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秋心态崩了。
整整一个月,郑和堡之人不敢踏出周边三里之地。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带着所有人离开印度东海岸,放弃这座来之不易的堡垒。
去岁,一场蝗灾夺去了人类赖以生存的食物,以致东海岸哀鸿遍野。
饥饿很快成为压在底层贱民头顶的梦魇。
按照樊秋原本的计划,这正是四海在南印度大展宏图的好时机。
手中有粮,财富唾手可得。
凭借足够多的米粮,樊秋有很多手段可以施展。
譬如向周边的部族展示善意,借以打开贸易通路,或者换取大片的土地,又或者充足的劳动力?
只要樊秋愿意,甚至可以招募一支仆从军,为四海在南印度构建一处小王国。
没什么比饥饿更让人难以忍受。
道德不存,信仰崩塌,人类远不如寻常的动物能坦然面对死亡,能施舍几粒米粮便是圣人,甚至直接成神。
在这片土地,成神真的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起初,计划很顺利。
樊秋很快获得了几个土邦的友谊,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获得了大量的生棉。
当然,是用粮食交换的。
将生棉运至安城发卖,又收购布匹返销印度,甚至遥远的奥斯曼、萨菲等国。
一个来回,利润丰厚!
既繁荣了安城,西印度公司又赚的盆满钵满。
土著劳工更是不缺,几顿饱饭便能招来大把人手。
郑和堡在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扩建,城墙、西印度公司总部、道观......甚至还有一座郑和雕像在建造。
当郑和雕像屹立在中央广场的那一刻,道士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法事。
樊秋命令所有为四海劳作的土著都去祭拜,理由是海神赐予了所有人赖以生存的食物。
玉皇大帝又多了一员大将,海神郑和!
至于怎么编排出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那是牛鼻子的事情,这个他不专业!
本来一切向好,可当蝗灾再次袭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留时。
樊秋也忍不住绝望了!
大片的棉田被毁,甚至绝收!
西印度公司刚刚兴起,难道就要无米下锅?
天灾频繁,贵族老爷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四海万里迢迢运来的货物陷于滞销,只能绕过海角去往更远的西部寻找商机。
粮食,才是现在的稀缺资源。
糟糕的是四海存贮的米粮不足以熬过这次饥荒!
樊秋必须要分出数艘船只购粮,养活这许多人口,维持郑和堡基本运转。
去年笑的有多开心,今年哭的便有多难看。
厄运远远没有尽头,蝗灾过后,瘟疫爆发!
一个又一个村庄沦陷,死神在收割,无助者在祈祷,贵族老爷们组织大批信徒......祭神。
数千上万人聚集在一起,人挤人,人推人,呼天抢地,拜神之后还要舔僧侣的脚指头……
这简直是在自杀!
这般大规模的人祸,郑和堡自然早早得知,我躲!
作为依河而建的郑和堡,本不该为水源困扰,但任谁也不敢再喝那河中的水,哪怕一滴也不行。
甚至都不愿去看那河水一眼。
死尸!
数不清的死尸顺流而下!
腐烂,臃肿,紫黑,恶臭。
樊秋吓尿了!
即刻戒严,西印度公司所有武装人员倾巢而出,驱逐在郑和堡周边乞讨之人,并纵火烧出一片隔离带。
这还不够!
樊秋召集驻留在郑和堡的数名军医,商议应对瘟疫之策。
“黄医师,某听闻咱们四海好像有《疫病防治手册》一书,为医学院学子所必修,可有其事?”
为首医师为医学院院长张景乐高徒,黄仁礼。
这人却是未曾惊慌,沉思片刻,肃然道“却有其书。
书中言大凡疫病肆虐,多从口鼻粪门传播。
为阻断疫病,食物饮水非高温不能食,口鼻需药布遮掩避毒,腌臜屎尿需深埋阻断。
又有疫病为蛇虫鼠蚁所传播,尤以虱虮为最。
是故街道需碳灰驱虫,人身需洁净无毛。
二者并行,则疫病不能近身。
若疫病不幸流之于内,患者需远离人群,限制进出,一应随身物品就地销毁,勿使他人接触。”
黄仁礼眉头深锁,叹气道“此皆为防疫之策,只免无病之人患病。
至于患病者,则需医者探究病情,对症下药,此非一时之功。”
“也就是说患病者无药可救?”樊秋凝眉问道。
“大抵如此!”
黄仁礼躬身道“某正要同樊总长言说此事。
大疫在前,人人有责,我意自今起封锁郑和堡,亦包括港口在内。
城外一里之地禁绝人踪,港口非我四海船只不得登岸,便是我四海船员出海,请禁绝登陆疫区,违者不得入港。
至于城中,请遵《疫病防治手册》之法,自上而下一体执行。
非如此不足以保郑和堡之平安!”
樊秋一时沉吟不语,此事说来简单,但执行起来颇为艰难。
堡中的土著劳工过千人,限制一时可以,若是长久不放其归家,定然会心生怨怼,甚至聚众闹事。
樊秋可以肯定,世界上怕是只有四海之人才自上而下灌输这些防疫观念。
至于土著,对吃喝拉撒一点讲究也无,能吃饱就不错,哪个管得了生冷洁净?便如虱虮,哪个龟孙身上不是一堆?
留下是祸患,赶走了郑和堡谁来修?
再者说来,这港口岂是能说封就封的?
樊秋多番奔波,好容易将郑和堡的名头打出,现如今同周遭土邦、英国佬、荷兰佬船只往来频繁,货物进出何止巨万?
一句封港,西印度公司可就没了进项,吃啥喝啥?
西印度公司可是单独结算,年底可是要报账的,若是折腾来折腾去却是个赔钱的买卖,他这第一任总理事也就不用干了,仕途从此玩完。
“陆上诸般布置皆可,唯独这港口却是不能封......”
正谈话间,一名医师突然闯入,神色甚是慌张。
“出事了!有劳工害了疫病!”
嗡~炸锅!
在座诸人无不面泛惊恐,有胆子小的手脚都在颤抖。
一场疫病,死了几千几万人也是正常,端看河中漂浮的死尸,便知这疫病有多恐怖。
千算万防,还是晚了一步!
“你确定?”
一管事豁然起身,脸都是扭曲的,“你怎知是疫病,又或者是......是普通伤寒呢?”
“某怎不知?”
这医官也是急了,愤然道“那劳工高烧混沌,全身黑斑数处,背部黑斑更是腐烂流脓,正合土著传言。”
“你可是亲眼所见?”
樊秋要疯了,怒吼道“那病鬼何在,速速给某扔出去!”
“晚了!”
黄仁礼一声叹息,“樊总长,疫病定然已经在劳工中传播,便是我四海之人说不定也有患病。
大多疫病得之并非当场发作,需过得三五日,甚至十数日方才发病,此非人力能为!”
“若何?难道就听天由命不成?”
“非也!”
黄仁礼肃然道“病因尚未明确,疫病如何传播尚未有定论,不可轻言放弃。
请樊总长速行防疫之法,某将亲往查看病患,再行商议如何应对。”
樊秋无言,任两个医师自去。
“诸位,生死大事,都给某动起来!”
樊秋点指一名军官,厉声道“将劳工分做三处看押,不论何种原因,擅出入者斩!”
闻风而动!
生死之事,哪个戳鸟也不敢怠慢,十分的气力甚至拿出十二分来!
……
黄仁礼。
作为郑和堡唯一的大医师,对西印度公司所有职员的生命健康负有责任。
即便内心慌的一逼,他也只能硬挺挺的顶在前边,且还要装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惊的鬼模样。
医者仁心,可并不等于不怕!
浸过药水的毛巾围住口鼻,黄仁礼同医师来至一闲置的库房。
房门落锁,有军兵远远站着戒备,一副万般不愿,准备随时跑路又不敢的便秘模样。
隔窗相望。
房中有三人。
一人平躺在地,两人缩在角落碎碎念求神保佑。
“薛医师,有病患三人?”奇快妏敩
“呃,这二人是负责抬担架的,同病患有过肢体接触,某担心疫病扩散……”
无可厚非,理所应当。
只是能不能分开看管?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黄仁礼示意开门落锁,踌躇片刻,抬脚跨入房中。
薛医生脑袋晃了几晃,一咬牙,终是跟了进去。
这厮也是倒霉,今日医馆轮到他坐堂,早就同病患有了接触,糊里糊涂的竟成为发现疫病第一人。
病患全身几尽赤裸,脸部浮肿,面色青黑,身体上溃烂黑斑数十处,隔着毛巾都能闻到股股恶臭。
“可有发现异样之处?”
薛医师眼角低垂,“……未曾仔细瞧看。”
黄仁礼不置可否,从兜中拿出一放大镜,罩住黑斑所在仔细观瞧。
查看十余处也未发现任何端倪。
正失望间,忽见从病患腋窝爬出一虱,这玩意很小,但在放大镜之下,却是尤为显眼。
小虱子爬了一阵似是饿了,一口咬住皮肤开始吸血。
半透明的身体逐渐变红,肚腑越来越大。
砰!
这货竟然将自己撑爆了!
小东西疯了不成?
一顿饭而已,又没人同你抢,至于不要命么。
黄仁礼拿棉球擦去血迹,放大镜之下,两个红点清晰可见,那是牙印!
提笔在咬痕处画了一圈。
又寻了几处可疑之处,一一留作标记。
暂时也就只能这般。
这人没救了,眼见出气多进气少,但愿能发挥一下余热?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赵明生更新,第415章 恐惧之源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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