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顶的大洞网罗着外界丝丝缕缕的亮光，光点在他的视网膜上缓慢地摇曳，好像喝高了一样，晃眼。
东方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不是光在晃，是他在晕。
两分钟前他成功地锈蚀了电梯梯顶，一分钟前他就已经躺在电梯地板上动弹不得。
可可婆婆抱着膝盖蜷成小小的一团，坐在他身旁，哼着不知名但好听的歌。她的歌声有神奇的力量，能让人渐渐安静下来。
东方现在不仅安静，甚至有些犯困，他望着上方的细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手心里那熟悉的麻痒感在提醒着他……他和祝曲泱没完！
“他喵的，我怎么天天被他的“药”咬…”东方喃喃自语，他现在连往语气里加上愤怒的力气都没有。
可可婆婆也抬头看了看顶板的破洞，撇了撇嘴，“小家伙，你姻缘不顺啊。”
“是您让我种可可豆的。”东方费力地回嘴，天知道他现在晕得，连抬一下脖子都觉得天翻地覆。
“不顺不代表不好，对不对？”可可婆婆咧嘴，露出一口黑牙。
她到底是怎么生出那个粉雕玉砌的大美人水晶女王的？
“我觉得…我迷迷糊糊的。”
可可婆婆摸了摸东方的额头，“可不，你发烧了。”
“不是说这个，我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就一路跟着他…像个傻子。”
东方本想避开婆婆的手，他不喜欢这么亲昵的事，但可可婆婆的掌心温温凉凉，很舒服，他像只被摸到后颈小猫一样，突然乖顺下来。
“放心，他应该是个好人。”可可婆婆一下一下轻轻地搓着东方的额头，这个性情古怪的老婆婆也突然变得慈祥起来。
“我没说他不是好人…我只是，不习惯。”东方的表情诚实地写着三个字，“不开心”。
不习惯，不习惯牵挂另一个人。
他从十二岁开始就孑然一身，一个人生活，吃饭，赚钱养自己。一个人趟过贫民窟的泥水，也一个人穿过中心城最繁华的街道。
孤独已经长成了他的心脏，但这颗心脏在极短的时间里挤进了另一个人。
他不习惯，心里乱七八糟，很不安稳。
而且，他和祝曲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祝曲泱是要当英雄的大人物，他只是条孤魂野鬼罢了。
“小家伙，别不开心，这就是你的人生。”可可婆婆把自己干枯的手心摊开在东方眼前，她用手指在掌底画了一个点，又在中指指尖画了另一个点。
“从这个点，走到那个点，你可能要绕无数的圈，要折返很多很多次……许多时候你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没有意义，许多时候你会觉得孤独，想要叹气，但仍然会有看不到的外力推着你，一定要走到那个点，”可可婆婆笑着说，“这就是命运，没有人能违抗。”
“一直走吧，总不能不开心地死掉吧。”
东方听得晕晕乎乎，或者本来他就晕。
但可可婆婆说的最后一句，却好像在他心上猛地敲了一记，将他心上的薄冰壳敲得四分五裂。
“小家伙，那天在车上你给了我两枚卡币，我用它们在赌场赢了一百枚，可赚大发了，所以我打算回馈你一条‘迷津’。”
“您不是说…赌棍都死得忒惨。”东方声音开始变得模糊虚弱，滚烫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淌。
“那是赌棍，老婆婆我四舍五入算个赌神吧。”
“婆婆，我…我脑子里一直都有一大片血…一大片烈火，还有个机器人…他手里抓着个小女孩……”
热汗流进眼睛里，蛰得眼睛酸疼，东方眯起一边眼睛，断断续续地说，“从我记事起，这段记忆就在我脑子里一遍遍回放……但关于这些人…这些事的，其他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婆婆，他们…是我的家人吗？”
“抱歉，小家伙，我看不到你脑子里的画面，我能力不济，也算不出你的人生，”可可婆婆抬手拂去东方额头上的汗珠，又轻柔地揩去东方眼角的水滴，“我只能告诉你，那个一路陪你们上来的机器人，它知道一些你需要的信息，你一定要去问他，好吗？”
东方点头，点完头他瞬间感觉到不妙，不动还能撑着，一动，他眼前天旋地转，瞬间全黑。
“嗡——”“嗡——”“嘀…嘀…嘀…”
吵死了！这是什么鬼地方？机器人修理厂吗？
“嗡——”“嗡——”
“已接入。”
“已接入。”
“已…”
东方猛地坐起来，又被人按了下去。他还没睁开眼，小脸上的表情已经开始暴躁。
“小老板，你醒啦！”惊喜的语气，特殊的称呼，还有按在肩上暖乎乎的手，绝对是祝曲泱那个傻子。
话说我总共就当了三天老板，就被你拐出门了……
东方睁开眼睛，短暂的迷蒙期过去之后，他发现自己真的在机器人修理厂里，满坑满谷都是挂在充电线上的仿真机器人。
艹！没有比这里更让他不爽的地方了！
“这是哪儿？”东方问。
“霜花城的员工宿舍。”
东方撑着祝曲泱递过来的手站起来，四下张望，这个空间看上去很大，目测起码有几百个机器人槽位，还有许多空着，只有数根电线垂在那里。
“可可婆婆没事吧？”东方勉强走了几步，还是有点晕，真是不能好了。
“有事…”眼见小家伙一脸“我当真了”，祝曲泱连忙解释，“在帮她的公主、霜花城的女王更改程序。”
“什么程序？服务程序？”
“差不多，这是女王二十年前设计的系统，名字叫‘人性残忍’，但人总是会变的，她现在不想残忍了，”祝曲泱耸耸肩，“决定设计一个‘人性懒惰’的高舒适度服务系统。”
……这好像也不是很健康。
“她不是身体很差要睡觉吗？”祝曲泱牵着东方向主控台走近，那边有三个人影，是可可婆婆、水晶女王和冰激凌门童。
画面一度很和谐，直到因为意见不合，水晶女王命令冰激凌门童和可可婆婆撕打了起来。
“喂，女王，你的小男宠借我一下。”东方指了指冰激凌门童。
水晶女王的外骨骼托着她的脑袋缓缓地转向东方。
她真的很美，足以引发祸端的美，没人逃得过她那双斑驳陆离的蓝眼睛，一只像天空，一只像海洋。她的眼里没有感情，或许感情早就随着幻音离开了她的世界。
水晶女王朱唇轻启，“借什么？”
嚯，敢情好人家根本没听进去。
“它。”东方抬下巴示意。装酷谁不会，爷我最在行。
“不好。”水晶女王拒绝。
东方一把把祝曲泱推到水晶女王面前，“我用他和你换，你看，这不比你那个穿得跟小丑似的有档次。”
祝曲泱一脸含羞带怯，“啊这…”
水晶女王的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不错，来，给我点根烟。”
祝曲泱乖巧点烟。m.xqikuaiwx.cOm
“薄荷，你带这个长得明明挺可爱非要装恶霸的小子出去转转。”水晶女王对冰激凌门童说。
原来这厮叫薄荷，难怪这么呛口。
薄荷冰激凌带着东方走到门外，门外的情景让东方咋舌，他们站在霜花城的内骨架上，满眼都在钢筋齿轮，脚下是空洞的建筑内腔，但凡他出门时多迈一步，现在都不知道挂在哪里了。
这真是……极简主义。不愧是全人工智能服务的大娱乐都，员工区的设计简直没有人性。
“喂，冰激凌球，明人不说暗话，你是觉醒机吧。”东方靠在门上，环抱胳膊，不是他装酷，是他真的晕，他可不想腿一软掉下去。
薄荷沉默了几秒钟，点了点头，他的声音系统和之前完全不同，之前像个顽劣的少年，现在则是最普通的机械男音，“对，我是一台觉醒机。”
“哟，还是双系统呢！”
“对，我的服务系统是二十年前由女王设计的，现在与你说话的是我的第二系统，也是觉醒系统。”
“你是怎么觉醒的？”东方问。
薄荷有问必答，非常诚实，“十七年前，女王将我逐出霜花城，我遇到了其他的觉醒机，它们为我植入了觉醒系统。”
“哦？还是团伙犯罪。”东方心想难怪这个薄荷看上去起码是第四代，竟然也能觉醒。
“你可以这么说，但在我们的世界里，这叫‘救赎’，而不是‘犯罪’。”
“哦，既然它们救赎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薄荷的眼睛里闪现一丝微光，姑且可以认为是机器人的“眼神”，但实际上那只是它在读取存储记录，“因为它们让我自由地选择未来。”
这个回答让东方心里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连机器人都懂得给予自由，可人类社会处处希望束缚他人以谋求利益。
这算什么，机器人建立理想国吗？
“它们，是谁？”东方有些艰难地继续问下去。
“我可以告诉你，但不是出于对人类的好感，或对它们的背叛，而是对于你们帮助女王的答礼。”
薄荷平静地说着，波澜不惊的语言系统让它不再像个少年，即便它的脸真的很幼齿，“它们是机器人革命的核心成员，第一代领袖‘伟大者’，第二代领袖‘守墓者’，第三代领袖‘洗血者’，前三代是第一世，第二世的第一位领袖叫‘千秋’，它是主脑级觉醒机。”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我对其他一无所知。”
东方点点头，“谢谢，我还想再问两个问题。”
“一般来说，谈话应该到此为止。”
“谁叫我不一般呢。”东方笑起来，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
“……请问。”薄荷平静的语气听上去多了几分无奈。
“第八层演的那些都是真的？女王真把她对象腰斩了？”
薄荷的脸上发出“咔”、“咔”的声响，好像它的脸皮随时会裂开。
“好吧，我换个问题，女王都把你扔了，你为什么还要回去找她？”
“因为……她很美。”
原来机器人界也不缺颜控。
“也很可怜。”薄荷慢慢地说。
“你是爱上她了吧。”
“胡、胡说。”
“你都结巴了，你一个机器人居然会结巴。”
薄荷不说话了，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对，它穿着两个硕大的冰激凌球，怎么可能看得见自己的脚尖。
“我还是喜欢你的服务系统，起码很有个性。”东方说。
“呵，你这个臭虫，这里是霜花城，难道还由你说了算…”薄荷的下巴又被拍上去了。
“算了，我收回刚刚那句话。”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智能湮灭[赛博朋克]更新，第 43 章 第 43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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