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休息室里，傅时延穿着一袭青灰色长衫，正躺在沙发上吃小零食，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懒散，衣服下摆不修边幅地撩到小腹，修身的白绸裤子勾勒出纤细匀称的长腿，脚上穿的粗布鞋也被踢到沙发角下，其中有一只已经不见踪影。
“你说你，休息就休息，怎么戏服也不换？”
经纪人推开门走进来，攥着一份行程单站在他面前问话：“上午拍完戏，宁导找你复盘了没有？”
沙发上的青年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看了眼天花板，压低嗓音回了句：“当然复盘了，不过没说什么有用的，就是夸了一通，给了几条建议而已。”
“你呀，没事了多和宁导聊聊天，对你没坏处，”经纪人心里松了口气，继续说，“制片方和出品方前段时间找我吃了顿饭，说是觉得你演技很不错，想推荐你去试镜几个电影，你怎么想的。”
傅时延捏着零食袋子坐起身，眼神一亮：“这是准备让我转型了？”
“你在演戏这方面很有天赋，所以公司才决定让你拍点电影试试感觉，这段时间好好把握住机会，千万别和那几个大导演结怨。”
“可以啊，我没问题，”傅时延边吃边说，“不过我还不清楚都演些什么电影呢，你说说看？”
经纪人立刻将那份行程单递给他，说：“看看吧，我觉得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这几部都是很好的戏约，再加上还有当红的明星演员和你搭戏，对你来说没什么坏处。”
傅时延将零食袋子往旁边一甩，捏着行程单大致浏览了一下，眉毛皱得越来越难看。
“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三场试镜？《师门》……古装偶像电影，这不是个商业片么？《业界精英》，现代职场喜剧，《五号电报》是个商业谍战片，这些看一眼名字就能猜出整条故事线的电影，用得着让我去演？我不去。”
他双目微瞠，语气变得有些冲。
经纪人坐下来，安抚道：“我知道你想演高质量的电影，可是咱目前没有匹配的代表作，凡事想登高，都得一步步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什么是，反正这种无聊的商业片我是不演，除非能拿出更好的戏约。”傅时延冷笑。
他要演技有演技，要背景有背景，凭什么还要像其他人一样一步步慢慢往上爬？这是什么道理。
傅时延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齐望泽的身影。
连齐望泽这样的人都能凭借处女作拿到国际大奖，他又凭什么不能。
休息室安静了半晌，傅时延站起身，整理了下身上的戏服就要往外走。
“时延，要去哪里？”经纪人在身后喊住他，“这几个资源你不喜欢，我们再找新的就是了，反正目前机会只多不少，总能找到你满意的。”
“不用了，我已经做好决定，”傅时延扬起下巴，脸上一副高傲的神色，“我的第一部电影一定要精挑细选，只要我舅舅答应帮我，这事就一定能成。”
傅时延说罢，拉开休息室的门径直往更衣室走，他的手机放在穿来的外套里，有个小助理正帮他看着。
一路走过围坐在一起吃饭的工作人员以及正在对戏的演员，他们都和傅时延热情地打招呼，傅时延对着他们笑了笑，神采飞扬，看上去心情不错。
到了更衣室门口，他转动门把手，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坐在化妆镜前的青年。
青年发丝稍显凌乱，看上去像是匆匆赶路而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黑色卫衣，一条深灰色工装裤，脚踩一双皮靴，野性又随意。
看到来人，傅时延喜不自胜，甚至怀疑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他揉揉眼睛快步走过去，边靠近边小声说：“你今天穿得也太少了吧，秋天都快要过去了，你不冷吗？”
青年抬眸和他对视，阴沉而俊美的脸无端带着一种难言的压迫感，他讥讽地笑了笑，嗓音听起来夹杂着愠怒。
“傅时延，拜你所赐，我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换就来找你了。”
这语气听着刺耳，傅时延拧眉不悦地说：“你怎么了你，吃枪.药了？来剧组看我还这么冲，给你惯的。”
朗州站起身，椅子在光滑的瓷砖上拉扯，带起的噪音绵长而刺耳。
“今天不是来看你的，我需要你立刻给你联系的舞蹈老师打个电话，帮节目组澄清编舞抄袭这件事。”
话音没落，站在朗州身后一个穿着名贵西装的男人将他向后扯退几步，做出保护的姿势，笑着和傅时延打圆场。
“时延啊，小朗他心情不好，说话是有点不好听，逍哥和你道个歉，但这件事还是希望你好好处理一下。”
哦，他说了处理一下，那就是要处理齐望泽的事。
傅时延的笑意逐渐消失，看着昔日的好友神色冰冷像看陌生人一样盯着自己，心里涌起难言的酸涩感，他闭上眼深呼吸几口气，强忍着不让委屈显露出来。
“你说什么呢，什么舞蹈老师，我听不懂。”
傅时延装作悠闲地转过身，背对着朗州撤了张椅子坐下，慢慢开口：“兄弟要是今天来看我，那我早早下戏，咱们出去吃顿火锅，要不是来看我的，你就先回去吧，我忙得很。”
青年的样子已是气急，他一把甩开陈逍的桎梏，走上前捏起傅时延的领子，红着眼睛问：“不承认也可以，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针对齐望泽？你们两个从来就不认识，他能威胁到你什么？”
傅时延看着朗州眸中的怒火，心凉了半截，还是笑了：“你在说什么啊，我真没针对他，他是你的心肝宝贝，我怎么可能针对他啊。”
“说谎，是吗？”朗州松开他，看着他跌落在椅子上，勾唇道，“这件事你舅舅已经知道了，就算没有你，他也能解决。”
“什么？！”
“你他妈找我舅舅告状？”傅时延难以置信道，“你找我舅舅来对付我，哈哈，我是真没见过这样的好兄弟。”
“朗州，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拿我当朋友吗？”
“那你呢？”
朗州盯着他，一字一句问：“你拿我当过朋友吗？你明明知道我为了他出道准备了多久，却还来打乱我的计划。”
“那你还真的是错怪我了，我就是因为拿你当朋友，才看不下去你为了他做这么多牺牲！”傅时延扬声说，“好好算算你的投入与回报究竟对不对等，我劝你及时止损，别在他身上做无用功，他那种人你是怎么抓都抓不住的。”
朗州闭了闭眼，忽然觉得傅时延废话连篇，惹人烦躁。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只需要告诉我，澄清这件事，你是做还是不做？”
站在一旁的陈逍见状，迅速走上来扶着朗州坐下，接过话茬。
“时延，你们都是好朋友，都一个公司待久了，谁还不了解谁啊，”他笑了笑，俊朗的眉眼带着几分亲和力，“有什么误会咱们回头出去喝一顿就解决了，现在只是需要你帮个小忙，挺简单的一件事，何乐而不为。”
他这句话很有话术，相比朗州那句语带威胁的质问不知好上多少倍。
可惜傅时延就是不领情，冷笑着说：“我绝对不会帮齐望泽澄清，你们既然找上了我舅舅，干嘛还来找我。”
这话说得没错，有盛凛出手，这件事基本上已经解决了大半，当初陈逍也觉得朗州实在没必要走这一趟。
但朗州想得更深一些，当时坐上副驾驶的座位后，他添了句话。
“这件事一定要让傅时延知道。”
傅时延愿意解决那再好不过，如果不愿意，起码给了他一个警告，不至于以后再肆无忌惮地做一些自以为没人发现的小动作。
朗州的意思很清楚，这件事要解决得干脆利落，不能留一点点后患，只有让傅时延本人意识到威胁，再加上盛凛的震慑，他才能保证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见傅时延不配合，陈逍头疼地叹了一息，陷入为难。
朗州不愿意继续待下去，便拍了拍陈逍的背：“逍哥，我们走。”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傅时延喊住二人的脚步，气愤不已，“这他妈是个什么意思，来我这发一通脾气就走人？”
“对啊，”最后看过来的这一眼异常冷漠，朗州的神色淡淡的，语气中透着疏离，“以后还是少联系，我不和背后捅刀的人做朋友。”
语毕，他领着陈逍夺门而出，再也不给傅时延发脾气的机会。
回训练基地的路上，车上的两人一直保持沉默，陈逍看着朗州平静的侧脸，确认他是真的没生气了，这才开口打趣道：“行啊小朗，你的演技现在是越来越好了，这是跟着齐望泽耳濡目染了？”
听到齐望泽的名字，朗州松懈下来，说：“没有，也不完全是演的。”
还在这装。
陈逍无奈地笑了笑，心说我一个三十来岁浸淫社交圈多年的人还看不出是真发火还是假发火？
朗州这个人从来不发火，陈逍知道，这个孩子能忍得很。
像是知道身边的人在想什么，朗州挑眉看着他，嘴角勾起点笑意：“逍哥，刚刚我可是真生气。”
多年相识的好友做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是对着自己的心上人来，任谁都不能不生气。
“行，那就气，给时延点教训，等你从时练毕业了，过年的时候可得去傅家走走，别伤了和气。”
朗州闭上眼，额角轻轻顶着一旁的玻璃窗，没有应声，像是在小憩。
去傅家这件事两说，但傅时延这个朋友，他没打算继续深交。
另一边的训练基地，齐望泽小组还在费心劳神地改舞蹈动作，他们小组拜托节目组帮忙点了外卖，今天一整天就再也没出过训练室，一直陆陆续续忙到深夜三点钟。
有人撑不住了，想先回去睡会儿，谭影见状，直接宣布大家原地解散，各回各的房间睡觉。
齐望泽跟着两个队友向门外走，被迎面吹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颤。
以前每次训练结束，朗州都会拿着厚衣服站在他的练习室门口等他一起回宿舍，门开了，他笑着和每一个走出来的练习生打招呼说晚安，样子很乖。
但上次醉酒发生那件事后，朗州怕他生气，再也不敢来了。
所以今夜，也就没有人等他一起回去。
齐望泽的思绪飘得很远，凝着眉，忍不住想起些别的事情。
身后响起快步走的声音，申渊从后面追上来，看着齐望泽走神的样子，奇道。
“想什么呢？这几天你不让那个小州弟弟来接你了，不习惯？”
齐望泽回过神，摇了摇头：“我在想热搜的事，谁关心这个。”
“那行吧……不后悔？”
后悔？
这两个字听起来很好笑，齐望泽眉眼舒展开来，对申渊勾唇道：“我从来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申渊挑眉，语气有些无奈：“……那你可真行。”
几个人结伴走到训练基地大门口，只见门前庭院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一闪一闪地打着灯，引人注目。
齐望泽看清车里的人，对身边的队友说：“你们先回去吧，公司派了人来找我，可能有点事需要处理。”
申渊一行人表示理解，和齐望泽打过招呼后，绕过基地大楼向宿舍楼走去。
齐望泽上了车，坐到副驾驶的位置，说：“现在的公关情况怎么样了？”
徐昶没回答，在小抽屉里摸了半天，掏出一罐可乐丢给齐望泽，这才拿出手机给他看。
“今晚八点之前，我一直按你的想法来公关的，效果还算可以。”
齐望泽接过手机，又说道：“编舞抄袭这条黑热搜我们没有用来反击的确凿证据，后续工作可能会比较被动，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澄清第二条黑热搜，我在想，单单宣传我们之前说的那些是不够的，万不得已想造势，就要拉上更多的人。”
车里没有开灯，月光照在徐昶的脸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你有额外的办法？”
齐望泽精致的瑞凤眼里有皎洁的月色流过，他淡绯色的唇抿着，云淡风轻道：“我认识几个可以为我做证明的人，不过联系方式都存在我的旧手机里，想要联系他们，还需要回青萝宿舍取。”
徐昶的动作顿了顿，偏过头看着他：“这件事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稍微想想，事发到现在短短两天时间，齐望泽应付这些破事竟然没有丝毫怒气，讨论对策时胸有成竹、井井有条，一点都不像没有准备的人。
齐望泽唉了一声：“只是早些年认识的几个前辈而已，这些年混得这么差，也没想着麻烦人家。”
徐昶耳朵动了动，眼睛落在齐望泽的表情上：“不如你说说，你都认识谁？”
这种久远的事，想起来难免要耗神，齐望泽垂眸思索一番，报上来几个名字。
徐昶一听，整个脊背爬上一层激动的薄汗，瞬间就坐直了。
“不是，你说的这些人，你，唉，”他语无伦次道，“你既然有这些牛逼的关系那干嘛不用？”
“唔……毕竟是我自己的事，因为这点小事打扰人家未免也太不合适了。”
话糙理不糙，徐昶一时之间想不出反驳的话，左手下意识往兜里摸打火机。
在驾驶座静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按开车顶的灯，神色松快地笑了。
“行了，现在可不需要你再为这件事多想了，这场仗已经打赢了一半。”
徐昶恨恨地出了口恶气，从齐望泽手里拿过手机，翻出一条微博给他看。
“今晚八点，编舞抄袭这件事的当事人已经被揭发了，有人故意陷害你，目前在网上已经澄清，其余那些连个影子都没有的虚假黑料，公司也帮你摆平了。”
齐望泽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你们竟然抓到了指使者？”
“……”
徐昶顿了顿，说：“也不算是咱们抓到的，但，也算是咱们抓到的……”
“那到底是算还是不算？”
“你就别在意这些细节了！”徐昶瞪了他一眼，“你只需要知道，这件事是傅时延陷害的你，以后尽量不跟他来往就行。”
虽说齐望泽背后有朗州撑腰，但也不能不把傅时延放在眼里，不管怎么说，这人他们暂时还惹不起。
傅时延，原来是傅时延啊。
齐望泽何其聪明，瞬息间就想通了这件事的始末。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徐昶忍不住总结：“这件事就算完美解决了，你和段谌那条黑料也不用放在心上，明天一早，舆论绝对会180度大逆转。”
“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洗个热水澡休息一会儿，这几天准备公演，你们小组是辛苦了些，但这次结果应该不会太差。”
齐望泽听出徐昶话里的安慰，点点头，笑了笑：“那我就先回去了。”
心里的两块大石头落了地，身上总算轻松了些。
他背着手缓缓走进宿舍楼，寒风吹过，将他的双手吹得冰凉。
齐望泽进了电梯，按下楼层按钮，意识已经有些飘忽。
昏暗的楼道里只有声控灯在为他照明，四周物体静默，空气凝固，带着黑夜难言的寂寥。
据说日出前的两个小时是天色最暗的时刻，齐望泽边走边透过窗子打量着外面的景色。
窸窸窣窣的声音倏然在走廊尽头处响起。
齐望泽回过神，对着前方眯了眯眼。
灯光下，一个身材挺拔的青年抱怀倚在宿舍门口懒懒地站着，他垂着眼，五官落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齐望泽看到他，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嗓子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张开嘴，才知道自己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连带着脑子也变得浑沌，思考能力下降得很快。
“你……你怎么在这？”
听到这句话，青年偏过头，漂亮的脸终于暴露在橘黄色的暖光下。
他的表情很柔和，声音也是。
“在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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