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摇扇道：“逍遥公若不知白泽所作所为，我不吝再与你说一次。”她果然敷陈了原委，于是众人皆看向陆沉。陆沉甫听到这等阴谋，心中也是一惊，神色变了几分。他妖力充沛，生于北冥，本不受寒冷侵袭。然而被困深海牢狱，却染上寒疾。本以为是与大自在天一战受封印所致，今日才知自己早已被同族算计了。
倒是又错怪了那人一次，陆沉心中喟叹。往事一层层掀开，当时被自己仇恨所模糊，眼中佛者暧昧的形象，如今愈发明晰了。
群妖进入海市时，白泽百般阻挠，亦不肯分与若木果实；混沌疯疯癫癫又对白泽畏惧，现在这些也有了解释。传说白泽与女娲交好，在其授意下将精怪图献给人类黄帝，他为女娲的封印而算计大妖，也非没有动机。虽然如此，陆沉却道：“若木若毁，妖界震荡，小妖们必然伤亡惨重。想清除体内若木果实，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逍遥公！”应龙与麒麟对他露出不满。
陆沉知晓大妖们突然发难，必然是有人从中作梗。他摇了摇头：“就这样摧毁若木，任凭天庭挑拨，岂非中人奸计。”
便在这时，海市的中心突然传出大妖尖鸣，烛龙抬头道：“是九婴，她在若木那里。她先动手了！”众妖皆化妖风，冲向若木。待到海市核心之地，果然见九婴咆哮，混沌徘徊。巨大古树宛如孤峰，青叶耸翠，赤华如火。点点猩红萤光如星海漂浮，妖诡而壮丽。
然而众妖半步都不得靠前，树下大自在天负手而立，在飞散的红光中仰望扶疏若木，点点萤光萦绕在他的玄袖银发之间。
“若木果然如你说得一般好景致。”大自在天收回目光，对陆沉道。
众妖过去皆听闻北冥鲲曾受一西方教佛者点化，携游人世，私下嘲笑揶揄，陆沉也不为所动。今日才得以一见，原来此佛姿容秀美，仪态万千，那些传闻只顾渲染他的无匹战力，反而都忽略了他的殊丽佛相。只是如今他色身魔气甚重，神情有戾气，令人不敢轻举妄动。
西王母却冷笑道：“想不到圣佛堕落至此。”
大自在天不以为意，似乎也不关心他们是谁。他见陆沉有战意，便柔声问：“陆沉，你与谁动手了？我替你将他杀了。”
大妖们听他竟这样说，纷纷祭出兵器。西王母道：“陆沉你再有能耐，也未必能以一抵十，所以你请来这魔佛屠杀同类吗？”
妖族的鲜血是陆沉心底的痛，他对大自在天道：“我来处理吧。”
然而众妖未能再说几句，九婴突然暴起，口吐毒烟，喷向若木。其他妖族尚未到绝境，但九婴的生死却在若木果实影响下首当其冲。其他人见九婴动手，趁机也纷纷使出招数砸向若木。整个妖族的命运大妖们并不关心，他们自身的生死才是最重要的事。正如饕餮所言，自古以来，妖族都是一盘散沙。陆沉心急，当即唤出山海妖刀，甩出一声凌厉刀鸣。漫天妖雾骤起，冰晶飞散。他不愿妖族受损，是故不能尽全力。混沌漂浮在他身侧，用浑浊的声音哀哀道：“陆沉，我不想死。陆沉，我不想死……”
陆沉压抑着心中哀伤，挥袖将他拂开。混沌滚葫芦一般摔到了安全的角落里。
若木受到一下下撞击，猩红的孢子如鲜血泼洒，天地都变了颜色。地脉灵气暴冲，整个海市震动不止。
“不要逼我……”陆沉压抑着愠怒。然而众妖决心如离弦之箭，除非大开杀戒，否则已无法可解。
“杀了他们，”白泽道，“我收入海市之妖，皆是杀戮深重之徒。若非你有佛缘，本也罪有应得。他们每个人的弱点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用剑刺他们的命门。”
“白泽……”
“世上从没有两全其美的事，陆沉，你总是优柔寡断。若非你犹豫，也轮不到饕餮号令群妖，踏入天庭的陷阱，”白泽发狠激他，“你还要再一次葬送妖族吗？”
陆沉心神一乱，玄武的掌已当胸劈来。他凌空后撤，却跌入一个怀抱。大自在天替他接下这一掌，磅礴内力瞬间就将玄武震飞数丈呕吐鲜红。
“你放心。”大自在天犹不忘贴着他耳语。
他身体一旋越过陆沉身侧，足下腾起的滚滚魔烟，幻成一只漆黑雄狮，率先朝烛龙奔去。烛龙仅剩的一只眼中，映出他骑雄狮威凛杀来的景象，心中生怖。大自在天右手钳住烛龙七寸，从狮座旋身越到它的龙背上，以千斤坠之功将它狠狠压下地面，再也翻腾不起。紧接着他纵身飞起，手中魔气化为龙形，缠住九婴身体，让它进退不得。应龙鳞片如箭雨射来，大自在天抬掌拦下，又转而丢向背后袭来的麒麟，如天女散花，惊得他四蹄乱蹬，仓皇中被打中角晕厥过去。大自在天踏上应龙头顶，剑指点在他的百会穴，震得它眼前发黑一头栽在西王母裙前。
西王母亲眼目睹他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已有了防备。然而大自在天径直一掌朝她打去，她才切身感到这股令人毛骨悚然无处遁形的战佛之威。世上没人能硬接下大自在天一掌，这是三界共识。西王母不断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只得双手相叠护在胸前。大自在天明白陆沉不欲伤妖族性命，是故还未用到一成功力，然而西王母仍是被他打出原形，半空中变回豹尾虎齿的丑陋怪物，撞在树上摔落坠地。m.xqikuaiwx.cOm
大自在天环顾一圈，足下魔气如瀑布般腾涌，聚成深紫色的莲华，飘然回到陆沉身边。“别皱眉，我没杀生。”大自在天抬手想捋平他的眉头，却发觉自己的手魔气滚滚，就背到身后，朝他微笑。
他笑起来多么美，他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陆沉想。这难道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事么。
白泽轻轻推开鲛人的搀扶，问道：“逍遥公打算如何做？”
陆沉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面色一白：“白泽，你杀气太重了。”
“我只是不像你这样天真，”白泽摇头道，“你在人间太久了，忘记了自己的妖性。”
两人争执之时，天空骤然变暗，陆沉回眸一瞥，竟见被自己一掌送去安全角落的混沌身体越来越庞大，它本生得如同个布袋，如今更像是能囊括天地的乾坤袋一般。众妖目瞪口呆，西王母心中生出不祥，纨扇一挥，拖着伤体跳入水中，须臾已在数里之外。白泽也醒悟过来，面色发青：“它要自爆。”
大妖们闻言四散，陆沉却反而冲向混沌：“你别做傻事……”此时挡已挡不下，唯有稳住它的情绪，让它自己收手。
它含含糊糊道：“我想起了……想起族长死了……阿爹死了……阿娘也死了……我一个人流浪很久……流浪到这里了……好孤单啊……”
“陆沉……我好孤单啊……”
陆沉听它这样哀吟，心中难受又悔恨。即使来到海市，也无人知道它说什么，无人去理解安慰它。人们对于别人的痛苦，是多么漠视啊。
“我要去见阿爹阿娘了……”
“别！”陆沉惊呼，混沌已在他面前如吹爆的布袋般炸裂，一时间整个海市地动山摇，周围掀起滔天巨浪。剧烈的震荡终于引起地气暴冲，若木如遭雷劈，一分为二。一道绿光从树心冲上天，眨眼不见。海市眼看要陷落，不光这里的妖族要惨死，妖界其他地方也必定受到波及。陆沉顾不得太多，蓦地变回鲲魄之体，以妖气强压地气，透明的鲲魄被震得泛起一缕鲜红。这时佛骨笛横空飞出，金光大作，化出佛气护盾守护他。大妖们见状早已四散而逃，白泽一把折下鲛人鬓角尖锐的刺状鳞片，毫不犹豫插入自己心口。
“你！”鲛人大惊失色。
鲜血滴落在树根上，竟逆势生出一枝脆生生的绿芽，地气也随之平息了几分，陆沉渐渐能够压制。
“白泽献祭……”他大口呕血，冷汗淋淋，朝陆沉笑笑，“在下一个白泽降生之前，妖界……就拜托你了。”
陆沉无暇回应他，只是心头浮起一层悲凉，耳边尽是鲛人凄惨的恸哭。
大自在天身无佛气，一身魔染无法镇压地气。他瞥见白泽献祭，便朝绿光飞出的方向追去。绿光时隐时现，他踏莲紧逼，手心魔烟驱散莫名弥漫的云雾。待云雾散开，果然见六梵天主纵身飞驰。以妖对付妖，渔翁得利的大有人在。
“回头吧，摩罗。”身后响起熟悉的清朗沉静的声音，六梵天主不由自主刹住急奔的脚步。
他转回身，仔细盯视玄裟银发的魔佛。他亲手把自己的佛拉下莲座，推入地狱，泼上罪污，一步步算计，让他成了佛门最唾弃的存在。此时他却竟未能感到该有的兴奋和欢喜。他凝视大自在天许久，忽而道：“每次佛身陨落，若留下一颗舍利，就会同时遗落一部分佛力和记忆。”
“摩罗是久远前我做中容国太子时的名字，国师，你终于想起了我，”六梵天主凄迷地笑起来，“别人不知尊极主为何修哑禅，我却很清楚……”
“当年他们说你妖言惑众，割下你的舌。后来舌骨化为舍利，被我临死前吞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松陵志怪更新，第 61 章 献祭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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