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野狗叼孩子，肯定会留下包布和衣裳的对不对？娘当时一生气就胡说的，囡囡只是让人抱走了，她没死，儿子你别伤心了。”
她把原本想一辈子烂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然后就眼含希冀地看着自己儿子。
但刘淮安听了这些却没高兴起来：“这么困难的日子，家家户户弄不上一口多余的粮食，连城里都满处是浮肿病人，在县城外的乡下，又有哪户人家能挤出余粮养别人扔的孩子？
“咱家条件算是很好的，您都容不下的一个女伢儿。别人也许就是看包裹囡囡的布料难得，只把布料留下，却把孩子又……光条条地扔出去了呢！”
说完这话，刘淮安再也忍不住，任由泪水涌出眼眶。
他的眼泪引得妻子葛素玲又是一阵痛哭，整个病房顿时满是悲伤的气氛，吓得无措的刘老太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刘淮安用袖子蹭了蹭眼睛，又抬手为妻子拭泪：“素玲，你去帮我弄点吃的吧。我，跟娘说两句话。”
也许因为夫妻二人多年相处的默契，葛素玲并没多问什么，只哽咽着嗯了一声就出去了。
屋里只剩母子二人，刘老太见儿媳出去有些惊喜更有忐忑，她不敢再说孙女的事，而是说起了儿子小时候那些母子俩相依为命的苦难：
“儿啊，你这一天两宿的昏着，让我想起你六岁的那场病，真的吓坏我了。”说到这里，她又小声哭了起来。
“娘，六岁那一次的昏迷我记得。”在刘老太惊讶的目光中，刘淮安继续说：“对，我从没说过，我记得您当时是怎么日夜守着我、照顾我的。我也记得自己昏睡时，您拉着我的手说的那些话。
“我差不多也是从那年开始明白，咱家人丁单薄，没有爷爷没有爹爹，家里只有我这一个遗腹子，您和奶奶要经营店铺守护家产，有多么不容易。”
刘老太似乎被这话勾起了以前的伤心事，顿时哭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淮安拍拍老人的手继续说：“所以我比一般人更拥护新华国。
“公私合营了，咱家店铺上交后，虽然政府给的补偿金不算太多，但还让我继续在店里干活，给我高工资高待遇，让我凭本事获得店员的尊重。wWw.xqikuaiwx.Com
“等我和素玲老了干不动了，政府也会给我俩发退休金，无论我们有几个孩子，是儿是女，都不用孩子们养老，只要有心来看望照顾就好。
“工作是我的，商店和田地是国家的，我手里再没有让那些叔伯们可觊觎的财产，就能活得轻松舒心。
“娘，这样的日子挺好，咱家再添几口人，不论男孩女孩，热热闹闹的一起生活，不是很好吗？
“可您的心太急、也太狠了！”刘淮安停下来盯着母亲继续说，“您一次又一次伤害我的亲骨肉，先是让素玲喝留子汤药，打掉了我们第一胎孩子，现在又把我活生生的女儿扔到荒郊野外！”
刘淮安再次停下，深吸一口气：“不说素玲是什么心情，您的亲儿子我，也寒心了！”
刘老太望着儿子满含复杂情绪的眼睛，害怕起来。
她的儿子一向温和聪明，对自己更是懂事孝顺，除了婚事上忤逆了她一次，其他事从没让自己不顺心。
而因为娶了她不满意的儿媳妇进门，小两口都自觉有愧于她，更是比以前还要听话，可以说对自己这个老太太唯命是从。
但这一次，似乎不是她能把控的了……
刘老太害怕的眼泪涌出来，她哆嗦着拉起儿子一只手：“娘错了，狗伢儿娘错了，你……”
刘淮安没有抽出手，却狠心闭上眼睛：“娘，明天我就出院，然后我要带素玲搬到石鼓巷去住。”
刘家当年家财十分可观，拥有许多田产、店铺、宅院。建国后刘家将所有田产店铺以及大部分宅院都上交了，只留下了两座二进的院子。
石鼓巷的院子距离他们现在的家也很近，以前刘淮安的想法是只留一座院子自住就好，但刘老太死活让儿子多留下一个院子，留给将来的孙子。
如今让刘老太没想到的是，她多年来依靠的唯一的儿子，竟然要撇下她这个亲娘，带着媳妇搬去那个院子。
“不行啊淮安，不行，你不能走啊……”
刘老太拽住刘淮安胸前的衣服，哭得涕泪横流，“我就你一个儿子，你怎么能撇下我自己住啊，你怎么那么狠心啊！”
无论刘老太如何痛哭打骂，刘淮安都忍着不出一言，不看一眼。
刘老太哭得哑了打得累了，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终于明白她这个温柔好脾气的儿子，这回是真的与自己离了心。
病房外，端着早饭的葛素玲无声流泪，她的丈夫终于能对这个寡母婆婆硬起心了。
如果，如果丈夫能早点这样，她的两个孩子是不是就不会丧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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