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只有杨建国和米赛亚两个人。看得出来，米赛亚在压着火，即便说出的话依然冷淡。他何等聪明的人，在融合的第二天，就发现了数据不对劲。不符合预期这种事，在他这里不允许出现。他骄傲自负，却是有理由的骄傲自负，一直以来的数据不会背叛他，只有人才会。
“杨叔叔，你应该知道吧。你从催化阶段还没结束的时候就知道。”
米赛亚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自觉地抿着嘴，冷冷盯着他。屋里死一般的沉默，给这把火不断添着柴。
“嗯？不打算解释？也好。”米赛亚站起来，微微扬起头，斜睨，“你去告诉他，想谈条件的话就必须用可逆的药剂，总共就十一种材料，排列组合之后挨个试，我也只不过多用两年。他可以慢慢等。”
杨建国叹了口气：“虽然只是两年，但不是所有人都会陪你慢慢等。他不会沉默。他拉拢不了我，会去拉拢别人。实验之前越是顺利，如今就越难有人接受阻塞。”
米赛亚冷笑一声：“所以呢？你是觉得有人能从这里翻起什么波浪来？”
“他的诉求是……”
“我不接受威胁！”
“解放。”杨建国还是说了出来。
米赛亚气得呼吸都在颤抖，一拳砸到桌子上。
“我知道让你接受这些很难。”杨建国站起身，“我老了，干不动了，但如果你还想继续，我也会留下来帮你。我从不否认你的能力，可是在蛊惑人心这方面，他能赢。”
米赛亚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地面某个地方，面无表情地说：“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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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杨建国所言，接下来几日，研究员们的情绪悄然变化。有人知道了这场赌注，也有人开始思考“解放”，更多的人则是担忧实验被人为干扰之后，再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毕竟达成“解放”的条件，本是不需要可逆药剂的。
催动所有人前行的，到底是什么？
过去是理想，然后是责任，再后来是信念，而现在，只有惯性。
惯性，太脆弱了。没有摩擦力的路，只有在严苛的理想条件才能实现。失去了理想和责任，又即将失去必胜的信念，又有谁会继续走下去？杨建国沧桑一生，这些东西早已看破，他只是不愿那个孩子失望，只是不愿米斌泉下难安，只是不愿前辈们心血成灰。可是……
啊，我这辈子，做到这一步很就可以了，我只想娶妻（嫁人）生子，在太阳底下一家子去公园。
我这么年轻，人生还很长，总不能半辈子埋在这地底下吧？
要是……要是真有漏网之鱼，把警察惊动了，我要像实验体那样被关起来吗……
听说实验功亏一篑了，总工到底在干什么啊？
……
人心思变。
乔归梧确实很聪明，但是他没有信仰。也正因为没有信仰，他能和很多人想到一起。叛乱并不是没有过，只是从前不过路线之争，今天却是关于“生存还是死亡”的问题。曾经的人心至少还向着终点，所以才有过半的人选择站到米赛亚这边，如今，人心早已四散而去。
杨建国知道，米赛亚是死战不退的，却迟早会面对让他崩溃的局面。杨建国不想看到这些，他甚至想，如果当初，把米斌劝住了，就好了。
如果当初，把计划扼杀在摇篮里，他现在也许正和米斌在小区里下棋，看着米赛亚带着妻子孩子来看他们。米斌的老婆在家里做着饭，碎叨叨骂着丈夫买的菜不新鲜，他们一家子可以围坐一起，热热闹闹地、平平安安地吃晚饭。
可是一切都没了。
杨建国慢慢走在去石宅子的路上。
小镇依然还是老样子，无数的傀儡人日复一日，说着同样的话，做着同样的事。这个虚假的社会行将就木，杨建国停了下来，盯着路正中，呆呆站了很久，而后默默地靠近一个摊位，用一颗黑珠子“买”了一块白糕。
他拿着白糕，一边走一边吃。白糕没有放糖，蒸得一如既往地硬。吃着吃着，他眼睛模糊起来，回过头，看着摊位的方向，只站了片刻便扭身迅速地走了。
进入石宅子，他在乔归梧门前停下。对方没有关门，坐着转椅退开，胸有成竹地微笑道：“杨工，您终于来了。”
杨建国并不见外，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沉声：“如果你是想让他妥协，没有这个可能。”
乔归梧耸耸肩，表示认同。
“你用的是可逆药剂吗。”
“怎么？还想套我话？”
杨建国摇摇头：“如果是不可逆药剂，我也就没必要帮你了。你们可以罢工，可以闹事，但你们还是出不去。这是双输。”
乔归梧收了笑容，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是可逆的。”他把目光放到别处，“以他的能力，两年试出来吧。你放心，这两年我不会干等，不出三个月，我让他无人可用。”
“我相信。”杨建国站起身，“我的条件是，那些实验体，我要留一个——只要一个。总工会同意的。”
乔归梧皱眉：“你说的是他？”
“你很清楚我说的是谁。”杨建国已经走到门口，“你可以开始安排了，安排好就来找我，我带你去找他。”
乔归梧突然站起来：“你不会反悔吧。”
“当然不会。”杨建国没有回头，匆匆走了。
从石宅子回到地下，他松了口气，回到实验区。来来往往的人终于都有了生气，有了神采，有了正常的交谈，同样，也有了异心。有些人看到他，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杨工”，而后便恭恭敬敬地保持距离，还有些人会试探着打听实验体的情况，虽然他们已经从负责的同事那里知道很多了。
所有的问题，他都没有回答，只是说：“总工了解现在的情况，正在查找污染实验体的人。”
他从人群中穿过，一直走到降解中心的边缘。这里平日没人来，只有一两个人远远路过，向他这里看一眼，点个头。等到附近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打开降解中心的钢铁大门。一进门的位置，有一扇唯一的电子锁门，门口有一个人坐着，看到他来，立刻站起身。
“杨工。”
“辛苦了，他还好吧。”
“您放心，除了您没人来过，总工监控不到这里。”
“嗯。”杨建国点头，用手腕打开了门。
这里曾经是降解中心的一个值班室，如今已经弃用了，所有控制设备均已报废，蒙着一层灰。靠角落一张单人床上，抱着腿蜷缩的人警惕地抬起头来。
“杨工！杨工我错了……我错了……您帮帮我，我不想死……”阿占慌张地伸展开身体，软着腿向他跑来，一不小心跪在了地上。
杨建国扶他起来，平静道：“放心，我不会让他害你。”
阿占将信将疑地爬起来，左顾右盼地坐了回去。
“但是，你所作所为，我很失望。”杨建国依然平静，却没有了原来的和蔼与关爱，“当初留你，是看你人老实，没什么追名逐利的心思，踏踏实实做分内事。可我真没想到，我竟然看错了人。”m.xqikuaiwx.cOm
阿占无话可说，只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
“你放的什么药，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乔工给的，白色的粉末，让我加到汤里溶解。就那么一次，后面就没做过了。”阿占的声音低下来，“我以为不会有人发现的……”
“能给实验体做手脚的，就那么点人。根据他们体内的抗体数值，推算出下药的时间是很容易的。总工查了三分钟就知道是你干的，你居然以为你可以瞒过去。”
阿占愕然盯着他，似乎从没想到过这一点。
“小乔这个人我了解，他想达到自己的目的，不会管你死活，反正最后不是他下手，他毫无愧疚。这一点，你也没想过吗？”
阿占茫然地摇摇头。
“说吧，他答应你什么了？”
“他说……哦不是，是韩姐说，她答应我了，出去之后嫁给我。乔工说她会答应的！她……她真答应了！”阿占难以自抑，露出欣喜之色。
杨建国叹了口气：“韩姐身在危难中，为了出去当然会答应你。等你们真的出去了，你以为她还会遵守承诺吗？”
“韩姐她……会的吧……”阿占的声音虚了。
杨建国叹了口气，站起身。
“杨工！杨工您去哪儿？我现在怎么办？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杨建国皱眉瞥了他一眼：“出去？总工正在气头上，你出去？想好好活着就先呆在这，等总工消气了再说。你放心，门口是跟了我很多年的人，不会把你卖了。”
阿占讪讪地退回去，又蜷在了床上。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谜谷逃生更新，第 74 章 异变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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