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也知道,此刻的城内,必是一片颓丧哀恸之景。朱雀大街的尽头,皇城之中,那便更是哭嚎彻天、人仰马翻的了。
苏婉鸿在公主营帐前,一张一张的黄纸往瓦盆里面续。荆钗素鬓上的那一朵雪白雪白的孝缟花,簪的令人不忍去看她。
谁也不敢上前去劝一劝她,也没法劝!
柏司琛在不远处的地方垂手而立,也没有了昔日的矜傲和疏离,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只能这样看着她,在一片烟火缭绕中,通红着眼睛哭泣。
天承帝,毕竟是她的亲弟弟!
而她的亲弟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权利的巅峰之下。
并非也!
他是爱错了一个人,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营门处有些微的打斗之声传来。柏司琛便抢先一步地出现在了那一片烟火缭绕中,将苏婉鸿扶起来护在怀里。“好了,足够他花一阵子的了!再烧下去,你的眼睛都要烤瞎了!”他难掩怒色地道。
苏婉鸿抬起肿涩的杏眸瞅了他一眼。
一名戍卫匆匆来报:“启禀公主殿下,外面来了一老一少两个尼姑,要见您一面。”
“尼姑?”苏婉鸿疑惑,她再次抬头瞅了瞅时刻保护着她的柏司琛,算了,这家伙能者多劳,脾气大一点儿就大一点儿吧!“请进来!”
“是!”戍卫士得了令,撒腿就跑去了。应该是适才他们的人有所拦截,与尼姑们起了点小冲突,迫不得已才过来禀报的。
长公主殿下下令,让就地隐蔽安顿,不得靠近城郭村落,以免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两个形迹可疑的穷尼姑,还敢上来就直呼长公主殿下的名号,想见公主,这不是找死麽!
结果,才交手两招,他们的小头目就让人家剑抵喉咙了。
不一会儿,两个缁衣缥帽的女僧人便来到了苏婉鸿的近前。两人一前一后,竖掌于胸,行了一个佛家礼。
苏婉鸿暂未开口,先行打量了这两个人一番。
盛都城里有不少这样的尼姑僧人,披着佛家的外衣,却专门结交一些权贵朋友。为他们提供各种的投门问路,和消息来往,或盈利获益,或徇私枉法,煞是可恨!
而她们之中,更是有不少的年轻貌美女子,剃了度后,穿着另类的缁衣缥帽,周旋于一些特殊癖好的达官显贵间,行一些令人不耻的腌臜事。
不过……
公主殿下看着面前的这两位女僧人,长一点的四旬左右,幼一点的不足二十,她们干净清素的眉眼里,确实是有几分姣美丽质的,但又见宽□□料的缁衣、手工自缝的缥帽,以及那长一点的周身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苏婉鸿敛一敛她的无据猜想,哑声道:“两位师父免礼,不知见本宫所为何事呢?!”
那长一点年龄的抬起头来回话,一双精明强干的透彻眸子望过来。怕是念再多的佛经敲再多的木鱼,也挺难往‘慈眉善目’那一挂里划拉吧!她道:“回殿下,贫尼法号静心,是受故人之托,特来向殿下解宫中一惑的!”
苏婉鸿警惕,避重就轻地问:“故人?不知是哪位故人呢?!”
这位静心师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心,似是不想提及那人,却又觉得不提也为不妥:“是……柱国大将军,周时升。阿弥陀佛!”
“……”苏婉鸿真的就差一点儿,在柏司琛的怀里往后仰离出一段距离来。用以她亲自目睹的这只大跌眼镜的‘瓜’。
以前,她在自家暗卫回来时,同他们闲叙,就曾听他们藏在房梁上给她讲过,说国舅爷曾有一得力的女手下,武功手段那是样样拔尖儿!只可惜……后来她竟然僭越的爱上了自己的主子!再后来,她就皈依佛门了。
苏婉鸿无声地低语了一句‘真个作孽啊’,看似多情,最是无情。最是无情,偏又专情!
“静心师父辛苦了,敢问师父前来,是向本宫解何一惑的呢?!”啧啧,听这法号的吧,是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的呢!
静心师父一让身,背后的小尼姑便奉上了一只小木匣。
“殿下万福!您看一看这匣子中的东西,便能明白了静心师父所说的‘宫中一惑’了。”
苏婉鸿一抬眸,见这说话的小尼姑,长得伶俐讨巧,又细皮嫩肉的,十分俊俏。并且,她与静心师父不同,她可不是个真尼姑。缥帽边下露出来的几缕青丝可见,这是个为了赶路方便的俗家姑娘吧!
柏司琛的一个眼神之下,有府奴上前来,为公主开木匣察验。
“回主子,是一沓子卖身契呢!”
“?”苏婉鸿不解地与柏司琛对视一眼,又双双地将目光落到了静心师父的身上。
这位敛起一身锋芒的佛门比丘尼,双手合十地念了一声‘善哉’,才道:“回殿下,确是一沓卖身契。并且,全是女子的。阿弥陀佛!还是,一群怀有身孕的女子!”m.xqikuaiwx.cOm
苏婉鸿闻听此言,只觉得三花聚顶!一个极度可怖又极度震撼的念头,从她的脑袋上面呼之欲出!
饱经世事的比丘尼,沉静道:“太极殿上坐着的那位儿皇帝,他非是龙种!”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俱是炯炯地投到了她的身上。
而比丘尼一动不动!
似是过了许久许久之后,苏婉鸿这才在柏司琛的拥扶之中,缓过一口气来。她抚了抚柏司琛的大手,表示自己没事,可以撑住的。
柏司琛担忧地看了看她苍白的脸。也就是说,皇室宗族之中,她的嫡亲这一脉,已经是后继无人了。
“师父,请进帐吧!”苏婉鸿形神俱疲地道。
入帐落座后,静心师父又详细地说了一遍她们两人的一路经历。
原来,那个‘小尼姑’竟然就是懒汉山上的‘绣绣’。
而且,不出柏司琛的猜测,她与锦儿夫人两人,果然就是北地陈家的丫鬟。她们侍奉的姑娘,正是陈燕莜。
当年,陈父上战场死于刀戈,鉴于生前他与妻子周氏的貌合神离,并且又有他走之前的托付,陈家女便入了定北侯府,由他的老上峰代为抚养。
但这一次入候府,却成了日后陈燕莜不择手段作天作地的开始。
定北侯世子姚廷看上了她!
并且用很下作的手段强行得到了她!彼时,锦儿和绣绣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哪里知道那些贵公子们的渔色手段呢?锦儿被人支出去跑腿了,绣绣一如平常地,巧言从膳食堂里讨来了一碗莲子羹,伺候着她家姑娘喝下去。不曾想,那平日里便对姑娘眼如狼心似虎的姚世子,找来了。各种理由的纠缠不去,直到她家姑娘感觉身体不适,浑身绯热无力。姚世子装了许久的假面,便彻底撕掉了!
绣绣仗着自己曾跟着老爷跟着姑娘学过一点儿拳脚功夫,就上去阻拦。结果被姚世子一脚踢飞了出去。
她就这样趴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了。强忍着剧痛无比的胸腹,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姑娘,被那混蛋姚廷扛进床帐里去,强行掠夺了清白之身!
她伴着她家姑娘凄凄的痛吟求饶声,也哭泣了一整夜!
再后来,陈燕莜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却并没有念及她日夜伺候床前的将功补过,而是赏了她同样的一碗银耳莲子羹。
一个面貌尽毁、人人喊打的小丫鬟就此被赶出了候府,流落街头。一路的颠沛流离,一路的心绞身痛,所幸,她遇见了鹿神医,那个不嫌弃她丑陋脏污的穷乡医。
再后来的事情,便是苏婉鸿在懒汉山上有所耳闻的了。鹿神医医治好了她的伤,她也在他的破落小院住了一段时日。直到有一天,她下山送东西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老熟人,以前同她一起侍奉陈燕莜的小厮阿程。
阿程穿着‘飞黄腾达’了的锦衣华袍,在青楼里高价采买几个怀了身孕的妓子。这就让人非常的疑惑不解了,一般妓子们在接待客人时,大都会注意这一点,用上一些手段,不让自己受孕。一旦受孕了,老鸨也怕影响生意,会立即灌汤灌药的终止妊娠。
连妓子们自己都嫌弃和鄙夷的‘野种’,谁会要呢?还是花高价的!
绣绣借机给老鸨送美肤膏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老鸨子直言,肯定是哪户哪家的太太、姨娘们,自个儿生不出儿子来,便想着做一出‘偷梁换柱’的好戏呗!
那也不用采买这种低贱进泥土里的妓子孕胎吧!这得是有多么恨她的夫家哪!绣绣看着颐指气使、高人一等的阿程,觉得没那么简单,便偷偷记下了他们的住处,又回去山上一趟,骗鹿神医说要去京城亲戚那里了却一桩旧事,下来山后一路尾随阿程一行人入了盛都城。
中途,她又遇见了同为此事疑惑的静心师父。两人一拍即合,装扮成一对出家师徒,一路探寻真相。
而由各路采买来,汇聚而成的十几人孕妇队伍,统统被秘密地接进了皇城里去。
几个月后,陈皇后诞下龙种,还是一名众望所归的小皇子。
而两个人这边的探查也并未终止。绣绣的功夫和个人关系,自是有限的,但静心师父那边,却是手眼通天的一般。她混进皇宫里,几经调查,终于摸到了那十几名孕产妇曾经待产和妊娠的阴暗牢室。
以及,她们死后埋尸的地方。
“长公主殿下,经手此孽债的几名宫奴太监,贫尼也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名字和罪行。本欲是报给国舅爷,请他处理此事的,结果………结果侯爷说,他不方便,让贫尼来报与殿下,并协同您一起处理。”
其实,她那个昔日的主子,当时一副玩世不恭,说的是‘卿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你看我现在新婚燕尔的,你就过来硬塞给我这般的苦差事。故意的吗?怎么?是还放不下我,以这种方式来争风吃醋………’
啊呸!老不要脸的臭混蛋,天爷爷打雷闪电的怎么就劈不到你呢!地奶奶洪水涨汛的怎么也冲不走你呢!气得她徒手拍断了一片小树林!造孽啊,净坏老娘的修行!
“公主娘娘,”后面的绣绣走上前来,满脸悲悯地道:“她们虽然都是低贱的妓子,但也是人哪!主子们常说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绣绣不识几个字,没读过什么国法律条,但是,‘杀人偿命’总不会有错的吧!那么十多个的年轻女子,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就被他们锁在暗无天日的牢室里一困大半年,牲畜一般的鞭打摧残!末了,有的因为诞下女婴,母女皆被缢杀;有的则………被活生生地破腹,取了孩子!公主娘娘———”
绣绣突然的“噗通”跪在了地上,悲痛泣道:“难道,那双手沾满鲜血的杀人恶魔,高高在上的坐了金殿,就无人能管的了了吗?这世间上,还有什么正气可言?真比那人吃人的地狱阎罗殿,还不如了呢!”
一旁的柏司琛,凤眸里划过一闪戾气,心口上某个旧愈的伤疤,竟也被她这么哭诉的疼痛了一下。
绣绣是卑微的奴仆出身,还曾惨遭毁容流落异乡过几年,她最是感同于低贱之人的悲惨世界了!
苏婉鸿也被她这么抱着脚面哭的,流下了眼泪来,不知该说什么了。
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人命关天,无论是官贵还是贱民,不都是她大夏朝的子民百姓麽!何以如此地被人买卖、愚弄命运、遭受虐杀………
整个营帐里,一时间充满了浓浓的忿天悲怒!
太阳下山的时候,所有人的情绪都慢慢地自我调整了一番。
光靠愤怒、悲戚,是解决不了事情的!枝节末梢上的平民凄惨,还得需要从国之根本的大事上去着手,纠正回途。
苏婉鸿扶着柏司琛的手,同他商量。
“自古是‘利可共而不可独,谋可寡而不可众’,司琛,你熟读兵书,应该是懂得‘一鼓作气,再衰三竭’的。现可有上等的对策了吗?同我说一说!”
柏司琛看着她日夜奔波劳累,又悲伤过度的通红双眸,心疼不已!“有一个合适的方案了,但还不是特别的成熟!”
“说一说吧,我们共同努力,进退一心!”
“好,我是这么打算的,”柏司琛扶她坐下来,细细地讲于她听:“我们持公主令进城之后,可以兵分三路。一路是你带着静心师父、绣绣她们,直接去到太极殿上奔丧,当着群臣的众面,彻底地揭开陈后的虚伪假面,和险恶用心。到时候一呼百应,相信国舅爷的旧部同僚们,必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而且,你也不用担心!我的第二路人马,会在你到达太极殿之前,便安排好护卫任务的。你在宫中长大,自然也是知道皇宫护卫是由骁骑、勇骑二营组成的。不敢瞒你,此二营中有我飞羽营的几名旧部,我也曾运用他们的关系,进入过皇宫……”
柏司琛说到此处时,面对苏婉鸿的娥眉紧皱,也不由得默叹了一声自己当时的鲁莽。只恐怕陈燕莜便是那一次在自己的皇宫寝殿里,被他掌掴了之后,才会突发的疯狂作事,直把天承帝也给作死了!
“你若是曾进去过一次,不被她察觉还好,若是被她知道了,定然会整盘大清洗,誓要抓出同谋之人的。那你想再沿用此法,怕是不易了!”苏婉鸿提醒他道。他只身深//入皇宫大内,无异于潜入龙潭虎穴,是万万大意不得的!
“我知道!”柏司琛安慰她说,“事关你的安危,和我们的将来,我是不会大意的!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去策反的了他们,我也不会让你去朝堂上冒险的。”
“至于这第三路嘛,便是需要朱城借来的这五百甲士了。皇宫其实就是三面环水一面背山的一座小城池,而这背山的一面,便是北边的北狩猎园。猎园连着北明山,平日里皇帝打猎为了方便和尽兴,时不常的就会从狩猎园纵马跑去了北明山。所以那里有一队的守门卫士,但并不多。而且,据说因为离着正殿远,油水俸禄不高,那支队伍的纲纪也不多么的严谨。这样的话,到时候我让周宗清带着旧部,同他们一起去。能智取最好,实在不行便强攻!只要你舅父设在城南的驻军大营别得了消息来援助,那不出半个时辰,宗清便能得手了!到时候,我们五百甲士加宗清他们,差不多一千的兵力,来控制住皇城内外,其他的,便就不足为虑了!”
苏婉鸿:“……”
咽了咽唾沫,她心道,得亏这男人是她的男人呀!不然的话………
“怎么了?”柏司琛这才觉察到了,自己是一讲攻城略地的方案,就忘了对方是什么人呢!她苏婉鸿,可不是周宗清他们,自己的弟兄部下呀!
“没什么!”苏婉鸿垂眸笑了笑,“只是觉得,司琛以后,还是应该上阵杀敌当武将军的,不然都白瞎了这满腹的盘算!”
“!”柏司琛就笑了,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手背,似漫不经心地说:“柏司琛悠悠虚度将近三十载了,是上阵杀敌的武将军也当的,脂粉堆里伺候人的家奴也做的,”
然后,他捏起她娇小的下巴来,凝着她的眼睛道:“关键看,是为了谁!”
为了你苏婉鸿,我都可以!你玉手所指,我所向披靡!你的期望,便是我的方向。
苏婉鸿一下子打掉了他那只故作轻浮的手,眼睛里的嗔怨还没蓄起一小半来呢,就又被另一大半的担忧所掩泯过去了。
“司琛,可我总觉得这三路之兵,唯你那一路,是最凶险和难料的!我怕………唔!”
柏司琛不想听她说那些不会发生也不能发生的事情,干脆用两根拇指封住了她的樱唇。
她的芙蓉玉面,还不够他两只大手一捧的呢!他继而松了拇指,吻上去。
她的脸上其实还有残留的泪痕,吻进他的唇里,是咸而甜,涩而润的。
他封着她的口,不让她说话。只能听他说。
他说:“鸿儿,那日我们离开盛都时,你站在月光下,带着面纱,曾对我说过,要请我喝全盛都城,最贵的酒!”
“唔唔……嗯唔!”女人在他怀里想打他,他说完了,就又不让她说了呢。
“事成之后,你别忘了请我!但……我要在皇宫里喝,全天下最贵的酒!”
苏婉鸿蓦地心口一拎,然后,她笑盈盈地回他道:“好!”
你都能为我出生入死了,我又有何事不能惯着你的呢!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柏司琛苏婉鸿苏添白更新,第 106 章 106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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