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内室的时候,顾元安仍被李长锦攥着手腕,及至被她牵过去摁坐在了菱花镜前,这才终于忍不住蹙眉,责怪道:“你这个人……也太霸道了。”
阿否和春竹急匆匆跟了过来,上前替顾元安卸下发饰,听见她抱怨镇国公主时,两人都狠狠吓了一跳。
几乎是下意识,阿否心惊胆战地瞄了一眼李长锦。
李长锦面上并没不悦,只见她斜倚在窗边上,纤长的双指顺着颊边一缕青丝,语气淡淡道:“我是为了你好。”
所幸,镇国公主无有生气的迹象,阿否暗自松了一口气,哪曾想又听顾元安道:“你不讲理。”
阿否闻言惊得差点摔了梳子,她家少主子居然敢说镇国公主不讲理。
“随你怎么想。”李长锦却是闲闲地回道,“总之不许再做旁的事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上榻歇息。”
“我不困,你明知道……”
“歇息。”
回答她的仍是淡然的语气,含着些不容忤逆的威严,这话落音之后,镜子中那张明艳的脸孔也已经气得鼓起来。
两人随即在铜镜里对上了视线,李长锦无动于衷,一副对自己性命不上心的样子,顾元安却是急得很,可是又根本拿李长锦没办法,毕竟人家都端出她那尊贵的公主架子了,只好瞪了几眼窗边那个女子,顾元安磨了磨牙。
错开李长锦的视线,顾元安别过头去,而靠在窗沿的李长锦见顾元安不说话,心知她妥协了,唇角悄然露出个浅浅的笑意来。
白天在大理寺忙,夜间为她寻求解毒的法子又熬那么晚,再这样折腾下去,顾元安得比她先倒下了。
她可不想累坏了这小驸马。
稍后,阿否和春竹在李长锦的目视之下,战战兢兢地为顾元安散了发髻,脱下衣裳。
在上床之前,顾元安还觉着不疲,及至裹进了锦被里,一沾到柔软的枕头,困倦如潮水般立刻涌上了脑中,这才有些撑不住了。
但她并没就此入睡,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遥望着正在宽衣解带的李长锦。
不管怎样,得替李长锦施了针才行。
虽只能望见她削细的背影,但却依旧摄人心魄。李长锦抬起匀称的手臂褪下外衫,举止慢条斯理的,曼妙的身段在烛火摇曳中愈发勾人,她光是站在那里,就已是一道漂亮的风景。
准备就寝,阿否和春竹已经退下,静谧的房内只剩了她们两个。
“本宫看得出来,你近日心情不怎么好。”李长锦站在床边时开了口,她只穿了件单薄的内衫,伸手去放下了幔帐,一边轻声道,“有何困扰别闷在心里,你可以同我说说。”
李长锦性子虽然比从前冷了些,平时话也不多,但她善于观察,心思仍旧细腻,自然发现了顾元安的不对劲。
顾元安听她突然这么说,从枕头下取出针囊的手一顿,“没有……”
“你我都是姑娘家,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说的。”李长锦显然不信,“我有眼睛,不是瞎子。”
李长锦比她更会把握分寸,往常李长锦是不会追问到底的,顾元安在心底叹了口气,这些日子果然还是瞒不过李长锦的眼睛。她将身旁的被子掀开些,等李长锦躺下了,方才低声道:“不是我不说,而是我现在也还没理清楚。等我自己想明白了,我再告诉你,好吗?”
自从认识李长锦之后,她的困扰就全是围绕着李长锦转。一个突然闯进她生命中的女子,已经完完全全搅乱了她的生活。
知她不愿多说,李长锦眼底浮现一丝疑惑,瞧了她一眼也只是嗯了声,点到为止便也不再多问。
当顾元安手中的银针扎到她身上的时候,不知怎得,李长锦却忽然想起了近日,顾元安总是流露出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来。
就……像是动了情似的。
那种发愁又有些幽怨的某种情感,李长锦记得,她从前在晋束的脸上看到过。
思及此,一个猜测随之闪现在了李长锦的脑海里。
很快,她被自己的猜测悸了下。
李长锦闭上眼,再无二话,及至顾元安熟稔地施完针,拉起锦被盖住了她,李长锦也毫无反应。顾元安见她闭着眼,呼吸均匀得像是睡着了,便放轻了动作,无声地在里侧躺下。困意很快浓重,意识迷糊起来,她掩着唇打了个哈欠。
躺在李长锦身边,再没了当初的惊惧和顾忌,嗅着满屋子的药味,枕着熟悉的气息,反倒安心得很,顾元安浑身一放松下来,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睡得早,次日醒得自然也很早。
榻上,李长锦仍沉沉睡着,她平卧的姿势依然像座山似的,一夜始终未曾动过一下。顾元安却是不大老实,照旧侧着身不但紧挨着李长锦,手脚更是随意地搭在李长锦的身上……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养成了这种挤人的坏毛病,大约是小时候习惯了在娘亲怀里睡的缘故,顾元安想改却也总是改不掉,好在被挤得险些掉下床的李长锦从没表示不满。
小心翼翼将手脚从她身上挪开,顾元安起身绕过李长锦,轻轻掀起纱帐,坐在榻沿边,寻到李长锦的手便将手指搭到她的手腕上。
依然是那股逼人的寒气,原先减退了不少的,最近又开始冒了出来。
顾元安把着脉,眉头微皱,看着李长锦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暗道真不能再懈怠了。
如若再发病,后果不堪设想,只怕李长锦承受不住。
可后天还要参加宫宴,大梁那些使者来者不善,那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她也猜想不到。
顾元安于是眉头皱紧了些,将手收回来。想了片刻,转而去捏住李长锦的脸颊,趁她不省人事大着胆子揉捏起来。顾元安性子虽然温柔,但也有脾气,她手上轻捏着李长锦的脸,嘴上轻哼道:“叫你昨日凶我,叫你欺负我。”
起先认识那会,李长锦总是冷冰冰的形容,她还得恭恭敬敬的,后来两人相处久了,李长锦被她捂热了些,同她说话变得温声细语了,不再是刺人的冷漠,最多也只是淡淡然的。
但是,像昨日那种接近训斥的冷漠语气,刺人得很,她听了就不舒服。
李长锦只要睡着了,必定很沉,一般的动静吵不醒她,顾元安仍记着昨日的委屈,光明正大地“欺负”了回去。
“好吧,我原谅你了。”
顾元安自顾自地道,浅笑了下,替李长锦掖好被角。
她没什么心眼,总是很容易满足。
难得今日休沐不用当值,顾元安没再耽搁,迅速洗漱后随便吃了点膳食,转去书房又忙了起来。
**
距书房不远,旁边有座小亭子。
半时辰后,李长锦坐在那里,一身素衣一尘不染。她身前放着一盘棋,纤长的双指上端着一枚发亮的黑子,心思却早已不在棋局上,目光透过书房大开的牖雕,清晰地望见了那厢凝神专注的顾元安。wWw.xqikuaiwx.Com
李长锦醒后并没去打搅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在那边阅书。
无论遇到怎样的挫折,这顾小驸马总是那么乐观,似乎这世上任何东西都不能将她击溃。
就是有些调皮了。
总是着趁她睡觉的时候,放肆地在她脸上玩弄。虽然她并不为此感到生气,但是……李长锦抬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很好玩吗?
“公主殿下。”背后有声音响起,是春竹匆忙走上了台阶。
及至春竹走到了身前,李长锦这才平静地瞧了她一眼。
“殿下,皇后娘娘有吩咐。”春竹额上尽是冷汗,她双手捧了个小瓷瓶,“殿下,这是皇后娘娘送给您的东西。”
只要有关于晋皇后,镇国公主就没个好脸色,被她那寒冷的目光一扫,春竹连声音都抖了一下。
她硬着头皮,继续道:“皇后娘娘还说,您得撑住了,您是大缙的顶梁柱,别在接风洗尘的宫宴上昏倒了,不然……不然大梁攻进京城,大家一起陪葬。”
李长锦听完神色依旧冷淡,春竹侍奉她多年,能感觉到她的不悦,不敢再吭声了,放下瓷瓶之后连忙退下。
接下来,顾元安一边忙着查阅文书,一边照常去大理寺办公,至于缠绕心间的那个“困扰”,思来想去,顾元安暂时依然没想明白。
最近烦心事接踵而来,多得她没有精力静下心好好想,干脆暂时不多想了。
大理寺虽说没什么重要的案件,也不需要顾元安出远门去查案,但寺内细碎的小事诸多。
这日,脚不离地忙了半天,顾元安伏在一堆案卷之中,难得抽空打了会盹。
不多时,也不知她是梦到了什么,竟猛地睁眼坐起了身来。顾元安捂着胸脯喘气,她呼吸急促,鼻尖上更是沁出了些细汗。
一旁赵阁见状,连忙放下案宗走过去,拍着她背安抚,关切问道:“驸马可是做噩梦了?”
“是……”顾元安扶着额头,脸上神色极差,显然吓得不轻。
“梦而已,当不得真。”赵阁宽慰道,“驸马近来劳累,该多休息才是。”
顾元安勉强笑了笑。
她的确做了个凶煞的噩梦,还是有关李长锦的噩梦。
记得清楚,一共是做了两个梦。
不过第一个梦记不清了,但第二个梦却记忆犹新,回想起来历历在目,仿佛亲身经历过。
梦里,冷寂的镇国公主府挂起了白布,天地间一片阴沉,地上洒满了白色的纸钱,只见空空荡荡的前厅架起了灵堂,正中间摆放着一具阴森森的棺材,而那李长锦正躺在了那棺材之中……
虽然赵阁一再安慰她,梦于现实中都是相反,可只要想起梦中那种场景,顾元安就没来由发慌。
因为这个梦,太真实了。
“顾寺丞!大理寺门外有人找,说是来接你入宫的。”就在赵阁安慰顾元安的时候,这时有人跑进来报消息。
赵阁拍了拍她肩,笑道:“驸马别太担心,或许是我猜的不准,大梁有意来结交,便不会公然闹翻脸的。”
大抵知道顾元安在担心什么,她压低些声音:“况且,有镇国公主在,大梁也不敢翻脸。”
“但愿如此吧。”顾元安揉了揉酸涩的后颈,微微露出个笑来,同赵阁道:“那我先走了。”
“好,我们宴上见。”赵阁这个品阶,原是没资格入宫参宴,但她可以跟随着谢寺卿谢苻一起。
寺外不远处,停着一辆印着镇国公主府标志的马车。
车夫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
出门前,顾元安和李长锦约定时辰,两人约定好在宫门外边相见。但因着那个噩梦,顾元安心有余悸,心神不能安宁,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李长锦,只有看到她安然无恙的样子才能放心。
登上车才掀开帘子,淡淡熟悉的气息拂面而来,抬头蓦然见到里头坐着的那个人,顾元安惊得险些跌了下去。
李长锦眼明手快,及时伸手将她搀扶住了,弯着唇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
她们原先定在宫门前会合,因了方才那个凶险噩梦,顾元安也正要赶着去见李长锦,哪知前后不到片刻就见着真人,李长锦就像从天而降似的。
意外总是来得太突然,顾元安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还未回过神,她的唇角却先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眼中似有流星划过,亮清清的。
柔和的眉眼弯弯,脸上全然是姑娘家的娇态了。
顾元安笑起来全然不顾形象,半个身撑在李长锦的手臂上,另一半却仍停留在车帘外。片刻后及时反应了过来,听到李长锦那样说,顾元安纠正道:“并不是我冒失,而是殿下出现得太突然,惊吓到我了。”
反正她才不是冒失鬼。
“那你意思,怪我不该突然出现?”被强词夺理李长锦也不跟她计较,收拢手将顾元安带进车内,“行了,先进来吧,小心脚下。”
“我不是那个意思……”听出她话中调侃的意味来,顾元安的耳根子霎时就热了。
见她没有表现任何不虞的样子,索性也不解释了,往李长锦身侧坐了之后,她高兴地问道:“你怎么来啦?”
“我看还算顺路,天色也还早便来接你一起。”李长锦言简意赅地道,替她拉拢敞开了些的披风衣襟,动作很是体贴,面上却仍旧一副淡然的模样。
她清冷的嗓音含着明显的温软,顾元安听得心跳加快,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是浓了些。
公主府来大理寺,再从大理寺去宫城,其中还绕着好几条街呢。
不可否认,在见到李长锦那一瞬间,她有点点心花怒放了。
一颗不安的心也踏实了不少。
顾元安虽是笑容娇艳,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可面色比起清早出门之前,却是显得过分苍白了。李长锦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时,细心地察觉到了这一变化,问道:“半天不见,脸色倒是憔悴了不少,怎么了?”
“没……”顾元安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想也没想便作答了,但在李长锦的凝神注视之下,已经到了唇边的“没事”两个字硬又咽了回去。
“大理寺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顾元安连忙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
李长锦不放心,她比顾元安年长几岁,很清楚大理寺是个什么地方,嘱咐道:“从前我与赵阁有些交情,你若在大理寺遇到麻烦,她可以帮你。”
“你放心,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她又不是三岁小孩了,顾元安浅笑道,“自从成了镇国驸马之后,哪有人还敢欺负我。”
毫不夸张地说,旁人避之不及。
记得初次去大理寺报道,掌管京中三万禁军的定侯爷都没把大理寺少卿唬住,反而被一个病怏怏的李长锦吓得从椅子弹跳起来。
如此可见,镇国公主这个人在旁人那里,到底是有多吓人。
马车这时缓缓地启动,李长锦斜身倚着车角,目光仍定定地顿在顾元安的脸上,若有所思地瞧着,像要从中找出破绽似的。李长锦自是了解自己在外的名声,究竟有多“威赫”,于是她忽而一笑,应得理所应当:“这倒也是。”
顾元安见她笑了下,抚着胸口,也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算是相熟了,顾元安倒也不是畏惧她,而是李长锦出生帝王之家,天生有种威慑力,令人不由得弯腰低下头来。
李长锦一旦不笑的时候,锋芒只是稍稍一露,整个人不怒自威。顾元安总觉得她那个眼神望过来,能把人的衣裳一下子给扒光了似的。
“既然不是受了欺负,那你……”
李长锦眉尖挑了挑,话还没说完便被顾元安打断了。顾元安捂唇轻咳了声,却并没提午时做的噩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会出什么事,所以心慌慌的。”
见她脸色实在差,李长锦便伸手握住了顾元安的手臂,淡然道:“慌什么,有本宫在。”
她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公主和女驸马更新,第 56 章 第 56 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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