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仙心底对王震球升了三分警惕,小姑娘脸上藏不住事,被王震球察觉后借着某个由头亮出自己导游证便削去了一半,那副稍微放下心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发笑,王震球心想: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呢。
有导游证的就得是真导游吗?
他收起证件,继续笑眯眯地挑起话题东拉西扯。他肚子里话实在多,便是王仙只挑着回三两句,也能让他串成条完整线索来——十佬王家的大小姐,出于不知名的原因特意大老远跑来,真叫人好奇这背后的缘由呢。
王震球原本也是来挖掘凉山大觋的秘密,但既然叫他给撞上了,又怎能不顺手找个乐子呢?
这样做不怕得罪十佬?笑话!他西南区临时工完成任务的同时还护送了前来游玩的大小姐一路,哪里能有什么把柄留给别人去指责呢?m.xqikuaiwx.cOm
凉山大石墓群在一处山林之中,没有别处的景区边界划分那么明显,车自然也是进不去的。下车后王仙发现王震球有句话讲对了,就是他们俩确实赶上了当地人祭祖,来来往往的本地人都穿上彝族特色服饰,到处都是显眼的羊毛披毡,只零星不多的游客夹在其中,一眼就能辨认出。
她想了想,摘了帽子,把一直以来的高马尾分成两股低低的麻花辫,又戴了口罩确保脸被遮得严严实实。王震球嘻嘻笑着看她来回折腾也不催促,等了一会才挥着自己的小旗往某条路上指,边走边介绍:
“那我们就开始喽,王小姐?凉山的大墓群基本埋得都是本地人,少数民族人少嘛,不过大多数人不太愿意自家祖坟被来回参观,现在开放给游客看的都是上世纪去世、没什么后代牵扯的老一辈,不过这种事情,年份越久手法才越经典。而且……”
这人倒真会卖关子,王仙本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见王震球忽得停住不往下讲,便好脾气接道:“而且什么?”
“而且听说,这里人下葬之前都得请个毕摩念《送魂经》为死人开路,彝族的传统习惯认为人的灵魂不灭,三魂中一个由毕摩指路送到祖先发祥地,一个信守自己的坟冢,一个则作为祖灵留在家中供奉。”
他又补充:“毕摩就类似念经的和尚。”
王仙心说,这两个性质可不一样,面上却装作原来如此的样子。
她安静得很,一路只听得王震球清脆少年音在高谈阔论,偶有鸡鸣鸟语应和。山风拂动绿叶,参天树木的荫蔽隔绝了蒸腾的暑气,偶尔投下斑驳的光影。路过的彝族少女会偷偷瞧被光影追逐的王震球,头颅转动间银饰来回叮咚,像一道道有声的目光。
王震球,确实是很好看啊……
身姿修长纤细,一双莹红秋水眼自带笑意,害得她也下意识看了几眼,好在王震球似乎突然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东西,往前跑了几步,“王小姐快看啊,这就是很早以前的树葬哎!嘿嘿,还真有!”
王仙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半空中确实有一个木头垒成的小小坟冢,最外层用黄泥没封严实,还能看见里面木条的走向。她还仰着脸准备仔细打量一番那坟冢上的字,就见王震球已经一脸兴奋拍拍树干:
“看上去有点年头呢,快!麻烦你给我拍张照片留念。”
王仙:……我们俩到底谁是服务人员?
只想安安静静走完全场的王仙没多话就接过手机,试图给王震球找个角度衬得他更好看些,但其实人漂亮直怼到脸也好看,倒是她在聚焦时发现他运动服上绣着哪都通的标识。
印象里,这不是家送快递的国企吗?
当然,王蔼原话是里面也都不是啥正经人物。
“王小姐~”那头催促道。
“已经拍好了。”王震球美滋滋跑回来,看王仙果真给他拍了好几个角度不同的,“王小姐要不要也留个影?”
王仙婉拒,她才不要跟死人墓合影,又在王震球二度上手前制止住对方,“咱看看就行了吧,用手摸……不卫生。”她担心自己这还没开始深入,就给当地人赶走了。
王震球眨巴着自己的含情眼,眼底的痣简直烨烨生辉,“那行,都听王小姐的。”
这纯欲十足的甜美声线,王仙哽了哽,瞬间头皮都麻了,干笑两声指着更深处,“前面人多,咱去那看看吧。”
陆续有祭祖的彝族人从旁路过,时代发展到现在,其实还是土葬火化的多,就简单一个墓碑一个坟包。他们跟着人流走过去,墓碑上除了彝族文字还竖着一列姓氏,字是标准的唐隶,一撇一捺都沉而厚重。王震球伸着脑袋左右乱瞅,只觉得旁边人呼吸忽然重起来,他回过头,想看的东西却被遮在浅蓝的口罩下。
王震球摸摸自己光洁的下巴——怪不得一上来就先把隐蔽功夫做好呢,难道说,十佬王家在凉山有仇人?
王仙不知道这个球儿早就把自己身份摸透,只说人太多往别处再看看。正好石子路尽头正跪坐着一位念经的毕摩,她眸光闪动,就想把王震球给甩开。还没等办法想出来,这人嘴一咧捂着肚子说要去找厕所,演技浮夸到让人不想评价。
王震球来历不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王仙也不想多问,她回忆先前看过的地形图给他估摸公厕的大概位置。王震球一边捂肚子一边敲了下她的帽檐,随即意味不明的来了句:“王小姐可要悠着点。”
又俏又呆的大小姐,真出了事他可不管。
“……你快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这人可真是她最怕的类型,沟通全靠猜,而她思维总是很难跟聪明人对上。这方面的王仙相当有自知之明,王震球真要对她做什么现在也不是什么好时机,而且讲道理,最后受伤的真不一定是谁。
带着这样的自信,王仙目送他小跑着离开,王震球身段纤细,明显习惯于用丹田发力,脚步轻盈又敏捷,最关键的是,他明明一身浅灰色运动服和周遭格格不入,几个瞬息之后居然就消失在人海不见了。
这才是他可怕的地方。
王仙甚至没看明白这是哪家的路数,但肯定使得不是巫术,毕竟在正经凉山大觋和拘灵遣将面前,哪家巫术都很不够看。
她微微叹气,几步来到那跪着念经的毕摩面前,王震球以为她有自己的打算,实际她啥都没有,她连本地方言都听不懂,又能跟对方讲什么话呢?
她会想把王震球甩开,纯粹是先前路过那一排墓地时,怕对方太过敏锐察觉到什么。想到刚刚看见的那排唐隶,王仙一颗心都揪起来,王震球应该不认识那碑上所指代的人,她却是认识的,她不仅认识,而且很确定当地的毕摩再怎么念《送魂经》,那块坟墓的主人也不可能得以往生了。
因为她根本不在来世,只是在王仙肚子里。
王仙确定拘灵遣将天赋后吞服的第一只灵,就是她家从凉山某个村落捉到的女人,王蔼说这是他们村自愿献出供王家修炼的灵魂。王仙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但又觉得太爷也没必要骗自己。如今把他偶尔提过一嘴的风天养联系到一起——风天养是凉山大觋,凉山是他的家乡,王家不断从这里夺取人的灵魂……
要说这几者没有联系,那也太过牵强。
可要说是有联系,风天养为求王家庇护供出拘灵遣将连她都知晓,这又该怎么解释呢?风天养既然教王家服灵之法,难道他不明白,服灵的前提得有灵可服吗?
况且这世上又究竟为什么会有如此圆满的法子?修道之人不需太过努力,只要有足够的灵魂补贴自己就行。王仙在龙虎山修习时略学过一点术士的门路,讲的是大衍之数五十去其一,四九才可,是为不圆满。可按服灵之法的意思,巫师的上限无穷尽。
根本就是说不通顺的东西。
她茫茫然看着毕摩红红绿绿的对襟褂,想着六十年的风天养也是如此,神情肃穆又庄重的为每一个死去的村民送行——这片有着翠生生神秘感的土地孕育出一个叛逆的天才,他违背世俗、蔑视礼教,和当时名声最最差的男人称兄道弟。
然后在无上的天地间,悟出能叫世间所有精灵都供他驱使的八奇技。
王仙斜靠一根参天树干,看嘤嘤啼叫的飞鸟落在毕摩肩膀。人与人的语言不通,鸟与人的语言也不通,但就像她能看懂此刻对方脸上的微笑一样,鸟儿也是能理解毕摩的善意的,所以这只本该胆小怕人的麻雀,也能很自在地停在人类肩膀,小爪子蹦两下,脑袋在他脸颊边蹭了蹭。
可等她靠近一步,看起来亲人的麻雀就呼啦啦飞走了。
王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尤其她很明显能感觉出,那位容貌俊秀服饰传统的毕摩,仔细盯了她几秒后,很是厌恶地撇开了头颅。
王仙:……被凉山的鸟和人都讨厌了。
*
本来是想解答疑惑的,逛了一天反而带了更多的疑问回去,王震球得意洋洋从某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王仙一脸丧气的背影,那小肩膀一垮,还挺喜感。
“怎么垮成这样啦,王小姐?”他俩明知道对方都别有所求,王仙就一直小心维持着话题分寸,可王震球有心逗弄王家大小姐,便将两人隐晦的默契一把掀开。
这个球儿……王仙看了他一眼,心情更不好了,“我没事,不过您倒满脸红光,想必要做的事极其顺利。”
“哎呀,人家今天的任务就是要陪王小姐玩的开心,王小姐现在心情不好,人家的事又怎么算顺利呢?”
“……”呵呵,还油嘴滑舌呢不是。
王仙沉默不语。
那天直到最后,任凭王震球再怎么油嘴滑舌,她脸上的沮丧就没消下去过,而王震球大约心情真的很好,竟也把这个哄小姑娘的游戏陪她玩了下去,但回到宾馆躺在床上拨弄手机的王仙怎么也想不明白,既然是哄自个儿,怎么逛这一下午,花销全从她这里出呢?
微信上给太爷报了平安,又答应了王并趾高气昂地索要手信,然后才发现王也也给她发了简讯。
别说,她微信好友不是很多,清一色的王字打头,王也融入这群隔壁老王简直轻而易举,金元元老拿他俩的姓氏开玩笑,如今王仙看着那一竖排的王蔼王并和王也,才第一次get到这个笑点。
[王也:今天去你家敲门,怎么没人呐,亏我还特意带了我妈秘制的炸酱面。]
看时间是下午时候,现在都八点了,凉山外的天都黑了,王仙想这个时间点回复信息也不算打扰,就开始打字:
[正在外地呢,一下午没注意手机,阿姨知道你是帮同学带的吗?要是知道的话就帮我跟阿姨说声对不起,我下次一定要吃到!]
或许那份没见着的炸酱面真有魔力,王仙愁了一天的嘴角不自觉勾起来,而手机另一头也几乎立刻就显示正在输入中,她扬一扬眉,很快就看见她的对话框下面紧跟其后的信息:
[哈哈!外地旅游么,怎么也不知会一声还能组个团。]
[您客气,就一碗面,等你回来我再让我妈做,今天那个就已经进我肚子里啦。]
王仙问:等你再带回去面不就坨了吗?
王也迅速回:我不是有你家钥匙吗。
倒是立刻派上用场了,她本来想打趣两句,门口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问是谁也不说话,王仙一开始以为是王震球又在拿她恶作剧了,气呼呼就开了门。
令人想不通的是,门口竟然真的空无一人。
“王导?球儿?”
她试探出声,凉山大石墓群离中心景观远,周遭基础设施也比较简陋,连锁酒店都没几家,她如今住的这个是王震球联系的民宿,她自己一个人住二楼正中央,隔壁几间都是锁上的,就是恶作剧,也不至于那么快消失。
“谁啊那么无聊……”
嘴里咕哝两句又顺势关门,她静静站在门边,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刚才的气氛有些诡异,她现在再看这间卧室总觉得有哪哪不对劲,床是床,电视是电视,而她的窗户……
王仙瞳孔忽的一缩,几乎立刻就跳离原地,行动间顺手关了全屋的灯——她以前专门训练过夜视能力,黑暗的环境反而对她更有利。
——凉山虫蚁多,所以她一进来,就确保窗户是关着的状态,她那么讨厌飞虫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把二楼窗户打开?
就刚刚开门一瞬间!有人已经进来了!
她压低重心占据房间一个死角,左手掐灵官诀随时摧伏邪精。这是她把龙虎山的雷法和拘灵遣将结合到一起想出来的一招,绝对能打任何人一个措手不及。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从窗户看见的半轮圆月逐渐朝西边凸起,在另一侧的墙壁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王仙盯着被月光映的洁白发亮的窗台石,感觉到周身被笼罩着的、仿佛连空气都僵滞了的艰涩气氛,一动也不敢动。
如果说老天师带给人的压迫感是天灾,那眼前这个人就是纯粹的人祸了,饱含了愤怒、阴冷,和对人世的怨恨。
这时,寂静中传出一道低沉不屑的冷哼。
然后王仙沉下心,紧跟着那人自窗台外跳出。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人之下]芍药仙更新,第 18 章 25.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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