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使张道乾没替她算,甚至闭门不见,比起前者,王仙心里反而觉得后一件更令人想不通,她甚至挺担心问,“师叔早上不还好好的,怎的那么快就病了?”
赵焕金摸摸自家傻徒弟的头,摇头不语。
两人督促一番负责张道乾日常的小道童近几日勤快些,王仙便单方面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仿佛风天养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名,也好像自己就这么随口一问,有没有答案都无所谓似的。
她甚至像一名年后普通来山上求签的香客,最后一天有模有样地买了三个护身符,往年只求两个的,赵焕金只当她要给自己也挂一个,就没问。
最后那个三角状的小荷包到谁手里了呢?
自然是王也。
“嗐,您这也太客气啦,还有新年礼物的,衬得我这啥都没准备的多尴尬啊。”
正月里不好剪头,王也的锅盖都有点挡眼睛了也只能使劲往后撸,他看见王仙失了血色的嘴,顿时皱起眉,“大冷的天,穿得也太少了。”
少?王仙眨眨眼。满大街的妙龄少女光腿神器,她能老老实实套个袄就不错了。
“我不冷啊。”
“嘴都白了,冻着了吧。”语气不是说教,纯粹老父亲担忧,啰里啰嗦,麻溜地把自个儿围巾套她脖子上,“大红的!多喜庆,就当是个新年礼物了吧。”
围巾是粗麻花样式的,纹路细密又紧实,不像机器货,倒有点像手工织出来的那种了。王仙下意识一吸鼻子,就闻到一股熟悉的,王也身上特有的檀香味道。不是很浓,倒把这人衬得更仙了。
王也拎着东西准备替家里去一趟白云观,路上偶遇的王仙,就顺势邀请她一起,正好当压马路了。听她半天没讲话,王也打着哈欠,一张口就是不小的白气,“龙虎山那边都去过了吧。”
王仙把围巾往下掖了掖,好让自己嘴巴露出来,说:“刚回来,没想到你家里竟然跟白云观有点联系呢。”
“也不算吧。”王也给她扶正了车头,自己骑外围道,“武当的云龙道长跟白云观几位道长关系不错,以前我跟着云龙道长见过几次,就想着过年也去看看。”
“是吗。”王仙点头,总觉着这回答符合逻辑,又隐隐透露着不对,她仔细一思考,忽然发现了盲点。
“你跟道士还真是有缘啊,全真正一里,就差一个天师府了。”野茅山那些自然不算。
王也带着点自嘲说,“可不是嘛,有时候一想到眼前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还不如出家算了,这世上,可能也就这些方外之人,活得更自在些。”
更自在?王仙觉得这话稍微有些一语双关,她能瞬间联想到这个,还多亏了年前王也给她疯狂补习语文的答题技巧,正是记忆深刻的时候。她看向王也,但王某人面色平静,霁月光风,还真瞧不出发生了什么。
这倒奇了,认识半年她也算清楚他的为人,王也自个儿懒散又不爱抬杠,向来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软脾气,怎么突然说这种丧气话?
再联想到过年,她有些犹豫,到底还是问出来,“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啦?”
就说豪门不好混,王仙面上迟疑,但这毕竟是家事,估计对方也不好开口,她刚一问出来便有些后悔。
“也不是吧,道士们也都有自己的苦恼的。”
王也“噗”得笑出来,“道士不都六根清净,哪还有什么烦心事?”
王仙觉得辩论向来不是自己擅长,她也就把话说得半信半疑,“但是六根再净,那也得先是个人吧,是人就得有烦心事。”
话糙理不糙。王也一愣,微侧过头看了眼王仙不知不觉间又被围巾挡了一半的脸。
两点之间直线段最短,对王仙而言不仅仅是基础的数学公式,更是思考整个世界的最佳定理,这句话由她讲出来真是再恰当不过。
王也忍不住问:“那你也有烦心事吗?”
“我当然有啊!”
那何止是烦简直火烧眉毛啊!
王仙不能想象明明知道她内心所想的王也怎么能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她苦着脸说,“你不是知道我一直在为当家主努力呢嘛,其实这个也好办,关键我一直头疼的另一件事却毫无进展。”
“这个你可没说过啊。”
王仙讲,“您也别问更仔细了,不是对异人圈不感兴趣吗?说了也听不懂的。”
王也就做了个“OK”的动作,白云观在西便门外,他们中途又转了地铁大巴,临近中午才到。王仙在门口跺了跺靴子上的积雪,才跟着王也在道童指引下径直往长春观去。
说她跟白云观的道士不熟,那倒真不太可能,王仙连王也之前提到过的武当云龙道长都见过呢,白云观内部她也逛过多次,以前有一回还是她帮忙指点香客找的三只小石猴呢。她熟络与众人作揖问好,不像个高一学生,倒有些异人的模样了。
王也见她这地比自个儿还熟,就让她一个人瞎逛,他先去前殿敬一炷香。
白云观风格与故宫相似,道教的氛围更浓厚些,典型的北方建筑红墙黑瓦,飞檐翘角。她在小蓬莱溜达遇到正躲懒的黄明师兄,师兄照旧一副小圆墨镜戴的起劲,靠在一根树墩子旁打瞌睡。王仙想了想,运炁在脚上悄摸摸靠过去,伸向对方墨镜的罪恶之手还没成功自己耳朵已经不保,她“哎哎哎”连声叫唤。
“师兄是我!您下手轻点!”
“哈哈哈,就知道是你才特意下得重手嘛。”
黄明身体还靠在地上纹丝不动,半空中却飘起一道虚影环胸对着她大笑,虚影状的黄明仍旧戴有墨镜,这正是让王仙想不明白的点了——难道说出阳神连人类的墨镜都能模拟出来?
黄明问:“你怎么想起来过来了?”
“陪同学呢,王也听过吗?中海集团家老三。”
“是他啊。”黄明对此人颇有印象,他特意看一眼王仙,嘲笑道:“他与道有缘。”
王仙:“……有缘就有缘,你看我干嘛?”
黄明又哼一嗓子,“你就不一样了,你与道无缘。”
瞧这话说的,王仙都懒得反驳,她半只脚跨进道门的人都能被说无缘,想想就没什么根据,自然这嘴皮子的功夫也给省了,反正她脑子笨也不一定能说的过得。
“那师兄继续在这躲懒,我这无缘之人要去找那有缘之人了。”
“嚯。小心眼,还生气了。”
“……”
本来就是嘛,人家好好的中海三公子,跟道家有缘做什么?又不能真出家做道士的。
……王也不会的吧。
越想越心虚,王仙鬼鬼祟祟偷瞄黄明一眼后迅速逃离现场,耳边金元元的话也瞬间闪现——“小也砸啊,还真不好形容,他那也不能算清心寡欲吧,真要说起来,他是纯粹地对欲的厌恶。”
什么叫对欲的厌恶?王仙没听懂,金元元也说她也解释不清,她就一直茫然到现在。奔跑时路过窝风桥,一群游客为了新年财运在那扔铜钱呢。人为什么要扔铜钱?欲又要如何躲呢?人性中的欲望遍地皆是,她另辟蹊径才到王也所在的三清四御殿。
三清是宣德年间泥塑的金漆沥粉造像,色彩鲜艳神态安详超凡,似乎在凝凝注视着跪在蒲团上那背影清瘦作沉思状的人。
王也好像完全陷入自己的思索了,连她脚步声都没注意到。王仙脚下一顿,手指叩在纹着祥云的木门上,静静望过去。这个时候的王也太奇怪了,明明只是个放弃加入异人圈的普通人,却在真武大帝的威严像前拥有另一个完整的世界。
跟得了道似的。
王仙这种生来愚笨的人自然无法想象,她读过一轱辘各家经典,做个高中文言文还是费劲。她看山是山,看水还是水,没有慧根的人大概都如此,她不该叫王仙,王也才该叫王仙。
感慨的情绪还未发酵下去——
“阿嚏!”
始作俑者都没反应过来,她睁大了眼不敢想这声喷嚏怎么跟平地惊雷一样,就见殿内的王也已经起身回头,他一笑,就仿佛又回到俗世了。
“就说受凉了吧,还不承认。”这人又领着她准备往后厨走,“走着吧祖宗,先找点东西垫吧垫吧,吃点热乎的就好了。”
这声祖宗他喊出来王仙就敢应下,别说,王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王也照顾人也照顾得太自然了吧,跟男妈妈似的,她难道就长了张让人费心的脸吗?
闻言王也回了个耐人寻味的表情。
王仙:“……有话说话,嘲讽脸就人身攻击了啊。”
王仙算半个道家人,王也跟武当也熟络,这顿饭蹭得也人之常情,就可惜只是些粗茶淡饭,没什么油腥,王仙自己是无所谓的,她向来不在意这些口腹之欲,就是不知道王也……
她一顿,盛了碗黄澄澄的小米粥递过去,就听见王也略带惊喜的一声“呀!是馒头!”
“……以前没发现,你倒还挺好养活的。”
青菜豆腐也能自得其乐,这其实也还好,关键王也一吃起来,素唧唧的斋饭也能大口大口的,就蛮有食欲,也令看的人不自觉胃口大开。
“这个年纪吃什么不都一样长个儿嘛,也没必要追求那些东西,你不也吃得乐呵?”
他嚼一口酸黄瓜,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笑起来,“说起来,我妈煲各种汤也是一绝,你平时都一个人住,哪天请你上我家改善伙食。我妈做得炸酱面也超级地道。”
炸酱面啊……王仙咬了下筷子,“其实王府井那边就有一家也蛮地道的。”主要外卖方便。
“我知道,就老天桥那个呗,还不如隔壁卖爆肚的有味儿呢,不过“爆肚冯”外卖不方便吧?”王也一脸了然地坏笑,使公筷往她碗里又送了枚鹌鹑蛋。
腌黄瓜,炸酱面,和醋熘白菜,寻常吃食莫名的又给眼前少年增添些许烟火气息,王仙看着碗里圆溜溜的鹌鹑蛋,又抬头看额角已隐隐冒一层热汗的王也——少年人的体温是灼人的火炉,暴露在外的皮肉也能将空气中细微的寒意烧得噼啪作响,王也的脸因那一碗米粥逐渐回温。他睫毛比女孩子还长,鼻梁直挺优秀。他抬头问她怎么啦,愣神中的王仙便下意识回:
“王也,你是觉得现在跟我一起吃饭比较开心呢,还是刚刚在真武大帝面前更加自在?”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有哪里不对,但要说究竟哪里不对……她还没得出结论,从对方诧异望过来的眼神中,王仙就意识到问题绝对出自个儿这句话上了,她是属于越急就越口不择言那种,只是以前的环境大家都乐意顺着她的话讲,王仙也是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越抹越黑。
尤其王也还迟疑着讲:“这两个情况……不好比吧?”
“我就是那么随口一问,没有让你在我们俩之间选一个的意思!也不是非要我和真武大帝比的意思!我就是想说……啊,这个……”
王仙盯着眼前满满的米粥,一脸悲痛,“我一口气把这碗粥干了,咱跳过这个话题怎么样?”
半秒的寂静过后,反应过来的王也扬一扬眉,“不怎么样。”
于是她就心尖一颤,长那么大难得惊慌起来,本就圆润的杏眸更显可爱,那对原先被王也认定着了凉的双唇,也被她咬一下露出些微的血色。
王仙是等到眼前的少年从吊着眼转为大笑,才意识到王也是在故意逗她。
她轻轻舒了口气。
然后既嗔又怒地怼上一句:“真讨厌!”
“哈哈哈——不是,你还当什么真呢祖宗哟——哈哈哈,还和真武大帝比?哎呀,别气了别气了,我当然知道你想表达的是什么啦。”
王仙恼羞成怒:“你又知道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你竟然知道了?”
“那可不,我不是你千里挑一的老师嘛哈哈哈,想想就乐!”
“王!也!”
都说胆子大是拔老虎须,她这都要被拔秃噜毛了都……
“不笑了不笑了……哎,笑得胃疼,果然食不言寝不语,老祖宗诚不欺我。”
他们是坐在院落里,露天的斋饭。吃饱喝足的某人往身后一倒,就能看见西城区上空悠悠的蓝天,和悠悠的云。
“如果我说真武大帝更自在呢?”王也看着看着,忽然来这么一句。
王仙就瞬间跟先前的话串上了,她明白这必然是句一语双关的话了。
真武大帝更自在啊……
这本就是个没来由的问题,就像王仙也觉得自己话题起得古里古怪一样,所以片刻沉默过后,王也没听到答案,也并不怎么往心里去,他只是忽然觉得很寂寞。
比打小不知道自己该重视什么、该需要什么的寂寞更重一层,连寂寞都只会自己一个人拥有的寂寞。
王也沉默一瞬,正要说点什么挑起气氛,就感觉到自己手臂被戳了戳。他侧过眸,王仙蹲在他身边,摊开的手心里是一串钥匙。
王仙:“呐,就我现在住得那个平层,我平时都用电子锁的,普通锁也能开,就先给你好了。”
王也一时没琢磨过来她这脑回路,也给惊着了:“……怎么讲?”
“我也说不清嘛,就是有一天你爸因为你选择了真武大帝要把你腿打断,你就暂时跑到那里避一避风头。”奇快妏敩
王也:“哈?”
王仙:“哈什么哈?”
明明她自己一副房子不要钱随便送的行为,却仿佛不正常的是他一样。
王仙立刻强调:“就暂住!懂么?就借给你暂时的居住权,等过段时间尘埃落定了记得把屋子里都恢复原样!”
王也差点脱口而出什么叫尘埃落定,及时止住了。毕竟有些话一说出来,就回不了头了。但这都比不过王仙——
他猛得直起身,反把对方吓了一跳,王仙反应迅速单手撑住一侧的石板路,又高声怼:“干嘛啦!”
而王也的表情……就像有千言万语也难以形容的、满肚子话不知道该先倒哪句好的模样,按住她肩膀:“王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啊?”她反应过来,笑了,“哦,你指房子啊,那没事,顶多我让太爷在别的地方再置办一套。”
“不是——”他神情似有着急。
可不是房子,又能指什么呢?在这个问题里,又能有什么值得他这般急忙追问呢?急得像一抹细致淡泊的云,忽然一下就转为夕阳。
“那你想问什么?”王仙望进对方眸底,王也那向来慵懒无谓的眼神,都像是火烧起来了。
——你不觉得怪吗?
——你怎么就不劝劝我呢?
只是这一回说不出话的是王也,他看见王仙皱起的眉,心里的激动就被刺破一个尖。是啊,有什么好问的呢?再问下去,好像就不怎么妥当了,答案听起来就……他的小米粥碗见了底,连学着王仙避一下尴尬的方法都没有。
“嘿嘿……”
他尬笑两声,喉结轻微滚动,赶忙想几句玩笑话越过话题,就看见王仙面上忽然恍然大悟。
王仙是笨蛋,笨蛋真的很难察言观色。
“啊我想明白了。”她超大声讲:“你是不是担心我这么帮你是有企图啊?想太多了吧王三,你难得想做一件事,我就帮个忙而已呗。”
王也:“……我哪里想做这件事了……”
王仙又是神色一变。
她甚至扭捏起来了,小小声答:“那你选跟我在一块儿更开心,也……很奇怪吧……”
王也:“……我把你这碗小米粥干了咱跳过这个话题成吗?”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一人之下]芍药仙更新,第 16 章 23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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