行动的隐患。
那一次再微小不过的、试图对老师做出反抗的尝试,让尚且年轻的凌溯接受到了最直接的教训——因为他的任性,一个拓荒者永远留在了梦里。
“凌队长。”在他们不远处,一个声音忽然冒出来,“虽然我没太听懂,但如果严巡有你一半的责任心,他现在可能就要被自己没帮得上的来访者压垮了。”
庄迭飞快跳回地面。
他下意识伸出手护住了凌溯,回过身循声看去,随即就看到了挂在树上的催眠师:“……”
“柳兄,我还以为你在上面看风景。”
凌溯似乎并不意外,扶着额头,沉吟着打量他:“你是完全挂在上面了吗?”
“对,我从那个房间里鬼哭狼嚎着冲出去,等恢复清醒的时候已经变成这种局面了。”
催眠师友好地挥了挥手:“体感时间的话,差不多已经有一个小时了吧……能搭把手吗?”
凌溯站起身,和庄迭一起走过去,把催眠师从那颗枝繁叶茂的树上弄了下来。
“多谢。”催眠师整理好身上的病号服,又看了看凌溯和庄迭的衣服,“你们也是来这儿住院的?”
凌溯轻轻扬了下眉:“什么?”
他同庄迭不着痕迹地交换了个视线,后者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睛,单手打了个手势,又指了指身后的自由活动场地。
那里其实还有不少穿着病号服的“患者”正在活动,有人一动不动地坐着晒太阳,有人机械地不断绕圈,也有几个凑在一起的,正在玩着接抛球的游戏。
凌溯松开手,看着小卷毛过去搜集资料:“这是什么地方?”
他不打算放任自己想这些,正准备给自己找点有关小卷毛的记忆循环播放一段,却忽然隐约察觉出了些不对劲。
“严巡在收拾房间,就没出来放风。”催眠师解释道,“他的症状比我严重……他好像忘了我们已经成功从他的梦里出来了,坚持认为我们还在他的梦域里。”
“欧阳会长找过你们?”催眠师已经彻底察觉出不对劲,“都说了什么?”
他们刚一起解决了严巡的梦域——因为在那场梦域里被折腾得不轻,所以催眠师就和严巡来了这里疗养,没想到竟然看到了熟人。
而现在,他已经回到了一间病房里,时间似乎也跳过一大段,直接来到了晚上。
凌溯摇了摇头:“不知道。”
被小卷毛领出大楼,在那棵树下遇到催眠师后,他们在自由活动的场地边上进行了短暂的交流——在那之后发生的事,他就没有了任何印象。
催眠师记得凌溯和庄迭。
凌溯至少还记得入梦前的一部分内容,庄迭的记忆终点是电影院,而催眠师和严巡忘记的则要更多。
他选择冒险进入这颗梦茧,一是为了还个人情,把困在里面的催眠师和严巡弄出去,二是为了摸索出正确的破茧方法,提前为自己某一天可能出现的失控做准备。
“在‘梦茧’里是没有睡眠的,只能一直这样等到天亮。”
“每隔五分钟尝试三次,不过效果不怎么样。”
顺着这条思路推测,在那个房间里,他被修改的那部分有关欧阳桓的记忆,也不全然就是为了对他进行干扰和误导……
凌溯其实也有点拿不准自己将来会不会疯掉……但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凌溯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严会长走到床边:“你知道的,我可以修改你的体感,让这段时间在你的感觉中变得无限长……”
凌溯还在整理思路,忽然察觉到视线被一片白光占据,心下骤然一沉。
凌溯大致了解了情况,点了点头:“他没试着解开梦域,把我们放出去?”
穿着白大褂的身影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隔间外。
“精神心理疾病研究中心嘛……你们第一次来?不要紧,习惯就好了。”
“除非我愿意放弃一切,重新变成你最满意的工具?”
小卷毛藏在被子里,手脚并用牢牢抱着他,严肃地盯了他半晌:“我的手压麻了。”
凌溯有点头痛地又叹了口气。
凌溯睁开眼睛。
庄迭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活动场地回来,打开笔记本:“没有人对来到这里的过程产生怀疑,他们都觉得自己就该待在这里……我还在里面看到了几个很有名的心理咨询师。”
梦茧会改变他们的记忆,无非是两种情况——第一种,为了让他们察觉不出异样,心甘情愿被困在梦里。第二种,为了让他们忘掉一些最为关键的重要信息。
“你是最合适的,严巡没有你的天赋。”严会长看着他,“你以前明明很配合我给你制定的计划。”
他们四人的记忆都有不同程度的缺失。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个老师更适合熬鹰。那道身影一直站在床边,时而变成那个因为他而遇难的年轻拓荒者,时而变成满脸错愕难以置信的宋淮民,时而变成某个模糊着面目的人,对他投以满怀敌意的冰冷凝视……
藏在被子里、牢牢束缚着他的力道悄悄伸出手,一点一点,把他不着痕迹地一块儿拖了进去。
事实证明,恢复情绪乃至感情这种情况,的确会让一柄手术刀变得迟钝。
他等了几秒,确认催眠师对这个来回晃悠的东西没有任何熟悉感,才打了个响指让它消失得无影无踪:“水晶球,催眠摆的一种,还有些人比较喜欢用怀表。”
凌溯一动不动地躺着,像是睡着了。
万一将来他也弄出这样一颗梦茧,根据这一次摸索出的经验,就能及时下手,干净利落地自我了结。
凌溯打了个哈欠:“老师,我暂时还不太清楚你打算做什么,但我已经退休了,你再找别的人吧。”
催眠师用力按了按太阳穴,他有些匪夷所思地翻找着自己明明十分正常的回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连记忆断层都是在来了这里之后才出现的……”
一秒钟。
凌溯捏着水晶球的链子,在催眠师的眼前来回晃了晃。
“其他人也是这样。”
不知过了多久,墙上的挂钟秒针才终于“咔哒”一声,摇摇晃晃走过了一个小格。
“也或许干脆就是两者皆有。”
催眠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愣了半晌,忽然皱紧了眉。
凌溯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身体像是被什么牢牢捆着无法动弹。
凌溯接过庄迭整理的名单,简单扫了两眼:“这大概是欧阳会长来找我们的真正原因。”
催眠师笑了笑:“来这儿的也不一定都是出了什么问题。这里也是咨询师们放松和疗养的地方,顺便体验一下病人的生活,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的记忆又一次出现了断层。
他的神色慢慢变了,表情凝重下来:“我们的确没能从那场梦出去?不对,应该是另一种……我们已经进了新的梦里。”
凌溯轻轻敲着树干:“欧阳会长和我们说的话,可能就是解开这个梦最重要的线索。”
凌溯对自己非常满意——他从来没有妄自菲薄的毛病,也毫不怀疑自己的天赋,老师会选中他,就是因为他比严巡或者是别的任何什么人都强。
严会长的意识波动消失了,他要在这里陪着自己的心理阴影躺到天亮。
他本能地伸手想去从那片白光里捞出庄迭,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在眼前像是流沙一样消散成了细碎的光点。
……他竟然忘了自己会催眠。
凌溯愣怔了片刻,视线逐渐适应了更加安静的黑暗,忽而瞪圆了眼睛:“小——”
格外熟悉的、像是沉重到令他无法睁眼的黑暗由中心一点侵蚀掉了整个画面。
凌溯闭上眼睛。
只不过,就是因为被选中,所以对方曾经在自己身上进行的那些疯狂尝试,也一样不落地都对他做过。
催眠师耸了下肩:“你们当时不也解释了,这是他潜意识里的另一个自我,不一定听他管……凌队长?这是什么?”
“嘘。”庄迭及时按住他的嘴,“事情有点复杂……队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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