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今年的新雪,在芍药园的松针叶上,用新扎的高粱苗小帚扫下来的。
茶也是今年的贡茶,她那位在温柔乡里突然良心发现,想起了她来的舅父,派人送过来的正山小种。
亭内小几上,一枝婀娜的红梅,斜斜地插在水青色釉胚的美人觚里。
独领了一园子的风/骚!
苏婉鸿不时地睨看一眼这厢‘一枝独秀’般的存在,暗自赞许自己的插花水平,委实不赖。
花瓶选的好,花枝结构修剪的也好,最重要的是……某个人送过来的这枝子梅花,它就不赖!
就这样,赏花,观雪,听风,烹茶………,静静的等待一个人回来,感觉也不赖!
穗儿在十丈之外的回廊上,看的都快头顶上长草了!公主殿下今早上身子懒,日上三竿时才起来梳洗打扮,来来回回的上了十几套衣裙,才最终选定了这一套石榴红色的宫装穿!然后,梳头挽鬓又搭进去了一个多钟头。早膳直接跟午膳一起吃了!膳后,就一直在这里煮雪烹茶,到现在。
也不让人进去伺候!
大丫鬟的脑壳里便跟生了根似的,没着没落的抓痒,这‘揣测不透主子的心事’可是为奴婢的大忌哪!
在她朝着垂花门处望了不知多少遍时,终于望来了她想等的那个人。
天回暖了一些,孙管家摘了他的风雪帽,脱了他的灰鼠貂,换上了一套紧衬利落的夹棉对襟管家袍。
滚边处是细条的雪白狐狸毛,搭眼一瞧,就能看得出来,这是府里织娘的手笔。
穗儿觉得顺眼多了!
“啧,升职加俸不想要啦?怎的又在这儿躲懒儿!”孙管家瞅一眼不远处的凉亭,以及凉亭内的那一抹灼目石榴红,收目至眼下,他挤着人家丫鬟妹子,也坐在了廊凳上。
穗儿白愣他一眼,倒也不生气,‘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婢,没得来那么多自抬身份的矫情。“主子发话了的,‘想一个人清净清净’,怎的?管家爷盖着多年的恩宠,要不您上前伺候着点儿?!”
孙管家一耸肩膀:“得了吧,你可别害我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再多年的恩宠,一朝行差踏错了也免不了挨板子!今年八字犯冲,我都受了多少回伤了!我可不想屁/股上再来一顿,再给我打坏了,我还没娶媳妇儿呢,要是对不起列祖列宗了,你又不负责!”m.xqikuaiwx.cOm
穗儿:“……”
她刚想反驳一句‘你挨顿板子和你列祖列宗有啥关系呀?’,结果还没开口,话头就又让这浑蛋男人拾了去了。
孙管家最懂见好就收了,跟吃糖似的,舔一口解解馋,占个小便宜就行了。趁着某个傻姑娘还没咂摸过味儿来呢,赶紧急转了话题,“再说了,眼下主子跟前最得恩宠的人是谁,府里还有不知道的麽?就你,还见天的捧我,往我脸上贴金!真是个会疼人的妹妹!”
“我呸!谁个疼你?!”穗儿‘腾’地就涨红了一张小脸,瞥一眼凉亭后,回脸怒骂道:“别瞎说!”
孙牢这种的男人,一面是精明强干,一面是逢迎会捧,两面一加,就是个实妥妥的二皮脸,人家妹子啐他一口,他才不会生气呢,就只当是沐浴芳泽了。
“嘿嘿,那边又听不见,有啥不好意思呢!”
穗儿:“……”
一张白纸上只画眼睛,您了的脸可真大呵!
‘脸大’的男人到底还是有点心数的,当着主子的眼皮子底下,总不能太过没个正形了。孙管家朝凉亭的方向努了努嘴,“天儿又不暖和,主子煮的哪门子的茶?怎么不温壶酒来暖暖身子呢!”
穗儿捏着方帕拭了拭粉颊,慢悠悠道:“且,这不是有人说,出去打酒了么!”
哦——,懂了!
管家爷自是个‘拍拍头信子,脚底板都晃三晃’的精明人,哪里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呢!合着柏四他请假,是出府打酒喝了?而主子还就惯着他的允了假,甚至是为了等他打回来的酒,都在这留着肚子的饮茶呢!
这,啧啧啧!
想想因为偷偷喝了几顿酒的戌无,还发配在温泉别苑里思过呢!
真个人比人气死人哪!呃……还有眼面前的这丫鬟妹子,当着人家柏四面时,一副逢迎笑脸,笑得比花还清甜。这会儿,背着人家了,就又拈酸吃醋起来了!
也好,说明她是拿自己当自己人的,不然又怎么肯在自己面前,暴露本性呢!
“嗐,”孙管家迅速地就有了聊天的风向标。“他到底是个宦奴,奇伎淫巧的讨好主子,也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嘛!咱们何必跟他们这种人一般见识呢!”
穗儿听着他的这番定论,还有那个热乎乎的‘咱们’,心里觉得挺熨帖的。
然后,脑袋上有根神经节‘叮’的一下,就又开始活动了!
“诶?孙爷,您说,主子那天……到底……有没有中呢?!”
“啊?”孙牢被穗儿这声‘孙爷’甜了一下子,后半句都没听明白了,“什么主子那天中不中的?”
吓得穗儿登时小脸煞白,慌忙竖起食指在嘴边:“嘘!嘘!”
孙牢看一眼凉亭中的石榴红,哦,貌似是懂了!“你说呢?”
“要我说,应该没有吧,虽然姚廷那混蛋玩意儿一口咬定咱主子也中了那药,但我觉得,肯定是他信口污蔑的,吃不到葡萄就说这葡萄坏了,忒可恶!不然……不然,咱主子怎就安然无恙的?也……也没见……没见宣太医呀!”穗儿后面的话怕冒犯了主子,说的自然是相当的隐晦。
奈何孙管家聪明哪,一听就懂。他‘呵呵’一笑,瞥了眼丫鬟妹子绯红的脸颊,问:“那你说,那天晚上谁在里面伺候主子的?”
“柏四爷哪!”
“那不就得了!有他在,还用的着宣太医麽!”
穗儿:“啊?”
“可,可是,他,他,不是……那种……不能成亲的男人嘛!”
孙牢:“……”
太监就太监吧,还‘不能成亲的男人’,这又没守着他的面,用的着说这么委婉麽!
“谁说人家太监就不能成亲啦?只要有皇帝的敕令,别说成亲了,大权在握的都比比皆是。”
穗儿:“这倒是!前朝的几个掌印大太监可是司管朱笔批红的,实妥妥的天子近臣呢!”
“再说了,太不太监的,又不是没手,还能耽误了伺候主子的差事?!”
穗儿一抬头:“???”
孙管家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嘴上没把门的了,看着穗儿那双‘叮’就亮起来的眼睛,他又大男人的虚荣心作祟,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嗯,嗯,那个,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听得这个呀,等你嫁人了再……”觑一眼那张冷冰冰的小脸,突然想起来了,这丫头最讨厌人家说她是小姑娘家家的了,会失了她大丫鬟的气场,“那个,穗儿哪,男人嘛,伺候女人的本事,那是与生俱来的,真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能比的,啊呸,不是不是,我没有说你不行的意思昂!它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你也千万别在这方面被他有危机感,毕竟你年龄还小,你不懂的事儿还有很多,你……诶你别皱眉头呀!我不是说你年轻不经事,再说你也不年轻了……”
穗儿的两条眉毛都拧一块去了。
孙牢:完了,我怎么就嘴瓢了呢!她不就是想知道太监怎么伺候女人的麽,我干嘛扯那些有的没的呀!
算了,牡丹花下哦不,蔷薇吧,蔷薇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豁出去冒犯主子吧,他单手掩嘴,示意让穗儿附耳过来。
柏司琛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回廊上的两个人,正‘横眉冷对’。穗儿是因为,管家胡说,她的主子,尊贵的公主殿下,怎么可能与一个宦奴,有肌肤之亲!宠幸是宠过了些,但那啥,肯定不可能!天底下的王侯将相、才子美男多的是,公主若是想要,尽可募入府邸,又怎么可能………
傻吗?
孙管家冤呀,早知道说了更不落好,那还不如不说呢!再说,这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啊,情至浓处,早就身不由己了!
唉,到底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家呀!青涩的跟根儿生黄瓜似的!
然后俩人一回头:
“!!!”
就像两只出洞捕食的老鼠,灰溜溜的溜墙边儿躲着白猫,就跑了。
跑出三丈远去,才又想起来回头冲人家正得盛宠的大红人,场面上的一笑!
柏司琛:“……”
这两人莫不是背后诽议我来吧?!
他也懒得多管闲事,朝回廊尽头的凉亭中一望,那抹倩影绚如榴花,靓丽的颜色使得自己灰暗的心头上,都为之一振。
再看看怀里的两坛花雕酒,抬袖搌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热汗。幸好那老鬼今日心情不错,他才没费多大力气就讨来了两坛。
只是,这一来一回的急赶路,他脚下却有些许的垫痛。
唉,说出去谁信!他柏家四郎一个沙场上骁勇善战的武将,竟然有一天会因为急赶了二十里地的路途,脚底生泡?!
怪道人们常说‘温柔乡即是英雄冢’呢,这一年来公主府的闲散娇养,都把他一身的铮铮铁骨给养软了!
他真是愧对柏家先祖的殷殷家训,也辜负了父亲对他们兄弟四人从小的严厉督导………
他得深刻地反省一下了!
然后,他一边反省着自己,一边双脚惯性地朝那凉亭中的‘温柔乡’走去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柏司琛苏婉鸿苏添白更新,第 57 章 57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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