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每到一城,便把斩获的乌桓首级和旗幡等物拿马槊挑着,用麻绳牵着俘虏,军容严整,当街行过。处处皆有百姓夹道相迎,将士们虽然困顿,精神却十分振奋。
不待朝廷官府公布战报,骠骑将军大胜的消息瞬间传遍了幽州,很快就天下皆知。
回到蓟县时,刘虞带着幽州官吏出城相迎。
刘寿因要赶路,坚持拒绝了接风宴,只说想把已经精疲力尽的将士们安排在幽州休养几日,另外让刘虞给他的亲兵们换些快马,再去赶路。
刘虞毫不犹豫答应,说定会妥善安置,过几日再送他们到赵国去。一面让人安排医者,一面又支了些人去备马。奇快妏敩
等到别驾、从事等高级官吏都被安排去办事,刘虞一改方才人群中表现出来的喜气,正色道:“骠骑将军,某有要事相告,请往寒舍一叙?”
刘寿闻言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回头让荀攸去替他应酬州郡官员、高顺去安顿士卒,自己带了十来个人跟着刘虞去了官舍。
刘虞引刘寿和典韦进了屋,开门见山,告知了一桩噩耗:
赵瑾病逝。
月前,赵瑾初到卢龙塞就染上了风寒,初时病得不重,便没声张,仍在关塞值守。后来朝廷急召回京,点了名封他为伏寇都尉,赵瑾不得不迅速搬师,交接驻防又多有劳累,没走出幽州就病死了。
赵瑾是河南人,没有留下子嗣,遗体已经被送回其家乡安葬;至于过继、荫封这些后事想必长史刘洪都安排好了。
刘寿心中难受。赵瑾历任南阳都尉、伏寇都尉,此次若是回京,再跟着立些不大不小的战功,便能封爵关内侯了。如今生前不得封侯,死后也无谥号,这个名字很快便会湮没在悠悠汉典、青史长河之中……
世缘真嚼蜡,骨相谢封侯!
刘寿从刘虞处出来,告诉高顺、朱灵率军休整缓行以待封赏,自与荀攸和一众亲卫换上良马南去了。
又赶了两天两夜,经河间、安平,进入了赵国境内的广宗。
早已带着王爵仪仗恭候的赵国使者迎上来,又报了一桩悲讯:
夏馥病重,数日前便在邯郸卧床不起。
刘寿大惊!
顾不得仪仗,赶忙换了快马,只带荀攸典韦与轻骑三十人,出了城便往邯郸去......
二百里路,在沿途驿站接连换马之下,不过一夜而已。
赶到邯郸时,宵禁未过,还没开城门。刘寿一行满身风尘,除了刘寿腰间巴掌大的两枚印,再没别的信物。城上兵士离老远看不清楚,居然直接把他们关在城外。
典韦知道着急,大吼道:“请黄中尉相见!”
城上不理。
荀攸拉住他说:“人皆知黄中尉,提之无用,不如叫张臶。”
典韦又喊道:“请大夫张臶相见!”
城上兵士闻言才有些注意起来,有人去到城中找人询问。拉上来的城门门侯登上城楼,辨认了详细,赶忙放了进去,引他们到夏馥府前。
夏馥在刘寿就国时担任郎中令,其官舍就在赵王府隔了两条街的地方。
进门便有浓浓的汤药味,赵王府的一群医者都在院中轮值,桓阶正在院中,低着头小憩。
刘寿找医者问了问,都说是日薄西山之象,不过数日光景了。
此时一身的尘土不好进屋,听人说夏馥还睡着,刘寿便找人要了水,自己到厢房梳洗过,换了一身袍服。
再出来时,就看见黄盖正在院中跟医者说话。
黄盖自从夏馥行军时染病被挪到邯郸,便一直守在夏馥身边。
夏馥对其有半师之宜,在他初投军时拔为小吏,对其读书求教来者不拒,才有了如今秩比二千石的赵国中尉黄盖。
“公覆,带我进去看看!”
黄盖早已经看见典韦,自然知道刘寿来了。待抬头想要问候一声,却是虎目含泪,哽咽不能语。
只得一抱拳,手一引,带了刘寿进到主屋。
此时天色大亮,夏馥仍未起。往日镇定丰毅的面容,如今已瘦得脱了相。刘寿上前问过脉,心一下子就凉了。
先有赵瑾,今又有夏馥,中道惜别,怎不令人悲痛!
汉朝唯有生前封侯者,身后才能得谥号。夏馥在党锢之前桓帝时就是正直名士,近年领军屡从征战,功勋累著,只待回京见驾之后,封侯是必然的。
可是此时夏馥眼看是无法上京了。若向朝廷请封,还要等朝会商讨、派来使者下制书、然后再送印绶过来,恐怕也来不及。只有刘寿自己持节先下制书。
——符节虽不在身边,可那东西不过是一根竹竿绑着牦牛尾,又不能盖印。真要用时,只要有名义上持节的骠骑将军印就够了。
刘寿从赵国划出一亭四百户分给夏馥,是为湡津亭侯。
湡津亭便是夏馥的封地,在邯郸城北六十里,靠近湡水(今河北省沙河),是一处农户聚居之所。
这边刘寿在院内等着人去翻找做制书的书简,一时又想起夏馥的兄弟家人不知在何处,赶紧派人去到南阳一带寻找。
待书简送来,刘寿心中又急又悲,惶惶然下不了笔。
荀攸在旁,问他为何不写?刘寿恍惚着念道:
“悠悠世路,乱离多阻。
风流云散,一别如雨……”
荀攸正要相劝,桓阶已先流泪道:“夏君德行昭著,自桓帝时起,盖能宣教行义,导人追宗矣!后经离乱,凡二十年,正待建功业之时,如何竟惜辞世人!”
说罢,与黄盖二人相对掩涕不已。
夏馥年轻时与豪富之姓比门而居,同郡人都去侍奉他们,而夏馥不与交通,由是为豪姓所仇。及至党锢,夏馥虽不做官、也不与官员交往,却因声名为宦官所惮,遂与范滂、张俭等俱被诬陷追捕。正直之声为权势所遏,就此销匿于山林。而今二十年过去,就在即将进入洛阳权利中心之时,却突然病倒,不能再宣导世人了。
这时屋里的医者出来报说夏馥醒了。
刘寿把笔和印都交给荀攸,赶忙进屋去。
夏馥斜靠在塌上,看着精神还好。见了刘寿,笑着拱手道:“恭喜将军塞上大捷!”
刘寿本来神色沉痛,心里难受地很。此时见了爽朗含笑的夏馥当面,却神奇地减了几分感伤。
遂带起了点笑意,坐在夏馥塌边,扬眉柔声道:“我也要恭喜夏君呢!湡津亭侯,同喜呀!”
夏馥略一思索便会了意:“可是邯郸城北的湡津亭?”
“正是!”
夏馥快意大笑:“大丈夫当封侯!正气无可侵,宵小不能移。快哉,快哉!”
刘寿跟着垂头一笑,待想说些开心附和的话,却仍是难忍不舍,不能开口。
这时荀攸做好了制书,手捧着走进来,把那短短一句话念给夏馥听:
“护军司马夏馥,迁扬武都尉,封湡津亭侯。”
夏馥接过了拿在手里,冲荀攸笑道:“夏某平生直言,开罪了那自命豪贵之徒不知凡几。今夏某封侯,富殖皆名不见经传,泯然湮没耳!公达且观来日,看世人多肯效我否?”
说到“来日”,夏馥目视荀攸,又撇了一眼刘寿。
荀攸也是重情义而轻生死之人,此时很为夏馥高兴。看了他眼色,会意应道:“正行仁义必宣于世,而夏君之志尝矣!”
刘寿看着他们,忽然觉得有些体会到汉朝人重义轻生的意味了。
非是故作欢笑、或者漠视生死,而是看见世人向善,正气不绝,那种吾道不孤、吾志得尝的快意,冲淡了离别的哀伤。
这就是汉人的士气!
刘寿控制着自己不去沉溺于悲痛。生死有常,人力无可更改,只有珍惜最后一面,然后努力于将来的作为。
如今皇帝病重,人心思变,不是争权夺利的那种思变,而是饱受昏治乱政荼毒的士人和百姓忍无可忍的反弹。刘寿身为皇子,从来都控制府中言论,除了力所能及之事,不去议论其他。此时突然很想问一问夏馥,这位两次党锢遭受无妄之灾的名士,是如何看待皇族刘氏?
刘寿把医者都遣出去,以手覆于夏馥手上,轻声问:“夏君,可有良言赠我?”
夏馥反握住他的手,眼中神采飞扬:“浩然如炬,复用何言?”
刘寿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吓了一跳,心里不禁有些雀跃。低笑一声,复问计于夏馥:“天下苦乱政久矣,我将往见陛下,不知有何可为者?”
夏馥微微摇头,笑道:“将军勿忧!天道变化,人力有竭,而君子进退持正,则无咎。”
荀攸也附和道:“将军不必多虑。凡事,可为则为之,不可为则退之。将军外御狄戎胡虏,内守赵国社稷,为天下之望。宜不轻动,正则弗殆。”
他们两人这么一说,刘寿也觉得有理。如今自身所处,进无大势、退无大患,行事正应当顺势而为,何必非要想着加以动作,徒添隐患?
三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过了午时。
方用过饭,李燮便到了。
黄盖掀开门帘引他进来,刘寿、荀攸一齐起身拱手见礼。
上次见到李燮乃是去年出兵之时。半年未见,不知是刘寿心境变化,还是本来如此,竟觉得李燮较之上回更显老态。从未注意过的暗斑已经爬上了国相清肃的面颊。刘寿忽然想起来,李燮已经五十五岁了。
李燮政务缠身,过来略坐了坐,见夏馥今日瞧着还好,便回去了。
天色暗淡时,在广宗被刘寿落在身后的仪仗终于追到了邯郸。刘寿与夏馥、黄忠、桓阶作别,启程赶赴洛阳。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三国之骠骑国君更新,第81章 虏塞兵气连云屯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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