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张娆所画时，皇上面上多了许多笑意，他传令內侍将这幅画呈到各位妃嫔面前一一赏鉴。顾昭容和林婕妤面上露出赞赏之色，萧婕妤和顾婕妤则瞪大眼睛，而其他人一看都面露惊讶，莫说赏鉴，话都不知从何开始说。
原来张娆所画不只是疏香园，而广大许多。有一座山上寺庙旁的梅花，有乡间地头旁的梅花，有市井运河旁的梅花，地方不同，但都一样开得生机勃勃，很是盎然。在短短短时间里，只以朱墨二色，就能构图如此，实在是胸有沟壑之人。
圣上看向出列行礼的张娆，眼中满是欣赏，“你作此图，立意为何？”
张娆微微一笑，玉容生羞，端的是倾国倾城，“嫔妾在家时就听闻，红梅若盛，必是有瑞雪相持，那明年则一定是个丰年。所以嫔妾以太平盛世，来答红梅之题。”
圣上点点头，“画是极好的，只差些诗句添彩。”
张娆笑容更暖，“嫔妾手腕不佳，一向在书法一途不甚出彩，作这图的时间又很是局促。但，嫔妾有一个一同长大的姐妹，书法极佳，我们二人便一同完成。”
“哦？是哪一位？”
“御女展岚。”
內侍闻言又向下翻了翻，果然拿出一张很是端庄大气的字来，上书八个大字，“祥梅瑞雪，盛世吉年”。
圣上抚掌而笑，“好，真是极好的。”说着就吩咐下去将这两幅字画也一同裱起，正要说也放置在御书房时，又想到什么，吩咐內侍道：“先送去颐安宫，给太后品鉴。”
许多人脸上的艳羡之色更深了几分。若能得太后青眼，日后就算一时失宠，也有依仗。那废后李氏不也活得好好的，萧婕妤也还能荣光满身地回到内廷。
有如此佳作，之后王美人郭美人以及徐袖云苏绪，又都不是多么有才的人，作品自然也就不得圣上青眼。
直到翻到颜清的作品时，圣上才又来了兴致。向下传阅时，苏绪才明白圣上的喜欢从何而来。颜清所绘乃是疏香园里的圣上和欣昭仪。画近处的梅花时，很是精巧雅致，栩栩如生，画远处的一对人时，用的是虚法，只依稀看见两个亲密无间之人相携赏梅。一旁写着三个小字，“琉璃境”。
圣上笑问，“这是何意啊？”
颜清缓步而出，朗声答道：“《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里所言，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嫔妾见陛下和昭仪娘娘，在冰雪之处赏梅，明澈通彻，有如琉璃。心有此感，故作此画。”
“嗯，也不错。”圣上转过身子问欣昭仪，“红梅的祥瑞是你带入宫中的，合该你来决定。那以你所见，谁人该得这份彩头？”
欣昭仪曲了曲身子，做了个虚礼，答道，“张美人展御女所作，乃世间大道，颜宝林所作不过小儿女情态。臣妾居于高位本就惶恐，自然是要身正垂范作好表率。若臣妾来定，该是张美人和展御女分这彩头。”
“那便听你的。张美人，展御女，明年九成宫避暑，自有你们的宫室。”
二人忙跪下谢恩，剩下的人除了顾昭容和林婕妤处之若素，其他人面色都有改变。而和这份彩头遗憾擦肩的颜清，倒算是其中面色比较平静的一位了。
赏梅宴罢，圣上起身牵着欣昭仪的手往清宁殿后头的宫室走去，边聊着十一皇子狸奴身体康健之事，经过顾婕妤时，脚步停了停。
“长歌，最近澍儿可还安好？”圣上虽然在问顾婕妤，但有几分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宫女身上。顾婕妤面上露出喜色，“身体康健。只是很思念父皇。”
“那便好。如今也四岁了，是该开蒙读书的年纪，这便送去皇子所吧。”
顾婕妤的悚然变色，若这个最得圣上喜欢的幼子，离开她的身边，她又有什么凭依。
但为人母，又是决计说不出阻碍孩儿前途的话来。她张口片刻，便低声乞怜道：“圣上，澍儿极爱看书，若能开蒙，臣妾心中只有万般欢喜。只是，只是溯儿，年纪还这样小，在皇子所照看怕有不周，能否在臣妾身边多住些年岁？”
高位得宠妃嫔也是有把孩子留在身边的旧例，比如欣昭仪的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只比她的孩子小一岁，至今也还待在母亲身侧。
但顾婕妤显然错估了今日的局势，只听得圣上皱眉怒道，“让皇子长于深宫妇人之手，有什么好处？祖宗旧例就是要防你这样的糊涂人！”
此话已是很重，顾婕妤身子一软就要瘫倒在地，玉桂连忙膝行上前一步扶住。
圣上又道，“都已经是一宫主位，还这样立不起规矩。回你的邀月阁，好好听尚宫局的教导吧。上行下效，你看看你这宫里人，也是不知轻重的。”
玉桂脸上滚下大滴汗珠，前几日还在教训王采女的威风一点也看不见了。
如此剑拔弩张，欣昭仪、顾昭容、林婕妤、萧婕妤四人，仿佛早有所料，仿佛仍在园中赏花一般淡定自若。而其余诸人都是吓得面如金纸，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就连刚得了赏赐的张美人也在微微发抖。
圣上拂袖而去，早有內侍在侧，半扶半拉地将顾婕妤送进轿辇，送回邀月阁，虽然不似王采女的宫室那般落了锁封了宫，但日日都有尚宫局的姑姑前去教导。
若是当初那些群芳轩的新人听教导，便没什么，但一个从王府就开始服侍的老人得受这样的挂落，自然很是没脸的。
至于那个玉桂，也被逐出宫去了。
苏绪回到听雨阁时，跌坐在梳妆台前，茗儿解开发髻的手也微微发抖。
天子之怒，比之顾婕妤那时的威风，更令人胆战心惊。荣辱就在只在他一手翻覆之间。欣昭仪怎还能笑意盈盈地侍君左右，顾昭容林婕妤她们就不害怕吗？明知是这样的莫测之地，萧婕妤还能那么快乐地回来？
寝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管事姑姑常萍缓步走了进来。
“主子，今日受惊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容易着凉，喝杯姜茶吧。”
苏绪接过茶盏，听得瓷器微微碰擦之声，才发觉自己的手也在发抖。
“主子不必怕的。”常萍低声道，“我乃是太后怜惜主子这样心性纯良，难以适应内廷日子，派来照顾主子的。”
苏绪一惊，差点跌了茶盏。想来也是，哪有这样巧的缘法，尚宫局派在群芳轩的指引嬷嬷，还就能成她的管事姑姑。又不是和李由、莹心一样的定例。
“太后为何待我这样好？”知道她是太后的人，苏绪的说话不由得小心起来，声音也有几分细弱。
“当初蓬莱阁一见你，太后便觉得投缘合契。主子一看就是善人，面相也是福泽深厚。太后心系圣上，自然想要这内廷多些好心肠的主子。派我这样的奴婢来，以免得主子这等软乎人平白无故受了磋磨去。”
苏绪不知如何作答，只把那盏姜茶喝尽，脾胃都暖和起来，才缓道：“还请姑姑教我。”
“主子想问什么，或者，主子在怕什么呢？”
“顾婕妤，顾婕妤如今突然被发难。之前只觉得她威风八面，就算被说是福薄之人，也有皇上眷顾。十皇子那样受皇上喜爱……”苏绪越说，越觉得妄议是非很是不好，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主子心里有话尽管说。我们老人陪着太后看了多少风风雨雨，嚼着舌头算得什么呢。派遣心中不安，才好伺候圣上。”常萍声音平和，慢慢地把苏绪的心思安抚下来了，“圣上待人处事，不偏听不偏信，一场恶疾一句福薄，并不会消磨顾婕妤多年以来在皇上心中的功劳，毕竟生下两个那样好的皇子。之后的十皇子更是出众，在皇上众多皇儿里，也算是拔尖的。但就是因为这样，圣上才不能许他长在一个善妒、玩弄手段、邀买人心的浅薄妇人之手。圣上对待皇子好，是要教他这天地间的道理，如何处理公务如何体察民情，上无愧天道，下可安庶民”
见苏绪的面色慢慢放松下来，常萍也挑拣些其他的事情来细细分说。
“主子可知道，今天圣上说，红梅祥瑞是欣昭仪带来的，可是何缘由啊。”
见苏绪面露好奇，常萍缓缓说来。
当初元怀英被采选入宫之时，面容清朗身形颀长，在一众弱质纤纤的闺秀中独树一帜，得封才人。之后秋猎中，她敢以马术和箭术和圣上一较高下，太后和皇上都喜欢她这股不让须眉的直爽劲头，尚无所出，便赐字欣。之后她便是盛宠不断，每月至少有一旬圣上留宿在清宁殿中。
元怀英第一次生产，便是一对双生女儿。陛下膝下虽然皇儿不少，但多年来只有一个大公主。何况当时生产时，殿外的红梅尽数开放，满殿没有一点血腥气，圣上真是喜爱非常，给这两位公主赐名为明皓和明绯，晋她为婕妤，与潜邸旧人林素平起平坐，赏赐更不消说了，流水一样的进清宁殿。
第二胎还是了不得，又生了一对皇儿，这样连着来的祥瑞，开朝来从未得见。第三胎虽然平常了些，但也是个玉雪可爱的皇儿。如此福泽连连，欣昭仪元怀英自然是内廷中最得宠之人。m.xqikuaiwx.cOm
“主子你比着看看，欣昭仪和顾婕妤，差在何处呢。”
苏绪略略思考便道，“本分。作为后宫妃嫔，应该伺候圣上，绵延子嗣，而不该拉拢打压他人，培植自己的党羽。”
常萍脸上露出笑意，“主子能这样想，已经是很好，日后能坚定这份本心，就起码足以在内廷安度了。就算是被人构陷，王采女也有自己的错处，但圣上是宽仁的，让她年后便能出来。也厚厚抚恤了那宫女家人。”她抬眼看了看茗儿，微笑道：“茗儿姑娘放心，我们圣上最体恤民力，之前萧婕妤惹怒了皇上，就是因任性打骂宫里人，让一个丫头受不住，投缳自尽了。”
苏绪和茗儿交换了眼色，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未央记事更新，第 5 章 清宁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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