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嗓音粗厉,诚然难听已极,但好在这一张嘴吐出的还是人言,且这句简明扼要的话说得当真精妙,倒令这两人真的愣了一下。
何沉光此时坐倒在地,瞧着是空门大开,然而这动作实乃霍山一招索命绝技的起式,只要这两人两狗稍有异动,她在一合之内,大约留下两条狗命来不在话下,唯有这两个瞧着身上有点功夫的人棘手一些。她心中盘算着杀人放火,嘴里却仍是演得十分到位,继续抖索着声音续道:“请问二位贵人,此地是哪一府、哪一县?我乃良家女子,遭拐子掳至此地,绝非歹人!”她话说到这里,被一声响亮的狗吠打断,不由打了个哆嗦道:“烦请先唤回了狗去罢!”
在这荒山野岭里骤然撞见一个如何沉光这样尊容的怪物,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就该掉头就跑。偏偏这两人装备精良、牵狗佩剑,虽然吓得面露菜色,却没有要跑的意思,何沉光自然起疑,这才以示好为先。
她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半点没有结巴,虽然声音难听,却能教人听出几分斯文来。这两人听她这样娓娓说话,立刻缓过来一些,再一打量何沉光,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胳膊两条腿,确真是个人,只是皮肤不知怎地竟弄得如斯恐怖,当先那人鼓起勇气,摸着苦胆问:“你——你果真是人?”
何沉光心中好笑,表面上仍是八风不动,颔首轻声道:“我从小长在西北,家在凉州,是遭拐子毁了容,才……才变成这模样。”
问话那人握紧了剑柄,又惊又疑道:“你说你从凉州来?这里可是南阳!究竟是甚么拐子拐的你?”两地一北一南,相距十万八千里,就是寻常丁户迁徙,也断不可能走得了这么远,何况是做买卖的拐子?
那两只猎犬方才原本已经安静下来,见主人声气变了,立刻又各自龇牙吊嗓子朝何沉光逼近过去。何沉光听说这里竟是南阳,正自暗暗惊讶,瞥了一眼两只躁动的狗子,为免多造杀孽,仍是好脾气地编谎道:“那拐子身负武功,他——他——”她说到这里,面露恐惧之色,嗓子发哑道:“他绝不是中原汉人,他捉了我去,是要拿我试他的□□……”
她点到即止,却令听者大开脑洞。那两人闻言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昨夜有义庄守夜人上报,说庄子里半夜摸进个怪……怪人,就是你么?”
果然这两人不是进山打猎,而是进山打怪的。何沉光编故事编得正兴发,怆然接着编道:“我逃出那人魔掌后,实在饥饿难忍,慌不择路之下去义庄里偷吃祭品,没成想撞见了人。我知道自己这脸面骇人,我……”她佯作触动愁肠,抬袖子斯斯文文地掩住了脸面。然而她衣袖破得不成样子,当真顾着头顾不住腚,那袖子坑坑洞洞地挡不严她一张惨不忍睹的丑脸。那两人脸上肌肉也跟着她这动作哆嗦了一下,各自眼风虚落地不欲多看,只道:“你方才所言,兹事体大,我们兄弟二人在此巡守,说不得,还得请你跟我们走一遭。”
何沉光刚才这么抬手一遮脸,见那两人满脸狗眼辣瞎的不忍卒睹,更是戏瘾大起,真个端上了通身的两家美少女范儿,袅袅娜娜地站了起来,怯怯道:“好。”直辣得那两兄弟又是一激灵。
她之所以愿意跟这俩人走,只不过是想混上一两餐正经饭菜,她可不想真就这么三餐烤鱼的吃着、在深山老林里做野人。这般徐徐走到这两人身前,方才一直沉默的那个汉子突然摸了摸腰间,何沉光用余光一扫,见他摸的是腰上拴着的木梏,心下奇道:“莫非是两个捕爷?也不知这是哪朝哪代的规矩,怎地出门不带令牌,反倒仗剑行走?”正思忖时,另一人开口道:“咱们走罢。”说着不着痕迹地一拉那摸木梏的汉子,给何沉光让出一道路来,竟是要她走在前头。
何沉光心知肚明这俩人方才是犹豫要不要拷她,这会儿虽然不拷,但免不了还得监视一番。她从善如流走到两人前面,“是往前走么?”
身后人道:“跟着狗走。”说罢一声唿哨,两只猎犬得令,率先跑在了前头引路。
三人这便举步朝林子外头走去。走了一阵,何沉光戏瘾又起,文绉绉道:“不知二位贵人台谱?”
最先审她的那名汉子顿了顿才道:“我姓荆,单名一个文字。这是我兄弟荆武。”
何沉光柔声道:“二位荆大哥可是此地的捕爷?”
她这所谓的“柔声”,威力真是十分凶猛,荆武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荆文抵抗力好些,答道:“这附近的田庄,乃是我家主人的产业,我们是平日里奉命巡视乡里。”别的竟也不肯再多说了。
荆家兄弟带来的猎狗甚是识路,带着三人抄捷径钻来钻去,很快走出了林子。何沉光四下一望,不见来时那义庄,想来不是同一条路了。林子外头的小路上徐徐行来个人影,原来正巧有个农夫预备进山,两边迎面碰上,那农夫见了何沉光立刻身形凝固,嗷哟一声厉嚎,连手上的斧头都拎不住了。荆文立刻上前道:“莫要惊慌!”
农夫见了荆文,方才三魂七魄归位,颤声道:“荆,荆爷……”
趁那荆文与那农夫答对之际,何沉光突然一回头看向荆武,温声道:“我这样貌实在不宜露相,荆二哥能否想想法子,借我件罩脸的物事?”
荆武一见何沉光回头,头发都快立起来了,青着脸道:“你等着!”说罢大步走向道旁一家农舍,不一会儿拿出个布口袋来,撕开两道锁边递给她。奇快妏敩
何沉光曾久居大漠,裹头巾向来是她的拿手好戏。她接过这临时改造的头巾缠裹一番,将脸面遮得只剩一双眼睛、系了个漂亮的结,这才完事。
荆武观何沉光一应举止谈吐,显然若有所悟,再加上看不见她的脸,对她的态度明显放松了许多。这一路上,何沉光见当地农人佃户都与他们熟识,越发猜不出这两人究竟是给谁打工的。
这土路越走越是热闹,渐渐人气旺了起来,路上行人来往渐多,直至走到一处农家庄园门前,荆文、荆武齐齐松了口气,“到了。”
他二人待要往里头走,荆文先犹豫了一下,对何沉光说:“你在此等一等,我先进去通报一声。”说罢示意荆武先同自己一起进去。
那两只猎狗看惯了主人眼色,各自围在何沉光身边坐了,四只狗眼狗视眈眈地望着何沉光,自然是要看守她不得妄动的意思。
何沉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觉脸上闷热,只怕再闷下去,这丑脸还不知道要产生什么神奇的化学反应,便解开了脸上的“头巾”,对其中一只狗子微微一笑,登时骇得那狗子狗眼乱转,无法直视于她。她正得意之时,突然听到脑后有个稚童声音道:“哎呀!这有个怪人!”
她循声回头一望,见是个托着鼻涕、一身脏污的农家小孩,一大一小视线相接,那小孩竟不十分害怕,而是尖声道:“丑死啦!丑八怪!!”
儿童未经世事,尚且不辨美丑、无知无畏,反倒不如成人那般忌讳,这小孩见何沉光不说话,便从地上拾起个石头向她砸了过来!
何沉光现在虽已不是天下无敌的魔头,但要躲开这枚小石子还是做得到的。她稍稍一偏头,那石子儿从她脸颊旁边擦了过去,倒是很有准头,看来这孩子是打人专打脸。那小孩打她不着,连连跺脚,自顾哇哩哇啦说些听不懂的胡话,旁边的巷口里又跑出几个和他一伙的小童,对着何沉光的脸此起彼伏地尖叫起来。
原本何沉光背过身站在屋檐的阴影下头,倒不如何引人注意,现下惹来一群孩子大吵大闹,道旁的过路乡民也被吸引过来,瞧见了何沉光的模样,皆是吓得不轻,指指点点起来。有路人看热闹,那些小孩仿佛得了鼓励,纷纷大着胆子拿石头去丢何沉光。
何沉光兀自站在原地不动,心里却已经慢条斯理地想着要将这几个孩子如何上锅烧水、裹粉油炸了。正当她寻思着该怎么料理对方时,路人里突然有个声音说:“快放下。”
这声音甫落,便有一道匹练白影飘来,正挡在何沉光与那些孩子中间。这白影一放一收只在瞬息之间,何沉光但觉眼前一花,那白影已回归来处,她顺势一望,身侧竟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站了个人。
而且还是个相当出色的人。
这是个生得皎若玉树的少年公子,衣着朴素,反倒更衬出其人秀雅冲和。他先是望向何沉光,眨了一眨他那双点漆的黑眸,露出个安抚的笑容,这才转头对那几个孩子温和地说:“你们怎可这样对待别人?”
他说这话时,轻轻一抖雪白的袖子,登时袖口里哗啦啦地掉下了十数粒小石,显然是方才被他一招悉数兜住的。
何沉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小公子,心中大为惊奇。任谁见到一个能直面她这样的脸、还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面部肌肉的人,都会忍不住惊奇的——眼看着这小公子又回过头来慰问她:“可曾伤着?”她赶紧再度确认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
……估计这辈子敢离着她的脸这么近和她说话的,不会再有第二个了。何沉光这样想着,甜甜道:“多谢,我没事。”
没想到这小公子听到她的声音,竟也眼都不眨一下,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何沉光兴致来了,不肯轻轻放过了他,曼声道:“小公子,你不怕我么……?”
那小公子闻言一愣,温声道:“我为何要怕你?”
何沉光对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见他仍是歪头耐心地望着自己、仿佛不解其意,简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神仙,真是奇也怪哉。她忍不住又凑近他一些,脸对脸地佯作难过道:“我,我生成这副模样……”
对方似乎这才恍然,犹豫了一下才说:“姑娘,相貌乃是父母所授、生来注定,同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并无干系,你实在不必介怀。”
何沉光眼神微冷,嘴上哀声道:“公子生来好容貌,不会明白似我这等人的痛苦。”
这小公子听了这话,竟仍是不闪不避,苦笑道:“不瞒姑娘,我生成甚么样的相貌,连我自己都没见过。”如何沉光指自己的脸一般,他也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看不见。”
就在方才,何沉光还想着这小神仙其实也应该一并拆骨油煎,待听了这话,她心里那双正忙着加柴热锅的手立刻一停,慢慢露出个惊讶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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