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添置个把丫鬟,也不会有人注意。
相安无事了两日,院子里的梅花也开了,冬日冷的出奇,好几棵冻的开裂,元空闲来无事,自己寻了几块布往树上包扎。
温水水挑开布帘出来,站廊下问他,“树也怕冷吗?”
以前她在温府,她的小院子里全是杂草,过了秋天,那些杂草就全枯萎,她的院子里光溜溜,仅剩的几棵野树过了冬又会发芽长叶,周而复始,在她世界里,树是的,根本不怕冷。
元空绑好棉布,偏过头看她笑,“谁都怕冷。”
温水水踮着脚踩在结冰的石阶上,含烟将手炉递给她,转瞬溜进耳房。
她揣着手炉慢腾腾走到元空身侧,望着他光秃秃的脑袋,柔声道,“明年这个时候,你的头发就长出来了。”
元空弯眉,“要等些时候。”
和尚的身份是层护甲,明弘帝见着就会生愧疚,急于将这个身份剥掉,他就和别的皇子没有区别。
温水水蹲到他腿边,取下帕子抓过来他的手指一点点擦去泥,“我还没和老夫人他们见过。”
去见了左不过是些场面话,说不定容氏还会对她敲打,终归是让她隔应。
“外祖喜静,早交代了不用去打搅他们,”元空搀她起来,正好顶上的梅花戳着她的鬓角,他随手拨开枝丫,她就歪了头。
温水水偷偷笑一下,羞红着脸躲进他怀里,“他们指定觉得我恬不知耻。”
元空搔着她的脖颈,她怕痒的往他前襟里藏,元空眼眸凝出笑意。
温水水把手炉推给他,软乎乎道,“你什么意思?你在心里觉着我不好。”
元空将手炉放回她手中,揽着她要进屋,“外祖说,让我们在外头注意。”
他们在自己院子,院子里的小厮丫头早清没了,都各自有事要做,谁也不敢在院里晃荡。
温水水斜斜望着他,不动。
元空淡笑,“闹什么?”
“我的茶馆两天没去看了,”温水水唇角微垂,拉着他看向枝头红梅,“你给我摘支下来。”
元空随手摘了支开满花的放到她手里,微拧眉道,“不是没什么生意?”wWw.xqikuaiwx.Com
温水水推开他,闷头跑进屋。
元空想跟进去,从院门外进来个老嬷嬷,佝偻身道,“殿下,崔大人过来拜访,人已经在西松园了,老爷请您过去吃茶。”
元空道声好,便转了步随她,走了两步琢磨又回头,就见窗户开一点,她缩在窗边瞅着他,那支梅被她铅在发里,平生出一种难言的风情,他喉间微紧,顿步下来,她立刻拔下木栓,窗户啪的一声关紧,屋里安静的仿佛没人。
元空的睫毛抖动,片晌还是随着嬷嬷去了西松园。
西松园里,崔琰正和杨老说着话,“前头还说您会来,不想真被学生说中了。”
“来不来也不在意,老夫就是舍不得阿宇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还是有家人看着的好,”杨老晃着摇椅,坐起身给他沏茶。
崔琰忙弯着腰揭茶,谦声道,“杨老早该来了,大殿下不容易,就您孙女一个人帮着,杨姑娘倒是一把好手,这次要没有她,大殿下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朝。”
杨老晃着的摇椅停下来,神色从犹疑到古怪,“她怎么帮的?”
“万香庵是杨姑娘的管家周宴先发现的,后来他才和大殿下一同过去把对方老窝端了,出的人全是杨姑娘手下,这功劳全推给了学生和大殿下,像她这么不求名声的姑娘委实少见,”崔琰略有不好意思道,功劳他占了,但人情要说到,总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叫人不舒坦。
杨老意味深长的哦着声,未几抚着胡子靠回摇椅,瞅着元空进门来,笑道,“这不说曹操曹操到。”
崔琰立即起身,朝元空拱手,“微臣参见大殿下。”
元空虚托着他道,“崔大人多礼。”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坐下。
杨老也给元空倒了杯花茶,懒散道,“大过年的,从汴梁搬过来,一身老骨头都差点折腾散了。”
元空转着杯子听他扯闲,抿出一点笑,倒不当真以为他是抱怨。
崔琰一拍手,挤眉弄眼笑不停,“可叫您说上了,大过年的,正是喜庆,谁家不找这个时间办喜事,咱们温大人今儿个还新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妾室,满府挂满红绸,真真又做了回新郎。”
杨老挑眉乐,“温烔敢娶妾?”
“怎么不敢?之前他夫人为着他养的外室寻死觅活,他都没让半步,反倒大摇大摆的买了宅子带着人住里头,谁劝都不行,他夫人估摸着也是没辙了,才答应他纳妾的,”崔琰道,这种朝官后宅争宠戏码谁家都有,也多是旁人的茶余谈资。
杨老剥了颗吃进嘴里,笑眯眼,“温烔出息了。”
可太出息了,靠着自己老婆走到今天的位置,一朝得势转头就另结新欢,丝毫不顾念温林两家的旧情,林月妍还只能忍气吞声,这以后,温烔后院怕是能打起来。
崔琰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也就这点本事,真要有出息就休妻,那学生敬他是个人物。”
杨老将手往桌上一按,偏过话道,“还有两日就是元正,你小子不忙?”
崔琰瞄着元空嘿笑,“圣上说让大殿下入朝锻炼,学生就是来探探风声。”
杨老手朝他脑门上点点,乐开了花,“鬼灵精。”
崔琰脸皮厚,搓着手道,“大殿下能文能武,又会一手好医术,去哪个衙门都行,微臣这里正缺个侍郎,大殿下若不嫌工部职位低,微臣想邀您来任职。”
六部各司其主,或明或暗大多以温林两家为首,若不是工部出了事,从上到下大换水,朝堂还是被温林把持,元空根本插不进去,现在有了崔琰,他递出来一只手,元空自然会接住。
杨老哼笑一声,眼神递到元空,元空站起身朝崔琰微抬手行礼,“我自小就对水土树木甚感兴趣,崔大人盛情相邀,我岂会推却?”
崔琰抓了两把衣角,激动的和他作揖,“微臣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一定会让大殿下学到应得的东西。”
杨老看他们敬来敬去头疼,“这些虚礼就别摆了,看的眼烦,老夫记得这几日是不是有场书生会友?”
书生会友听着是那些书生私底下的活动,其实不然,这个节骨眼儿上正是各方密切关注的时候,春闱后这批人都有机会入翰林,他们是未来的栋梁,他们的会友,更多的是互相比拼才学,朝堂里的人会密切关注着他们,在其中出彩的,往往很早就会被人相中。
崔琰嗯声,“二十九号定在桓平居,学生一早叫人去盯了,不知有几个好苗子。”
杨老扫一眼元空,“我和崔大人聊聊,你忙你的吧。”
元空矮腰敬过他,挪步离开。
崔琰杯中茶喝完,自己拎着壶倒水,“这个空头,学生倒是不好接触那些学生。”
只能看林远虎和温烔动作,他们暂时被束住了手脚,不能跟这些掌权的抢人。
杨老捏着小钳子往炉中夹炭,“这不好办,那么多书生他们总不能个个都要,先把他们挑好的人记下来,明年春闱后,在那批进士里再选人,他们的人留给他们,咱们要剩下的。”
崔琰冲他竖起大拇指,“高!”
杨老哈哈大笑,闭着眼躺回去,怡然自得。
元空回屋时,含烟从门里溜出来,瞅到他就畏首畏尾的缩到角落里,跟见鬼了一般。
元空皱起眉,推开门进里间,只见温水水趿着木屐蹲在柜子翻找东西。
“找什么?”元空立在窗边问她。
温水水一下惊住,未几合上柜子小步移到贵妃榻边侧坐,轻轻道,“没什么。”
元空走到柜子前重新起开,里头翻的乱七八糟,他笑起来,“找易容箱?”
温水水窘迫的低着脸,“你把它藏哪儿了?”
元空说,“在这里不用易容了。”
温水水稍稍抬起眼望他,“我想出门一趟。”
元空走到她面前,沉着眸子问,“去茶馆?”
温水水微微点头,“周叔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想去给他看看。”
元空坐下来,认真看着她,“你父亲今天纳妾,你知道吗?”
温水水眼中闪过一丝慌,随即做出惊喜的样子道,“估计林月妍要发疯。”
元空神情冷淡,“所以你不能出去。”
温水水假笑不下去了,推他一把道,“我出去碍着你什么事儿?”
元空面色隐隐生寒。
温水水抱着腿后退一步,“……我只是看一眼茶馆,你做出这般吓人的样子干嘛?”
元空张手圈住她拖到眼前,“你是去见温昭。”
温水水面上显出憋屈,“我没有,我就是不放心茶馆。”
“温昭问我,你欠我多少钱,”元空道,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但语调依然保持温和。
温水水这时明白过来,那日萧笙祁和温昭上门时,他就已经摸清了她给温昭下的套,他装作不知道,她就以为他真的不清楚。
“我没跟他说过欠你钱,你可以问含烟和从梅,”温水水竭力辩解。
元空突然放开她,凉声说,“今天不准出门。”
温水水绞着袖子,半晌难过的哭起来,“你总莫名其妙让我难受。”
元空冷飕飕盯着她,俄顷把人抱回来,闷不做声的往她脸上抹。
温水水眼睫落满泪珠,他抹掉又涌出来。
元空叹息,“真去茶馆?”
温水水抓着他衣裳乖顺的嗯声,“你不信你和我一起。”
元空团着她进了隔间,半刻钟再出来就是两个陌生面孔。
年底各家都忙,出来闲逛的人比不得平日,温水水的茶馆更加空荡,他们近黄昏到地方,见不着一个客人,从梅翘着二郎腿靠椅子上,见着两人一时没认出来,叼一块糕点纵起身,“二位客官里边儿请。”
两人进茶馆里,元空目露笑,探到温水水耳侧揭开那层皮,温水水的脸一露出来,从梅唉叹一声。
温水水转到柜台上,睨她笑,“不待见我?”
从梅吹了吹小胡子,“小姐说笑,奴婢就是愁没生意,这茶馆开的没劲,要不然关了吧。”
元空拿过来账簿瞧,确实赚不了几个钱,他道,“关了吧。”
“我不想关,周叔给我开着玩的,赚不赚钱不打紧,”温水水不愿意道,她还指着这茶馆套狼。
温水水冲从梅眨巴一下眼,她立时会意,绕过来话道,“这原本就是开着解闷的,也不能就钻钱眼里,还是喜欢重要。”
元空也没揪着这个话说。
温水水道,“横竖没生意,男客女客不讲究了吧。”
元空掀一只眼乜她,她立刻闭住嘴。
从梅讪讪挠头,“这几日周管事瞧馆里生意不好,就让奴婢摘了牌子,现在男客女客都能进门,只是一天也见不着几个人,还是老样子。”
元空沉下脸,只是易容挡住了他的表情,不太能看出他不高兴,但他周身气压低,温水水赶忙冲从梅道,“把牌子挂回去吧。”
从梅摸不着他们的意思,只能拿着木牌往门上挂,恰见门口站着温昭,他左手边牵着缰绳,脸色苍白,人就像是被抽走了魂。
元空转步就欲过去赶人。
温水水猛将他拉住,“在外边儿,你别跟他吵。”
元空拽开她,大步到门前,冷声道,“茶馆不接男客。”
温昭把缰绳丢给从梅,伸手将他一推就要跨进门。
元空扳住他的胳膊推他出门,他踉跄着跌到地上,唬的从梅扶他起来道,“公子还是回家吧,天儿都快晚了。”
温昭摇着头,沙哑声道,“让你们姑娘陪陪我。”
元空立时火气上窜,朝从梅道,“轰出去。”
从梅左右为难,侧眼瞄温水水,她在柜台那里根本没法过来,从梅只得好言劝温昭,“温公子,主子累一天了,您要是累了就回家歇歇……”
她说了两次回家,第一遍温昭没反应,到这次温昭猛然将她挥开,煞红眼冲她咆哮,“我不回家!”
从梅被他吼的胆战心惊,一溜身缩到屋里。
温水水按了按眉尖,准备过去拉人。
温昭近前想往里闯,元空杵在门前挡着。
温昭攥拳往他面门上去,他轻松扣住他的拳头反手一拧,让温昭转了身,随即伸脚踢在他腿弯处,他扑的跪倒。
元空道,“别在这里撒野。”
温昭失魂落魄的撑着地面,过一会悲从中来,连连喘着气,眼泪从他眼里大颗大颗往外掉,惊呆了一圈人。
元空原本还欲对他动手,这时也不好再打人,说到底就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再顽劣不堪哭起来还是孩子像,元空心慈,那些怒火嫉妒顿时一扫而空。
温水水挪到他身侧,嘀咕道,“这外面都看着,先让他进来吧,免得回头他母亲找上门说咱们欺负他。”
元空腮边咬紧,倏忽让开了门。
从梅连忙跑出去,搀着温昭进门里。
落座后,小二赶紧送茶来,温水水倒了杯热茶递到温昭手边,温昭双手捧着茶,汲取着热气,仿佛这样就能让他身上的寒冷消散,温水水解下帕子放到他手边道,“谁欺负公子了?”
元空立在她身后僵直,他看懂了,温水水的目的就是要让温昭彻底跪在她脚下,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她施以善意,让他一点一点被她的良善打动,最后匍匐在她脚下,供她差遣,他明白了她先时说的,让温昭变成狗。
温昭捏着那香软的巾帕,一瞬回神,霎时尴尬,不过他惯来没脸没皮,尴尬只在片刻,转而就拿她帕子擦干净脸,帕子被他牢牢抓在手里,他抬头看温水水,她的眸光温柔,表情也是担忧,灯火打在她的面颊上,呈现出粉润温热,她是真的在关心他。
“我父亲纳妾了。”
温水水心跳轻快,忽儿转开眼做出淡漠神情,“您的母亲应该很伤心。”
温昭做了个深呼吸,“父亲怕母亲惹事,将她关在院子里不让出来。”
温水水心下讥讽,温烔果然歹毒,有了新欢就不打算让旧爱好过,最好旧爱死了给新欢让位置,这招他拿手的,林月妍应该感谢她有个厉害的哥哥,若不然,她和她娘亲必定是一个下场。
但她表面还是露出怜悯,“我爹爹那会儿也是,我才几岁大,娘亲还身怀六甲,他照样在外面养女人。”
温昭自嘲,“好歹你爹死了,我父亲活的风光,母亲只能忍着,今儿他一个人高兴,让我叫那个女人姨娘,我偏不叫,他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我,我长这么大,他从没打过我,只今天为着个狐狸精给我下脸,我真恨不得杀了她!”
他这一说,温水水才注意到他脸侧有巴掌印,确实打的狠,温烔这么宠爱他竟也下得去手,看来他是真对容鸢动心了。
温水水探一只手要过去碰他。
元空早已忍不了,忽然转身插到他们当中,警告的盯着温水水。
温昭皱起眉烦躁的推他,“你这个保镖怎么回事?有没有规矩?”
温水水收回手,低咳一声对元空道,“公子脸上伤重,你去拿药膏来。”
元空眼底寒霜一片,那手都握紧,可能她再说一句,他就要冲温昭挥拳。
好在一旁的从梅有眼力劲,慌忙跳到柜台边摸出来一只药盒送过来,“主子,小的拿来了。”
温水水尬笑一下,正欲伸手接过。
元空一把拿到手里,拧开来就往温昭脸上抹,他手劲大,抹的温昭隐约疼,但在温昭看就是温水水体贴,虽然她不愿意碰自己,但也关心他伤处,这说明她对自己有意。
这些时日,他原以为温水水是个唯利是图的女人,可相处下来,她也有诸多苦楚,她的善良在暗处显露,他从一开始抱着玩玩的心态到慢慢认真,她说她不想做妾。
好人家的女子有几个会自甘堕落为妾的,只有那等不知廉耻的娼妇才会自愿委身给已有妻儿的男人。
温昭想到家中的乌烟瘴气,一下子就放开了,她这样正气的女人,怎么能做妾,做妾是委屈她,他若真觉得她好,就该娶她。
他心间一片柔软,只觉得一定要给她一个承诺,冲动在刹那,他倏地抱住温水水的手道,“我想娶姑娘为妻。”
作者有话要说:搞事是水水搞事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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