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还以为,自己的入侵,多少要受些抵抗,结果没想到,自己那一股小小的灵气竟然可以在他灵脉中长驱直入,轻轻松松就进入他的内宇,寻找到了心丹所在。那颗心丹巨如倾天之卵,使她仰视都难以知其全貌。连接在上面的主脉更是宽阔如江河。
只是现在心丹上布满了裂隙,就像是大旱了不知道几万年的土地。
有一些缝隙甚至深入心丹核心的内海,不停地有氤氲之气从深渊中溢出。灵脉也遍布断痕。他的整个识海中的环境,就像是荒废的都市。能看出以前辉煌与壮阔,但现在只剩下一片荒芜,和到处喷涌的火山与熔岩以前这些东西是重要的能源,现在它们是随时会爆炸的威胁。
但是陶九九也在一些破痕处看到了企图自愈的痕迹。有些裂隙在缓慢蠕动着试图闭合起来。
不过这种自愈非常的缓慢,与崩裂的整个内宇相比,仿若一只只小小的蚂蚁。
这是陶九九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另一个的心丹。
就连陶女士的,她都没有机会看过。因为心丹有与潜意识相联的自我防御,它不会允许任何东西接近自己。
哪怕是母女。
一个母亲很爱自己的女儿,在任何选择上,都相信她的决定,可在内心深处,却未必十足十地信赖她。
就像陶九九上学的时候,决定一个人带着行李坐车去学校报名,陶女士认为她是对的,也相信她可以做得到。可潜意识中还是会害怕,怀疑会出现任何意外而提心吊胆。
因为潜意识这个东西,根本不受任何方式的控制。无法被摆布,只会表达最原始的情绪。
可小孩整个人却是向她敞开的。他像天真的小动物,依恋信赖着自己面前的人。
陶九九收回手,就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静静站着,眼巴巴看着她。见她睁开眼睛向自己看来,立刻露出一个略有些腼腆的笑容。
“以后不可以让别人像我这样探你心丹、内宇、灵脉。”陶九九说。
他立刻乖乖点头:“嗯。”
陶九九好笑:“你说说,什么是内宇、灵脉、心丹?”
“识海之内,其中供灵气游走于周身脉络的,称为灵脉。而凝灵气于内宇灵脉之上的东西便是为心丹。”小孩虽然奶声奶气,但口齿清楚:“内宇是储灵之处,小如湖泊渺渺,大如沧海无边,灵脉则如河流,附于人身经脉,遍布周身。心丹则作操纵灵力之用。”
陶九九惊讶:“你这倒是记得清楚。”又问了他几个修行方面的问题。
他都回答得清清楚楚,没有半点迟疑。
苏吴归也好,殷灼月也罢,都是出名的学霸,看来学霸就是不一样,哪怕忘记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课业相关。坐禅心法,都不在话下。
这倒是让陶九九松了口气:“那你有病你知道吗?”
小孩摇头。
陶九九换了个说法:“你丹裂了你知道吗?”
小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你知道怎么修吗?”
小孩点头:“补天颂诀。”
“那你以后也要每天坐禅。”
小孩没吱声。只是乖乖看着她。
陶九九端详着面前的小孩沉吟着。
小孩这内宇崩塌成了这样,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核弹,别看现在还好好的一个人,也许一个不好,下一秒就要灰飞烟灭。最好还是快点将他送回蓬莱洲国宗宗主手里。
琉璃殿虽然和殷灼月有仇,但国宗宗主是他的师兄,并且是维护他的。
陶九九伸手抱着他的头,注视着他的眼睛好半天,实在想找找看,琴仰止在哪里。
不过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如果说有什么,也只有她自己的倒影。
另外……啧,真是个漂亮得惹人怜爱的小孩子。她伸手捏捏这脸蛋。
时间紧张,得抓紧褪皮。
陶九九决定,闭关一段时间,加快褪皮的进度。
事不宜迟。她让小孩在家等着,自己出门去打算买足够的食物,给小孩这几天吃。
此时月挂中天,街市上热闹极了。
她走出去几步,就听到一个摊主正在跟旁边铺子老板娘闲话。
一个抱怨自己丢了饼,多了几个没用的人币,一个倚在门边磕着瓜子,说自己丢了几床棉絮。
“短寿的东西,想是有人混到城里来了。”那老板娘嘟着樱桃小口。
陶九九原本觉得它们都是鬼的,但现在又觉得似乎并不大一样。
如果是鬼,那这些鬼做出来的,不可能是真的食物。
可如果不是鬼,那当年苏吴归以渭水为界,拦在这边的是些什么?
所谓域主,又到底是哪一域的主人?
她在摊主和店主的抱怨声中,准备走远些再偷。一路去,边走着边端详这些与人无异的人们。
但并没有发现他们与人有什么不同。
大概唯一的区别是,这些人只在特定的时间才会出现在世间,当第一缕晨光出现,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等日落,又再出来,日子过得鸡零狗碎,市井气十足。
陶九九一路偷听这些人说话,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答案。只能算了。跑到较远的地方偷了一大堆吃的,想着反正人币他们是不用的,钱也省了,搂着吃的在胸前便往家去。
可走几步,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
时不时扭头回顾,却不防一头撞在了什么人身上。
抬头看,是个穿广袖的书生,长得白白净净,眼角不知道为什么有朵小桃花。其蕊殷红,白色的花瓣有玉的光泽,明明只是小小的一朵,却无比精细。但偏这人眼如点漆风骨清举。把这桃花的艳压得实实的,一点也不显得妖娆。
因为是自己撞过去的,陶九九急忙边捡东西边赔礼:“抱歉抱歉。”不管听不听得见,是个意思。
回头打量。
却见对方大概平白被撞了一怀,却偏偏看不到面前有任何人,所以愣在当场了。只是当目光直视前方,却恰好她站在那个方向,所以格外地像是在看她。
陶九九猛不丁与对方目光相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只是巧合微微松了口气,抱着她那些吃的绕开了路。仍往家去。
不过走一走,怎么觉得全身不自在,回头看,便见那名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自己身后。
同路?
陶九九停下,站了一会儿,好死不死,那书生对路边的东西感兴趣停下来看,摊主十分热情地招呼他:“公子要些什么?这玉好呀,这玉是绛山之物。送心仪的小娘子最好了。”
陶九九便觉得自己多心了。
抱着吃的,继续往回去。
只是走到了家门口,回头看,书生还是在她身后,不远不近三五步的距离。这一路来他买了不少东西,在手里提着,步伐轻快袍角翻飞。时时抬头看看月亮,笑眼弯弯,似乎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心情很好。
装什么装,明明就是在跟踪我!
陶九九有些忍耐不住:“喂!不要以为你长得帅我就不打你!”现在她多少也算小有成就,是个有修为在身的人了。哪怕修为只有一根发丝那么点量。
却见对方充耳未闻,只在隔壁门口停下,推开门便进去了。
陶九九因自作多情有点尴尬,清清喉咙转身进院去,便见小孩和之前一样坐在往内院去的门槛上等着。
见到她来,立刻跑过来帮忙接东西。
陶九九边交给他,边叮嘱:“我要闭关一段时间。大概几天、十几天。你每天要记得早晚坐禅。不要倦怠。免得病更重。只等我出关我们就过渭水回内域,我送你回蓬莱洲把病治好。”
小孩紧张起来:“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以为她是要丢掉自己。
“不是。蓬莱洲是你的家。那里有能救你的人。”陶九九连忙安慰他。
小孩犹豫着,但还是点头:“我都听姐姐的。”
陶九九把吃的都放好,又把院中放睡莲的水缸洗干净,打了一缸水放着,叮嘱他绝对不可以玩火也不要去井边。这才找了个最僻静的房间,坐禅去了。
以防万一进去前,把自己脖子上的荷包取下来,挂在小孩脖子上:“里面装着敛气的颂符。你戴着,万一要出去。这样这城中人就看不见你。”
想了想又说:“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就想办法离开这里,过渭水后,先去浮畈的桃府。桃氏会帮你的。我姓桃小名叫阿豚。”
小孩有些害怕,紧张地看着她。
这么小就要面对这种事,害怕无依无靠也不奇怪,陶九九很想安慰他,说一些不会有事之类的屁话,但世上的事怎么能说得好。自己前路不知,他又孤身一个,不是粉饰太平的时候。
“桃氏在朝很有势力,过渭水后你若是实在去不了浮畈,便随便找一处城镇往治所去,就跟治官说你叫阿豚,是桃氏亲眷。请他们往桃氏送信。桃氏听了,一定立刻去找你。若是桃夫人桃大人问及我在何处,你就说……我遇到隐世的大能之人,被收作徒弟随师尊去了,等功法大成那天,便会返来。请父母亲放心。免得两人伤心。”
小孩紧紧抿着嘴唇,要哭的样子,但努力睁大眼睛,这样眼泪就不容易溢出来。
等陶九九进去,门关上后。他在门口站了好久。眼睛睁得大大的,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不敢走开。
一直到肚子有些饿了,走到厨房吃了个饼,就着水缸喝了些生水,便又立刻跑回来。
站得累了,就地坐下,靠在门边打瞌睡。
但有一点响动,便紧张地站起来,攥紧了双手,不知所措。转头在四周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一处缝隙,费劲地确认,里面的人仍然好端端地保持着坐禅的姿势,脸色并没有任何异样,这才微微松口气。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等他把饼吃得还剩下一二个的时候。
屋中的陶九九开始有了些变化。
那身猫皮子,像是发干发涩了,又像是被开水烫过的羊绒那样慢慢变形紧缩。
原本的眼睛鼻子,都移了位置,紧紧地勒在头上,甚至勒出了皮下人类五官的形状。
但显然这非常凶险,原来的孔不在原位,里面的人会无法呼吸。
虽然修士呼吸绵长,一口气可以撑很久,但现在她全身都被这皮子绑紧。别说是鼻子,就是周身的毛孔都被捂得严严实实,这样实在不行。
可在坐禅入定之中,她心法不可停,根本无法自己停下,扯开那层厚皮。
小孩惶惶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没有人可以救助,也没有应对之法。如果跑上去打断了坐禅,那陶九九也可能受到反噬,功亏一篑心法运行,有始便要有终,中途不可停止。
小孩慌张之下破门而入。
扯着那张猫皮子想帮里面的人挣脱,可他徒手,皮子又厚又韧,根本没有办法。
转身又去找刀。厨房倒是有一把,可是已生锈得像块木板那么厚了。按在院中石块上一磨,便化成铁锈,零零碎碎地掉落一地。在他手中只空剩下一个被虫驻空的刀把而已。
他几乎要哭,茫然站着,惶惶四顾。叫了一声:“救命。”
可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呆站了一下,犹豫着正要迈步,扭头就看到地面上有一个人的倒影。抬头看去,一位书生趴在围墙上,看着这边。那目光灼灼的样子,似乎正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是略有些挑衅的微笑。
他紧张地退一步,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护符。看着对方,那一句“救命”却不能再说出口了。
因为他莫明地觉得,就算自己说出来,那个人也不会帮他的。
这个明明不应该看到他的人,不止看见了他,甚至还想一个细微表情都不错过地,看清楚他有多狼狈多可怜。
他退开好几步,想远离这个人,随后扭头向大门跑去。
外面正是月夜,街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在不远处就有一家是卖铁器的。
可他停在门槛处,无法再迈出去一步了。
用颂法打入他心中的念头,像一座大山。压得他一动也不能动。
他得在这里等死,一步也不能离开。
不管他多用力,可落在地上的脚,一丁点也无法抬起来。就像是生了根,或被什么东西死死地按住。
又或者,根本没有任何外力,只是他自己使他自己无法随心所欲地活动。
可是,姐姐要死了呀。
他不想守在这里死了,只想救姐姐。
小小的手,不顾一切地颤抖着向门外伸去,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全身的灵脉似乎都在颤抖、抗拒。
无处不在的痛楚,占据着他全身心,痛得连呼吸都成为重负。
似乎全身的骨骼都在扭曲变形。剧痛一浪高过一浪,似乎永远没有止境,以为这一秒已是极限,不会再更痛,可下一秒,扑来的却是更大的浪。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最终迈出了那一脚。终于一脚站在外面时,却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模糊大概是哭了吧。顾不上了,挣扎着跑去铁匠铺,抓起一把最近的刀便跑。
等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内院,跑到屋前,便见门大开着,那书生打扮的人扶着一个清瘦的人影就地坐着。
丑陋的猫皮已经被剥开了,随便丢弃在一边。满地血污,弄脏了书生大袍,他并不在意,对怀里的人说:“我听到异动,便跃墙进来了,还请小娘子恕罪。好在来得及时,没有出大事。”
随后他便听到姐姐的声音传来:“院中有个小孩,郎君进来时可曾看见,他没有吓着吧?”
书生打扮的人回头向外看来,注视着他,眼睛里有笑意,口中语气却疑惑:“小孩?在下确实见到,原本是想叫他帮忙的,可他不敢,想必躲起来了。”
他有些恼怒,这个人不是好人,只会信口胡说,姐姐才不会相信他而怀疑自己是那种胆小又卑鄙的人。姐姐是世上最好心的人,待自己最最好,不论姐姐是什么样子,他都不会害怕。可才向前走了一步,便又听了姐姐说话:“啊,原来如此。”
他猛然停步站着,大约是灵脉波动以至于内宇生了波澜,内腑像灼伤似地痛个不停,叫他小小的身板儿那儿摇摆站也站不稳。
可他觉得,这也抵不过心里那怪异的酸楚。
它似一把刀,扎得深深的。叫他整个胸腔都麻痹了。可那不过是一句轻巧的话,怎么能叫人这么难过呢?
书生看着他,笑得眼睛弯弯的,突然提高声音向这边道:“咦,小孩你还在外面吗?你为什么拿着刀?”
随后声音严厉:“她不是妖怪,只是病人而已。你们既然是在这里相依为命的,她即便是妖怪,你也不能如此无情,想趁着她不能动的时候杀她。”
被书生扶着的人,挣扎着伸头向外看来。
面容如何他全没注意,只看到那微微疲倦的双眸,正向自己。她眼中是何情绪?他分辨不出来。站在门外,嚅嚅地辩解:“我没有。”慌张地把刀丢下。m.xqikuaiwx.cOm
可姐姐已经看见了。一定不会相信自己了。
他惶惶地站着几乎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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