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您不是真的饿了，因为——您一定猜到了——面包和粥都只是幻象而已。真可惜，如果埃西铎殿下更细心一些的话，他本可能察觉到那些所谓食物毫无温度。”罗迷莫斯不无遗憾地嘘道，“所以为了节省体力，亲王大人，您还是别那么紧张为好。”
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一声，爆出几粒火星，阿门迪尔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僵住了，一阵阵的寒意不断从他的后背攀爬上脑后。
但这有什么奇怪的？任谁在深更半夜里看见屋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不速之客，都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可以放下心、轻松一笑而过的小事的。
这可是罗迷莫斯，在整个中土，乃至整个阿尔达，也是能排上号的头几号危险人物。
阿门迪尔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插在架子上的长剑，不行，太远了；而出声呼救的想法就更愚蠢了，有卫兵赶来的这会儿子，罗迷莫斯足够杀他三次并且扬长而去了。
“怎么？我站在亲王大人面前，都还不能吸引您所有的注意吗？”罗迷莫斯显然轻易就识破了阿门迪尔脑中的想法，“这是不是有些失礼了？”
“失礼？”阿门迪尔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尽管他现在的处境似乎并不乐观，他看向罗迷莫斯的目光依然是毫不掩饰的不屑和鄙夷，“呵，这话说出来，你自己听见了难道不脸红？不经允许就擅自闯入他人家中，真正失礼的人究竟是谁？不过也难怪，你们这些人眼里又何曾有过廉耻这两个字。现在惺惺作态的装出个人样，一扭脸倒开始教训起别人了，真是荒唐。”
“咦，原来如此么？”罗迷莫斯故作惊讶，“我竟真不知道未经允许踏入他人家门在努曼诺尔大陆原来也是有违礼仪之事。若真是这样，那我可得先向亲王大人赔罪道歉了。”
罗迷莫斯装模作样地弯了下腰，阿门迪尔面色铁青，看都不看她，她也不恼，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
“还有一件事，我也不太明白，希望亲王大人能给我解惑。不经主人允许闯入他人家中如果不合礼仪，那要是不仅闯进去，还把主人给杀了，把主人家里的东西抢走，再放火把主人家烧了，这应该就是大喜事一件，值得摆桌庆功、交相传颂了吧？”
阿门迪尔张开口，然后又紧紧闭上，他哪里听不出罗迷莫斯是在指桑骂槐，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往对方挖好的坑里跳。
“我知道亲王大人在想什么，本来这话也是轮不到我说的。维拉如此仁慈，慷慨地赐予了努曼诺尔人这富饶的岛屿，却又这样吝啬，丝毫没有想过当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开垦利用后，后来的人又该去向哪里？难道伟大的努曼诺尔人就只配龟缩在这里，让越来越多的人瓜分这仅有的一方小小土地吗？若是你们没什么本事也就罢了，偏偏又国家富庶，战士强悍，技术发达，既能远航，也擅作战，那渴望在中土拥有一席之地的诉求难道不合理吗？虽然那片土地上也有自己的原住民，但他们既不如你们智慧，亦不如你们强壮，更不可能在战争中战胜你们，那又凭什么和你们争夺那里的统治权呢？”罗迷莫斯轻叹了口气，“我当然理解你们，亲王大人。不然您看，我对贡多林做的事，和努曼诺尔人对黄昏之地所做的岂不是如出一辙？”
“啊，不对，我和你们倒确实还有一点不同。”罗迷莫斯慢吞吞地说道，“我就算再不知廉耻，也知道就算找出一千条合理的解释，我做的事也怎么都称不上是光彩之举，断不会像你们努曼诺尔人一样将此作为荣耀天天挂在嘴边！”
“你们——不，与其说‘你们’努曼诺尔人，不如说是精灵如此痛恨的魔多与安格班，或许的确崇尚力量为尊，胜者为王。强者就该拥有更多，而弱者要么成为强者的资源，要么就被当成和强者竞争资源的人被强者击败、降服，甚至杀死。听上去是有点残酷，但这就是现实，不仅仅只发生在魔多和安格班，在人类中，在精灵里，哪怕是在维林诺，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安格班只不过是懒得来掩饰去自欺欺人了。”罗迷莫斯的双眼在黑暗中发着淡金色的光，像只危险的野兽一样紧盯着阿门迪尔，“现在您回答我，比起烧杀屠戮一样都没少干，却反倒标榜自己皆是正义之举的人比，到底是谁更不知廉耻？”
从头到尾，阿门迪尔始终沉默着，这并非因为他不想，或不屑于反驳罗迷莫斯，如果是在一年前，他当然可以当即掷地有声地怒斥罗迷莫斯胡搅蛮缠，信口雌黄，竟然还把安格班和维林诺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真是既无耻又狂妄。
或者，如果站在他面前狡辩的人不是罗迷莫斯，而是索伦的话，那阿门迪尔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阿门迪尔当然不很赞同罗迷莫斯所说的弱肉强食的理论，可令他有理说不出的是，他此时并不是代表自己，而是在代表整个努曼诺尔人回应罗迷莫斯的质问，而以法拉松为首的为数不少的努曼诺尔人，身体力行的还差不多真就是这一套，阿门迪尔难道能在罗迷莫斯面前亲口承认努曼诺尔人里全是一帮混蛋吗？
“我问您，”阿门迪尔正在踌躇时，罗迷莫斯又出声发问了，“您觉得努曼诺尔帝国攻打魔多是正义之师吗？”
在法拉松决定出兵时，阿门迪尔其实是支持的。他天性平和，但并不懦弱畏战，而且作为忠贞派中的忠诚一员，阿门迪尔自懂事起就对索伦和罗迷莫斯这些人理所当然地秉持着嫌恶之情并视他们为邪恶大敌，那对抗邪恶自然就是正义之举了。
但后来的发展就有点出乎预料且开始失控了，索伦略作抵抗后很快投了降，法拉松却并未如阿门迪尔所希望的那般斩草除根，反倒有将他带回岛国的意向，为了答谢国王的仁慈也是证明自己的诚意，索伦主动表示愿向法拉松献上一份大礼。
那就是黄昏之地，中土最丰饶的地区之一，或许和林顿不相上下，同时也是最使努曼诺尔人头疼的烫手山芋，而让其变得如此棘手的关键人物正是其领主。
罗迷莫斯，黄昏之地的女领主，以一个恶棍的标准来说，她的履历绝对可圈可点，不过即使在那么多可怕的罪行里，她对贡多林所做的事也绝对是最令人发指的一件，而贡多林的国王图尔巩正是努曼诺尔历代皇帝的祖先。
那么，在阿门迪尔这里，这次的战争除了消灭邪恶外，又蒙上了一层复仇的色彩，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自然也不能说是不正义的。
直到将罗迷莫斯骗离，索伦击碎了因领主不在而力量被大幅削弱的幻境，努曼诺尔人的军队踏进黄昏之地的那一刻前，阿门迪尔都是这么想的。
他准备好了看到一个魔多那样的人间地狱，杂草丛生的田地，臭气扑鼻的河流，面黄肌瘦苦不堪言的奴隶，粗鲁不堪残忍嗜血的大批奥克……
然而他看到了一个与他的想象完全相反的世界。
法拉松也没有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幅场景，阿门迪尔能看出他明显地愣了那么一下。
但那毕竟是法拉松，短短几秒后，不带犹豫的，他发出了进攻的指令。
相比之下，阿门迪尔收到的心理冲击要大得多，罗迷莫斯的形象长久以来都是和索伦、魔苟斯这些人捆绑在一起的，而魔多和安格班荒凉压抑的样子自不必过多形容，因此阿门迪尔之前竟从未想过罗迷莫斯对于她所统辖的人而言竟不是一个暴君的情况。
他足足在那里愣了五分钟，才终于回过神来，脸色大变，匆匆忙忙地去向法拉松谏言，认为祸不及平民，罗迷莫斯固然可恨，但现在两方胜负已定，实在没必要再大开杀戒。
法拉松也不是一点没有考虑阿门迪尔的话，略加思索后，他也的确发出了“抵抗者杀，然投降可免一死”的命令。
不过又让阿门迪尔意外的是，这道命令一经传达下去，黄昏之地中投降的人却仍然寥寥无几，虽然他们无论是作战素质还是手里的武器都远逊色于强大的努曼诺尔军队，但不管男女老少，全都拿出了一股视死如归的劲头。
直到现在，阿门迪尔依然没完全想明白那些人为了什么那样坚决，若是换个其他仁君也就算了，为了罗迷莫斯这种人而不惜战死，值得吗？
无论如何，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没有意义了，黄昏之地负隅顽抗的态度终于彻底激怒了法拉松，他不再手下留情，发起了全面冲锋直奔黄昏之地腹地的号令，凡是遇到顽固抵抗者一律杀无赦。
当罗迷莫斯满脸绝望地赶回来时，一切早已经结束了，除了阿门迪尔带领的军队的方向逃出了少许老幼妇孺，其余人大都于这场屠杀中惨死。
所以你要问这场战争是不是正义的么……
如果罗迷莫斯的统治和魔多是同一副鬼样子，阿门迪尔也就心安理得了；或如果罗迷莫斯虽对内贤德开明，对外却穷兵黩武，那也算是有了开战的理由，偏偏努曼诺尔建国以来几千年，和黄昏之地大大小小打了不少仗，却没有一次是罗迷莫斯主动挑起的；再或者，如果非说这是一次埃兰迪尔的后人代表贡多林的先祖展开的复仇之战，努曼诺尔人现在对精灵和维拉的态度又让他们早已丧失了声讨罗迷莫斯的立场，除了少数忠贞派人士，还有多少努曼诺尔人以自己的祖先是精灵之友为荣？恨不得与精灵明明白白划开界限的人倒是不少。
“……不。”良久的沉默后，阿门迪尔终于出声道。
“嗯？”
“作为努曼诺尔帝国的亲王，我当然希望我能说我们发动的这场战争是完全正义的。实际上，直到现在我也并不后悔向魔多宣战。”不如说这是阿门迪尔少有的赞成法拉松的决定了，一开始阿门迪尔甚至还想过借此次战争顺势与林顿结盟，与精灵恢复古时那样的友好关系，事实证明幸亏他没抱太大希望，“作为索伦的盟友，黄昏之地就算不正面作战，但也没少提供后勤援助，难说无辜。”
罗迷莫斯眯起了眼。
“但我也多少听闻到我族人在中洲所做之事，其中一些确实脱离本愿，难以启齿，让人羞于与之为伍。在这点上的确是我们道义有亏，中土人类有所反抗也并非不可理解。至于黄昏之地最后的灭亡，”阿门迪尔的肩膀随着他的声音一起低了下去，面对着昔日鄙夷的敌人让承认己方过错的话出口变得十分艰难，但随着一声长叹，安督尼依亲王的眼角终究还是流露出了悔意和愤慨，“毫无人性，真是毫无人性！屠杀平民，此举与魔苟斯所为又有何区别……”wWw.xqikuaiwx.Com
罗迷莫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老人，那像要燃烧起来似的金光从她眼中慢慢褪去，她的双眸变得像今晚的月亮一样黯淡又寥落。
“亲王大人。”半晌，她说，“您也不必如此，我也不指望有努曼诺尔人会向黄昏之地道歉甚至忏悔，归结到底，我们所有人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场上践行自己的意志，即使出于怜悯而谴责不义的行为，最后终究也只能停留在口头上。难道您真的能大义灭亲，站出来推翻法拉松吗？”
阿门迪尔一愣，随即脸色变白了。
“你想干什么？”他低声喝道。
“亲王大人又觉得我在想什么呢？”罗迷莫斯反问，“如果我说我对努曼诺尔人毫无怨怼，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就是为了侍奉法拉松大帝，您信吗？”
“你不要妄想从我这里打什么主意。”阿门迪尔警惕地说，“如果让我发现你做出什么不利于努曼诺尔王国的事，我会立刻上禀陛下。”
“您去吧。”罗迷莫斯耸耸肩，“反正您本来也从不说我的好话，法拉松要是相信您早该信了。”
“我只是还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但狐狸尾巴是藏不住的。”阿门迪尔说，“陛下他……只是一时被你们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一旦他识破你们的真面目，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小人得志！”
“原来亲王大人还是这么忧国忧民呀。”罗迷莫斯懒洋洋地点点头，“要不是您亲口这么说，我都以为您要从此不再插手国家政事，眼不见心不烦了呢。不过说不定这才是最明智的决定呢？”
“只要我还在安督尼依亲王位上一日，就不会对奸人作恶袖手旁观！”阿门迪尔义正言辞。
“那我能不能问问，亲王大人具体打算如何做呢？”罗迷莫斯佯装好奇，“当然啦，亲王大人一直在劝说陛下不要信任我和索伦，可陛下又不像要听取您的忠言的样子；您刚才说要抓住我们两人的狐狸尾巴，可依我看来，您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恨不得独善其身才最好。”
“你休得胡言！”阿门迪尔气得涨红了脸。
“就连我们这次会面都是我厚着脸皮再三求访才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若不是这样，亲王大人平日难道不是看见我就躲着走？”罗迷莫斯弯起了眼，“既想揪住狐狸尾巴，又清高到不愿沾上一点狐骚味，这是不是太理想化了？就算是天天待在皇宫里的人，又有几个能抓住索伦的把柄？大人真觉得远在安督尼依还能对皇宫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两三日后——
“这次去安督尼依的巡演名单确定了，我也在上面。”罗迷莫斯对索伦说，“事情还是挺顺利的嘛。”
“嗯……”索伦正在沉思什么，顿了一下，才抬起头，“是。阿门迪尔这次的抗议意外的并没有预料中那么坚决。”
“哦？说来听听。”
“没什么可说的。还是老一套，什么你我留在努曼诺尔帝国后患无穷之类的，法拉松耳朵都快起茧了，没等说完就打断了他。然后那老家伙就全程没再吭声。”
“哈哈，他总算认清现实了？”
“如果是倒好了。”索伦的态度模棱两可，“总之这次你自己见机行事就行了。”
“当然。”罗迷莫斯顶着一张毫无心事的笑脸，拖长了声音应道，“我做事，什么时候让你不放心过？”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精灵宝钻]罗迷莫斯更新，第 99 章 第九十九章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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