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姨举着被包裹得臃肿手指,许承辉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手里拿卷线头凌乱的纱布。m.xqikuaiwx.cOm
原来是苏姨做饭不小心切到了手指,他一边听苏姨倾诉他们多年来不关心家庭的“罪行”,一边娴熟地重新包扎伤口:“纱布是难用,怎么不贴个创可贴?”
结果又扯上创可贴过期也没人更换上,苏姨念叨一半,许承辉似乎头很痛,大拇指和中指各按一边太阳穴,插话:“家里早该找佣人了。”
“臭小子!我一天到晚——”
许希晓截住话头:“晚饭我来做,想吃什么?”
苏姨对他的语气登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柔和道:“不碍事,我材料都备好了,保管今天都是你爱吃的。”
许承辉不咸不淡道:“还是简单点吧,别又切到手了。”
许希晓随口答一句“不会”,提行李箱上去,等他下来苏姨还在点着许承辉的脑子教训他。
客厅里站着刚回家的许正钦,数十年如一日的拙于调解家庭矛盾。
他过去合上药箱,问今晚想吃什么。
介于家人与客人间的尴尬身份,他一举一动倍受关注,话也变得更有份量。
争吵暂时停止了。
许希晓将鱼改刀,填上料酒姜片盐粒腌制。
上次站在这做饭还是过年,许承辉失踪的那天。
他想起陆医生曾劝他事在心里憋久了会变质,最好的办法是将它倾诉出来。
他不说,陆医生也不再提这件事。但后来有天夜里,他偶然发现罗行面朝大海坐着吸烟,烟灰缸里全是烟蒂。
许希晓嗅觉失灵,又与罗行隔了老远,却似闻到那股辛呛的烟味。
第二天罗行笑着要和许希晓商量,他讲一件有关许希晓母亲的事,许希晓作为交换说件自己的。大概是陆医生问过他有没有想念的人,他已经拒绝回答很多问题了,出于礼貌便考虑了一阵,说想他妈妈。
许希晓以沉默拒绝了罗行。
当时如是说是希望尽早结束谈话搪塞陆医生的,他对母亲的事没有兴趣。这个女人生下他,像只追求自由的鸟飞走了,独把他落在笼里,没什么好怀念的。
罗行眼底流露出失望。他以为罗行下一秒就要骂他“病得不轻”了,但罗行没有,只是叹息着拍拍他的肩膀。
他不愿承认伤害了关心他的人,转头怪给陆医生,指责他不该告诉罗行。陆医生平静地道了歉。他一拳打到棉花上般泄了气,说陆之洲不明白。很多事不是只关他自己的,他是在替所有人保守秘密。
变质又怎样?最好在他心里腐烂,再连他一起埋进土里。
你是不是其实乐于看爱你的人难受?陆医生问。
他愣了愣,暴起羞愤否认,好几个月不愿再去医院,但决心逼自己按时吃饭睡觉,说话外出。
起初极为痛苦,会每一次呼吸感到恶心,会在焦虑困顿中整夜心悸,会几近无法抑制内心惶急的自残的渴望。
梦境像灌进万花筒翻搅不停的油彩,他既是观者,更是参与者,茫茫然被推着奔走,绞乱,破碎,如此反复。不敢吃安眠药,怕困到这泥淖无力脱身,便拖起疲惫躯体于梦境与现实的罅隙苟延残喘。
罗行转达陆医生的话给他,问他要不要试试电击治疗,被他激烈否决,摔碎了一个杯子,碎片崩裂割伤了罗行的手背。
他并非出于本心地伤害身边所有人。
人终将因无法忍受离去,唯无休止的海浪伴他最久。自己曾就海浪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思考过许多天,具体是多少天不清楚,他那时候病得失去时间的概念了。如果是活的,为何能永无休止?如果是死的,又为何涌动着磅礴的生命力?
到最后也没思考出答案,不过他从此将海视作抚慰他思绪的里拉琴。
不论如何,他的病逐渐有了起色。
有次复诊拿药提前回来,听见罗行高兴地感谢陆医生。一贯冷静,专业素养绝对过关的陆医生,表现出些许迟疑,说他不确定算不算好事。
罗行瞪眼,他现在能吃能喝能睡,怎么不是好事?
陆医生点着笔尖说许希晓忘了很多事。
罗行笑着回忘了好,忘了没烦恼。
这本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直到夏凌寒连续多日的反常,和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才又回忆起来。
回忆雷同拔树,你不知道地底下藏了多广的根系,连根拔起时沾泥带土,撬出一大片狼藉。
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你精心掩埋的东西被挖出来了,然后发现那下面是一个死去的你。
右手边是他的弟弟,也是五年前给了他那叠照片,烧了标签纸的人。
许承辉一定知道什么,但他答应了夏凌寒,盒子也被他丢了,而且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倾听者的角色。
王胜是胸口被刺中十数刀失血过多毙命的,许承辉有不在场证明,只要证明他和□□无关,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很多。
手放到门把上,许希晓回头,许承辉接住他的视线,挑眉。
许希晓问他怎么说服那几个人转让股份的。
许承辉一笑:“就是你想的那样喽。”
“什么……”
没等他说话,许承辉已经将门关上了。
“怎么干站在这里啊希晓?”
许希晓看向楼梯口,苏姨端着一杯热牛奶上来:“睡前喝一杯牛奶,助眠。”
许希晓明白她的意思,主动邀请她进房间聊。
苏姨犹豫了一下,跟他进去了。
餐桌上他便注意到苏姨一直欲言又止。
“希晓,喝牛奶啊。牛奶放凉了就不好了。”
许希晓点头:“没关系,您说吧。”
苏姨吞吞吐吐:“那个,你酒会那天去哪啦?”
许希晓不解,这是值得纠结要不要问的问题么?“就这个?我爸没和您说么?我出国了一趟。”
“你爸也问了?”苏姨诧异,眼神飘忽接着问:“哦,你……就你一个?”
“……和夏凌寒。怎么了?”
“去玩的话,一天不够吧?”苏姨试探地问。
气氛尴尬而沉默,许希晓忽然有点想笑,垂眼:“是,不是去玩的。”
作为这件事的最大受益人,他被怀疑理所应当。
许希晓性格温顺,长久的无言便算给了她难看,她坐立不安:“那你……”
突然传来敲门声,许承辉的声音似死水中的一块浮木。
“妈,你在里面么?我须后水在哪?”
“你这孩子整天丢三落四的!”
苏姨如蒙大赦边抱怨边拉开门,许希晓也站起来。
许承辉轻飘飘看他一眼,对苏姨道:“你们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经常不回来住,忘了放在哪了。”
“不就在柜子里么?”苏姨推许承辉往外走:“希晓你早点睡。”
许希晓淡淡点头:“好。”
行李箱尚没来得及打开,夏凌寒的话却犹言在耳。
只怪他总妄想成为许家的一份子,总太不知趣,也太软弱,对他一分好他便想还十分回去,恨不得整颗心掏给别人看。
如果这世上有能令人变冷情的药,他一定狠狠吞个几瓶。
他锁上门,去露台打视频电话。
夏凌寒接起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画笔,罩衣满是颜料。
“你在画画?”
“随便画几笔,你这是查我岗?我表现怎么样?”听口吻倒像很想被查岗似的。
“我都不见你画画的。”
夏凌寒把手机立在支架上,一手托调色盘,沾几笔颜料:“我只在想你的时候才画,你在我身边我画来干什么。”
吹到身上的冷风忽然变得暖洋洋了,他截了张图:“以后我在也画给我看吧,很好看。”
夏凌寒先笑了笑才开口:“这个角度你看不见画吧,你的’好看’是夸谁的?”
他隔着屏幕看夏凌寒,就像是从玻璃罩外看一株永生花。
“夸你。”
玻璃罩上得签“许希晓”的名字。
“你画的什么?”
许希晓盯着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想知道就回来亲眼看。”
“不会是’咕咚’吧?”
夏凌寒语气带了点无可奈何:“不是。不要和我提他。”
他噎回去,然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就看夏凌寒画画。
“我好想你。”许希晓忍不住道。
我现在除了你美好的本身以外,再没有别的希求。
夏凌寒的笔触一顿,认真道:“那你要不要来见我?”
许希晓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两个喷嚏。
镜头不受控地偏移抖动,隐约听见夏凌寒骂他,他赶紧回了房间:“好了好了,我回来了。”
牛奶早冷了,他没喝。
夏凌寒脸色不好,翻他五年前发烧的旧账。他只记得夏凌寒从楼梯上抱起他,再醒来就是医院了。
“你还笑!”
许希晓抗议:“还不允许人笑了。”
夏凌寒那边有水声,似乎在洗手,声音略高:“每次放你出去,我都会后悔,还不如把你关起来算了。”
许希晓想了想:“那你很快就会烦我了。”
夏凌寒声色俱厉指责他恶人先告状。
夏凌寒离开了摄像头,他看到没有遮挡的陌生街景,问这是哪儿,夏凌寒擦擦手把手机端起来围绕一周:“我的画室,还没带你来过。也没其他人进来过。”
画具杂乱堆叠,唯一称得上整齐的是被盖着防尘布的画作。许希晓点头:“看出来了。”
夏凌寒有些难为情,轻咳几声:“太乱了?我不太会收拾。”
会收拾才奇怪吧。“你的地方,自己习惯就行。这么晚了不回去?”
“我在这边睡。”夏凌寒从画室出来,外面是一片露天庭院。
许希晓惊讶地重复:“在这边睡?”
“天气这么冷,你还敢站阳台上——”
许希晓以为夏凌寒又要教训他:“好了好了——”
“真不回来?”
他的四个字正好撞上夏凌寒的。
许希晓说:“我住得挺好的。”
夏凌寒没看他,轻漫地“嗯”一声:“继续。”
“……继续什么?”
“继续撒谎。”
许希晓被拆穿反而笑了:“我回去你可就得做决定了。”
“我记着呢。”
说话的空档夏凌寒动作娴熟地做了个简易三明治。
他听见咖啡机工作的声音:“你还要工作?”
“有会议。国外的CTO大多很有个性,比如这个,只在中午上班。”夏凌寒端下咖啡,左手打开笔记本。
他叹气,问夏凌寒怎么不让人照顾。
夏家佣人那么多,夏家的少爷整天被前呼后拥都不为过,而今却像个在外求学无依无靠的留学生。
“习惯了,”夏凌寒调试好设备,一低头便能看见他:“不过之前可没有你陪我说话。”
于是许希晓陪了他一整晚,睡着前一刻夏凌寒还在开会,醒来手机已经没电了。 奇快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许希晓夏凌寒更新,第 135 章 画室免费阅读。https://www.xqikuaiwx1.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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